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和紅梅姐定親的新鮮事, 一直傳到年根底下,成為人們過年時欣羨不已的談資。


    第一件就是紅梅姐和七叔的喜服, 唉喲喲, 月灣縣的百姓第一次見到貼金箔的衣裳, 那牡丹花牡丹紋那樣的精致體麵,大家夥兒可是開了眼界,直羨慕的一堆女人念叨起來沒完沒了,都說紅梅姐有福氣,穿得這樣的體麵衣裳。


    第二件就是紅梅姐請的舞龍舞獅雜耍百戲,七叔力求低調, 紅梅姐可不是這樣性情,她老人家自打三十上死了頭一個男人, 心心念念的就是再找個伴兒, 這找了七八年才找到裴七叔這樣樣合適的,紅梅姐心裏的喜悅就甭提了,拿七叔的錢請的這些班子,在月灣縣連耍三天!而且, 紅梅姐要麵子, 她不說是自己請的,非帶著七叔說是七叔請的!


    月灣縣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四鄰八鄉凡聽說月灣縣有雜耍百戲且家裏沒事情有空閑的都來了,還有從旁的縣過來看雜耍百戲的人哪。原本冬天清淡的食宿小攤生意緊跟著就熱鬧起來,什麽粘糖人兒的、烤肉串兒、烙肉餅、賣蜜餞、賣頭花、熱奶茶、熱湯餅的攤子,都支了出來。


    縣中竟是連清淡的客棧生意也都一起做了起來, 隻要有人氣,便不缺生意。


    裴如玉讓衙役們維持好治安,衛生巡邏員管好衛生事情,旁的事並不多加插手。思量片刻,裴縣尊還拿出錢來,讓這些舞龍舞獅百戲雜耍多耍上半月,一直耍到臘月二十八再散,主要人家也要回家過年,年後正月十三再來,一直過了燈節。


    裴縣尊就這樣把這些人年後的生意也定下了,這些人自是歡喜不盡,頗是賣力。


    已定過了明路,定下親事的紅梅姐更加大方的出現在七叔的藥鋪子裏,現在紅梅姐不管布鋪的事了,她在藥鋪幫忙,每天出入多少藥材,紅梅姐管賬,同時接管七叔的飲食起居,每天中午什麽時辰吃飯休息,什麽時辰為人診病,都要紅梅姐說了算。


    七叔也放下往年心事,每當看到紅梅姐鬢間的一對金光閃耀的金雀步搖釵,七叔就會露出由衷的笑意,簡直什麽事都依著紅梅姐。


    就是吧,紅梅姐有些喜新厭舊,原本在藥鋪幫忙的,沒幫三天半就跑去看百戲雜耍了。


    七叔看向櫃台裏記賬的夥計,有些想念紅梅姐在藥鋪的時光了,紅梅姐並不吵人,偶然一個抬頭一回首有紅梅姐在,七叔就有說不出的安心。


    白木香也愛看雜耍,跟她娘坐大帳裏最好的位子,帶著餘太太、湯太太、趙太太幾個,每人跟著一個小火爐一張圓幾,上頭擺著各色零嘴兒,邊吃邊看,還有丫環們供應熱奶茶,可舒適愜意啦。


    裴縣尊則帶著餘主簿湯巡檢趙巡檢幾個巡視縣中治安,但有鬥毆鬧事的,就拉到縣衙解決一下,餘主簿笑,“她們可是樂嗬了。”


    裴縣尊道,“婦道人家也忙一年了,讓她們歇一歇,樂一樂。”


    湯趙兩位巡檢想的都是:俺們也忙一年了啊!


    因裴縣尊疼媳婦,縣尊太太成了縣裏太太奶奶們小團體的頭頭兒,這些婦道人家可會樂了。就是以往在家裏大王一樣的湯巡檢,近來都不敢對媳婦大喊大叫了。


    紅梅姐對於女婿繼續多雇這些雜耍班子半個月的事也很滿意,自作多情的認為這是女婿在孝順她這丈母娘。雜耍班子成天在縣裏熱鬧著,吸引了四麵八方的人過來觀賞,尤其縣衙特特支出熱水攤子,大家渴了若不想花銀錢買奶茶湯水,可以免費喝一碗熱水,頗得百姓讚譽。


    商人們嗅覺最靈,哪怕月灣縣許多百姓做生意的時間尚短,如今縣人來客往,也都知道支出攤子來張羅買賣。更有些外縣的貨郎,也挑著擔子、趕著騾車過來月灣,有沒有生意也能過來看耍百戲。還有些心眼靈動的幹脆做起大車載人的車馬生意,離月灣到遠的村落縣鎮,花上一兩個銅板或是給些東西,就趕著驢騾馬車拉腳,也能賺些。提前在月灣縣進城門前下車,空車進縣並不收取入城費用。待進了城,大家夥再上車,三五成群的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去。


    有縣中差人同縣尊大人反應這事,縣尊大人一笑了之,並不計較。


    裴縣尊專門劃定了在外擺攤子的地方,每天交些費用,就可支在街上做生意,熱鬧如同廟會。尤其許多村鎮地方,采購不便,平時多是靠貨郎來往買些針頭線腦,如今來了月灣縣,見著心儀的物件,尤其新年在即,看雜耍的同時總要買一兩件的。


    當然也難免感慨一兩句:月灣縣如今可真好啊!賣貨的這樣多,買東西如此方便。


    白木香也說了,去歲作坊裏一直忙到臘月二十八,今年二十三就放假,想看百戲雜耍的都可以去玩兒幾天。這些女工每月都是能自己掙錢的,不論平時再如何勤儉節約,自己能掙錢的人,花錢的時候總是更加爽快的。連王鳳都拿私房給侄子侄女們一人買了一包上等飴糖,送了兄長一雙舍不得買的羊毛靴,嫂子一根銀簪。


    今年王家遭了劫難,那些當初幫她出頭的族人,王鳳不管是帶一包茶還是一塊布,趁著年下,都過去族人那裏走了一遭。她一向膽小懦弱的性子,似乎也有了些微的改變。


    隻是仍是膽小,王鳳心裏很感激縣尊太太,知道當初是縣尊太太護著她,她才沒叫楊家人欺負了。王鳳買了兩條大頭魚,想來縣尊太太這裏拜年,一個人不敢,還是跟她嫂子一道來的。白木香笑著叮囑她幾句安心過日子的話,知道王鳳自打與楊家撕扯清楚,縣裏就不少人家打聽她,畢竟王鳳歲數不大,雖嫁過一次人,在北疆卻是不講究這些的。她在作坊織布,因她手巧肯幹,拿的工錢也隻差崔瑩一線,而且,她出名的是老實性情,王鳳如今在月灣縣,相中她的人比相中崔瑩的都多。崔瑩精明能幹,可也是出名的要強厲害,等閑人家還得擔心娶了她兒子受欺負,王鳳就無此擔憂了,性情柔順會掙錢,妥妥的賢內助。


    提前過來的還有烏伊縣的林主簿,烏伊縣裏學技術的女孩子要接回去過年了,另則還有一批先時定好的紡車也要帶回縣裏安裝,林主簿還盛情難卻的請了位木匠師傅一並跟著過去。木匠原想派個徒弟去便好,林主簿卻是個辦事妥帖的,死活請了師傅跟著一起去烏伊縣,不然這些個紡車部件,要是裝不對可怎生是好?


    這些女孩子們的工錢,白木香都照工結算,年底的年貨也是一人一份提前發了,等同與自己作坊的女工一樣看待。倘不是這些女孩子都是帶著縣裏學技術的希望來的,有幾人心裏是很願意留在月灣縣繼續做工的。不用喂牛喂羊,不用照顧弟妹,不用燒火做飯收拾家務,不用活兒一點沒少幹,吃飯時卻要將好吃食先讓給兄弟們,每月能掙到工錢,三餐比家裏還好,冬天燒著炕籠著炭火,一點兒不冷,一點兒罪都不受,真是,比在家裏好太多了。雖然不是月灣縣的人,不能長長久久的留在月灣,等回了家,她還要繼續織布,繼續掙錢。


    裴如玉拆開董大人的信,給董大人寫了回信,林主簿便帶著人帶著紡車帶著木匠師傅們,載著全縣的希望回烏伊縣去了。


    新年匆匆而至,白文崔淩一眾夥計也都從新伊回家過年,今年包餃子做年夜飯比去年更有滋味兒,一對老的正是情濃意蜜之時,一對小的說著即將出生的孩子的事。裴如玉打聽了三鄉五裏最有名的接生婦人,打算再到新伊城請個有名產婆。


    裴七叔私下很讚同侄子的做法,裴如玉是裴家嫡長孫,木香肚子裏這個,是曾孫輩的第一人,再如何謹慎都不為過。裴如玉擔心妻子緊張,請產婆的事私下讓白文辦的,沒有跟妻子說。


    年下到城隍廟給祖宗燒香時,裴如玉準備了很虔誠的豬牛羊大祭,請祖宗保佑妻子明年生產順利。


    白木香的孕期一直很穩定,四個月時微微能感覺到孩子的胎動,如今月份足了,有時晚上都能從肚皮上看出一鼓一鼓的,尤其裴如玉的手覆在妻子的肚皮上時,孩子會動的格外,木香能感覺到孩子很健康,正月十五燈節的時候,白木香還特意買了好幾盞冰燈掛在院中,算著這孩子約摸是三月初的產期。倒是裴如玉這位準父親,從二月初吃過素春卷,他就開始心神不寧,每天早上去衙門處理公務,中間總要回來個三五遭看媳婦。


    兩位早早被裴縣尊花大價錢接來的縣裏安置的產婆都覺了好笑,想著這離生產還有一個多月,就是縣尊大人再急著抱兒子,也不能替縣尊太太生啊。


    待過了三月初預產的日子,白木香一點動靜都沒有,兩個產婆就開始有些急了。頭一胎倒不是沒有晚些的,隻是看縣尊太太這樣,一丁點兒要生的意思都沒有,裴七叔專門給診了脈,也隻能診出胎相穩固,診不出為什麽還不生產!


    兩位產婆各自進行了不同的催生迷信活動,裴縣尊更是急的一宿一宿的睡不著覺,孩子越發活潑,隻要摸著妻子的肚皮,小家夥就像要跟你玩兒似的動來動去,裴縣尊暗暗發狠想著臭小子你再不出來,等你出來看不打你屁股!


    唯李紅梅白木香這對母女淡定,李紅梅吃著糖漬青梅說,“我當時生木香就這樣,到了生產的日子都沒動靜,一家子急的不行,獨我們老太爺最有見識,老太爺說這沒動靜就是還沒到時辰,這講究的孩子都有下生時辰管著哪。果然多等半個月才生的木香,生產時順利的不得了。”


    白木香雖則對早逝的祖父沒啥印象,但對祖父的觀點是很認可的,她也認為,她兒子這是沒到時辰哪。至於為什麽是兒子,白木香吃了多少家裏沒兄弟的虧,當初家裏青磚大瓦房都險些被人搶走,白木香就盼著第一胎生兒子!


    裴秀不負她娘所望,三月二十三一大早,白木香正扶著肚子在院裏刷牙,突然肚子就一陣抽疼,白木香


    “哎喲”一聲,裴如玉手裏刷牙子茶盅子咣當一丟,嘴上一圈白色牙粉沫扶住妻子,連聲問,“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白木香勉強撐著漱了漱嘴,皺著眉毛小聲吸氣,“我這肚子疼,一抽一抽的疼。”


    裴如玉大吼一聲,“嶽母!我媳婦要生了!”小圓小雀年輕腿快,一個從廚房一個從屋裏都跑了出來,一個先接了大奶奶手裏的刷牙子和茶盅子,一個幫著大爺扶著大奶奶進屋,白木香肚子疼的炕都上不了,裴如玉俯身一臂繞過她的膝彎,穩穩的將人打橫就抱了上去,見妻子疼的腦門兒冒汗,連忙拿帕子給她擦,又使喚小圓小雀,“把產婆叫來!”


    李紅梅跑來時,慌忙的頸間的扣子都沒係好,摸著閨女的肚子問,“是怎麽樣的疼?”


    “一抽一抽的疼。”


    “這是要生了。”李紅梅打發小福去廚下燒熱水,再煮六個雞蛋過來,對女婿道,“這別急,這是剛發作,且得等會兒!”


    裴如玉哪兒能不急,裴如玉急的腦門一起冒汗,臉跟白木香一樣色兒了。一時,兩個產婆趕過來,問過情況也是說要等會才能生,她們都是有經驗的產婆,安慰裴縣尊說,“早上發動,晚上生出來就是俐落的。”


    裴縣尊臉唰的慘白,“要疼一天!”


    白木香緊緊的抓住丈夫的手,冷汗打濕發絲鬢角,勉強說,“我也,也不是很疼。”


    “你別說話,好好躺著,我就在這兒守著你。”裴如玉大口喘息,說話聲音都帶著驚懼的顫栗,李紅梅生怕女婿一個不好厥過去,好在裴七叔聽到信兒來的很快,裴如玉連忙說,“七叔你給木香診一診,她疼的厲害。”


    裴七叔更見不得這生產之事,他的母親妻子都是難產而亡,進屋時腳步都是踉蹌的,整個人一接觸屋內生產時的緊張氣氛便搖搖欲墜,那副沒用的樣兒,真是叔侄倆如出一轍。李紅梅把叔侄倆往外打發,“你七叔也不懂生孩子的事,生孩子沒有不疼的,都出去,你倆在這兒就是跟著添亂!”


    裴七叔裴如玉踉踉蹌蹌的被攆出屋,李紅梅守著閨女,喂閨女吃了六個煮雞蛋長力氣,白木香疼的臉色慘白,外麵裴氏叔侄等的焦心切肺,結果,直待太陽老高,過了午時,白木香突然沒事兒了,她一點兒不疼了,下炕遛達兩圈,完全沒了要生產的意思。


    見多識廣的產婆說,這樣的情況也是有的,隻是不常見。不過,大奶奶的產期也近了,就在這幾日。


    裴縣尊委實受不了這種煎熬,第二天尋個空當神秘兮兮的往剛修好的平安寺裏燒了柱高香,請菩薩保佑他媳婦平安生產,不知是不是這香格外靈驗,三天後,白木香依舊是早上抽疼了一下,因立刻就不疼了,她並未在意,上回要生未生把裴如玉嚇的不輕。白木香自己沒啥,主要看裴如玉近來黑眼圈兒都出來了,擔心她這肚子,她便沒說。待用過早飯,又疼了一下,也是立刻便好了。臨近中午,疼了第三回,半個時辰未到,白木香褲管一濕,她有種強烈的直覺:這回,她是真的要生了!


    自從白木香產期將近,李紅梅就沒再出門,也少讓閨女出去,就是覺著悶想遛達,在院兒裏走走就罷。裴如玉剛從縣衙回來險些撞倒要跑去給他報信兒的小圓,小圓滿臉焦急還未出口,裴如玉嗖的就跑屋裏去了。


    白木香咬著塊白棉布,汗珠鋪了滿臉,鬢發被冷汗浸透,整個人似是從水裏撈出來一般,一聲幾近痛苦的悶哼傳入裴如玉耳際,裴如玉腳下一軟,伸手捏住門框才沒有摔倒,接著就聽產婆一聲歡呼,“生了生了!”繼而啪啪兩聲,孩子的哭啼聲穿透屋頂,遠遠的傳到更高處的蒼穹。裴如玉隻覺渾身脫力,手掌順著門框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可算是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提前寫出來了,就提前更新!!!!!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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