天曜與雁回坦然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燭離便去敲了天曜的房門。


    雁回與天曜的房間離得近,燭離那邊一動,雁回倒是先醒了,她一起身,外麵便有仆從要進來伺候她,雁回不習慣這樣的待遇,本想遣散了她們,其中一個仆從卻道:“姑娘,你今天約莫是要麵見王爺的,最好還是梳上我青丘國的發髻。”


    雁回一琢磨,覺得也有幾分道理,到底是到了別人的地盤,這些妖族人沒有歧視她是個修仙的已經謝天謝地了,別的方麵,她還是盡量入鄉隨俗吧。


    於是她便在梳妝鏡前站著了,任由幾個侍女給她梳發穿衣。


    待整理完了,她捂著自己臉上的傷一看,覺得青丘的打扮倒還蠻適合自己的嘛。


    雁回出門時,燭離和天曜都在院子裏等著了。見了雁回,燭離倏爾眸光一亮,緊接著臉頰便莫名的紅了起來,他連忙轉了目光看著別的地方,喉嚨裏的聲音有些抖:“你……你還蠻適合……”


    “臉上的傷怎麽樣了?”燭離話說到一半,便被天曜硬|生生的截斷了去,“昨晚沒包紮?”


    他這個話題找得好,不僅是雁回,這一下連燭離也沒去管天曜為什麽打斷自己的話了。


    雁回碰了碰下巴:“昨天侍從幫我敷了藥,說是怕影響今天治療,就沒包紮。”


    燭離點頭:“我便是來帶你們去找大醫師的,他今日在我三皇叔府上給三叔治病,我先帶你去看傷,正巧我三叔也想見見天曜。”


    想見天曜?雁回一琢磨,也對,現在青丘國的人隻怕都想見見天曜。


    燭離接著說:“……然後就去麵見大國主。”


    “見……誰?”雁回一愣,“大國主?你們青丘國的大國主?”


    燭離點頭。


    雁回心裏一時有點發怵。


    她是修仙的人,自幼受到的教育便是九尾狐那一家子厲害極了千萬碰不得,尤其是他們那個大國主,是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妖怪,一口氣吃十個人都不帶吐骨頭的。


    雁回膽子比尋常修仙者大一些,但也沒有大到聽見要去見這天下最厲害的妖怪也不腿抖的地步。尤其是在這仙妖兩道劍拔弩張的局勢之下,要有一句話沒說清楚,那說不定命就沒了……


    她要是死在青丘國,恐怕連給她叫冤的人都沒有。


    “我不去。”雁回連連搖頭,“你們大國主想見的一定是他,你讓他去就行了,我自個兒回來在院子裏養傷。”


    見雁回這樣幹脆的把他賣了,天曜眉梢微微一動。燭離忙道:“你不用怕,我族人恩怨分明,先前你在辰星山救了我,是我的恩人,皇爺爺隻是為了感激你。”


    “感激我多簡單,給我錢就好了。”


    燭離微怒:“我的命豈是能用錢財衡量的!”


    “對我來說可以啊。”


    燭離:“……”


    “先去給她治傷。”天曜岔開了話題,率先出了院子。這話便又暫時擱置不談。


    九尾狐一族的這個三王爺早些年眼睛便看不見了,身體也弱,已經用藥吊了好些年的命,醫師隔三差五的便要到他府上來,所以府裏還專門給大醫師辟了個院子,以供醫師在此歇息。


    雁回去了便直接入了那醫師的院子裏,在屋裏坐著沒等多久,有人便通傳大醫師要來了。


    燭離在雁回身邊咳了一聲,提醒道:“我聽聞大醫師今日好似心情不太好,待會兒隻讓他看傷,別和他說話。什麽話都別說。”


    雁回一挑眉:“你怕他?”


    “笑話!”燭離斥了一聲,聲音卻有點弱,“我隻是……我族人隻是尊重救死扶傷的醫者。”


    話音一落,醫師便提著箱子來了。


    雁回倒是沒想到,這青丘國備受尊崇的大醫師竟然是個女子。她將手中的箱子往桌上一放,“咚”的一聲。


    她臉色十分不好,其他人都在給燭離行禮,她卻看也沒看燭離一眼,便兩步走到雁回麵前:“傷的就是你?”語氣聽起來也極其不耐煩。


    雁回的臉得靠她治,於是她便沉默的閉嘴不言,忍了這態度。


    女子手捏了雁回下巴,沒客氣的往右邊一轉,雁回一瞬間幾乎都聽見了自己脖子的響聲……


    娘的……再多一分力道,她脖子就得給擰斷了……


    雁回出了一背虛汗,正想說換個人來看,女子便道:“劍傷帶寒毒,傷了一天,寒毒入骨兩分,需針灸九日,飲九日驅寒藥。”她一邊說,旁邊的小童子便一邊記。


    她說話快,也沒看那童子能不能記得下來,隻顧自己說完了便提著醫藥箱要走。沒人敢攔她,連燭離也隻能將她望著,眾人皆是沉默,唯有天曜皺著眉頭插了一句:“傷愈合之後,可會留疤?”


    女子腳步一頓,眸光一冷,轉頭看天曜:“治傷就治傷,我又不管美容的,留不留疤與我何幹?”


    天曜還沒開口,一旁的燭離便道:“醫師,我三叔今日的治療都做完了嗎?”


    “做個屁的治療。”她直接爆了粗,惹得平時便以為自己是條漢子的雁回也不經側目,“讓他死了算了。老子不想費勁兒吊著他那半條破命。”


    燭離咽了口口水,默默退了一步。旁邊立即有仆從瞅了個時機退了出去,看樣子像是去搬救兵了。想來……這大醫師平時應該經常發脾氣啊……


    看這套路流程,大家多熟悉。


    雁回在心裏認定了,這絕對就是條漢子。


    罵完燭離,她好似還不解氣,轉頭又盯了天曜,上上下下將天曜打量了一番:“嗬,妖龍啊!”她一默,隨即語帶幾分奇怪的諷刺道,“妖氣濃重卻內息淺薄,聽說你二十年前愛上了寡涼仙人,被害不輕……”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皆是一驚。


    雁回也是詫然,天曜與素影的事,在江湖之上從未有過傳聞,以至於現在修仙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素影和清廣真人當初聯手殺的是一條千年妖龍。看燭離現在的表情,顯然,妖族一般人也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天曜隻望著大醫師,眉眼薄涼。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醫師說這話時神色十分奇怪,像是在極盡諷刺挖苦天曜,但她自己的目中卻帶著幾分痛色,“喜歡上那些沒心沒肺的仙人,害得自己落到這般地步,皆是你咎由自取……”


    天曜聽著,一句話也沒有反駁。


    雁回一直都知道,慘遭素影“分屍”這事是天曜心底深處的隱痛,他原諒不了素影,也沒辦法原諒當時愛上素影的自己。他不去反駁大醫師,是因為他根本無從反駁。他的傷口在大庭廣眾之下毫無預料的被挑開,而他不躲不避,是因為……


    他也在借此懲罰自己。


    懲罰那個住在他心裏的,當初那個愚蠢的愛上素影的自己。


    “你就是活該!”


    “夠了。”雁回一拍桌子站起了身,擋在天曜麵前,目光盯著大醫師,黑瞳中泛著冷光,“有什麽好活該的。”


    被雁回打斷了話,大醫師十分震怒:“我說話何時輪得上青丘國外人插嘴!”她隨手一粒藥丸便對雁回擲來,雁回眸光一眯,隻從這一手便能看出,這個大醫師或許醫術很高,但是身法功夫,實在……


    太菜了。


    雁回隨手一揮,那粒藥丸便霎時被雁回擋了回去,打在大醫師身上,力道比她丟過去的時候大多了,砸在她肩膀上,徑直讓她痛呼一聲,隨即藥丸炸開,她肩上便立即開始奇癢難耐。


    大醫師一咬牙,連忙放了醫藥箱手忙腳亂的在裏麵翻藥。


    “我這個青丘國的外人接著我的話說。我身後的這個人,有什麽好活該的?”趁她慌亂之際,雁回便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道:


    “愛就愛了,傷就傷了,傻就傻了,他礙著你家孩子上街打醬油啦?別說他以前愛的是仙人,就算他愛的是豬是狗是雞是被丟在地上的破石頭,那也跟你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他沒有做任何一件對不起他人、對不起道德、對不起真心的事。真正活該的,該被你罵、被你訓斥的人,是那個算計權謀、踐踏人心卑劣者。這樣的卑劣者與仙人妖怪的身份無關,與高低瘦胖的身材無關,隻與心有關。”


    “和你無關,和我無關,和他更無關。”


    一席話後,屋裏靜默無聲。


    翻出藥瓶的大醫師也是隻是拿著藥瓶沒了動作,好似她自己製的藥也沒有那樣奇癢的效果了。


    “蒲芳!”外麵倏爾傳來一道帶著幾分氣弱的男子嗬斥聲。


    大醫師聞聲,陡然回神,抓了地上的藥箱,像兔子一樣登時便跑出了門外。


    “你這脾氣倒是越發不知收斂了,給我回來!”那人喊著,但是蒲芳已經跑不見了蹤影。緊接著便傳來那男子的咳嗽聲。


    燭離立即行到門口,雁回難得見這素來喜歡端著幾分架子的半大小孩給人行禮,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三叔。”


    外麵一直咳著的男子被人扶著進了房間,燭離也連忙去扶了一把。


    見了來人,雁回不得不歎,九尾狐一族的妖怪,委實都長得太好看,實在太好看……


    即便那一雙眼睛泛著灰色,沒有絲毫神采,但這五官身形,仍舊是凡夫俗子所望塵莫及的俊朗。


    燭離將來人扶到屋中坐下,雖然燭離這半大的孩子得叫這人三叔,但他看起來不過也就與二十歲上下的青年沒什麽區別,隻是眉宇間帶了幾分青年不會有的滄桑罷了。


    “天曜啊……”


    雁回這裏還在觀察者他的容顏,忽聽他似歎似感慨的喚出了天曜的名字,“一別二十餘載,你且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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