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其他人,這屋裏就顯得有些空曠,裴老夫人幹脆帶著白木香到裏間說話。祖孫倆坐在臨窗的小炕上,晨間窗戶已打開,晨風從天青色的窗紗送進清爽的氣息,十分怡人。


    大丫環春梅端來兩盞透明琉璃盅,裏麵靜棲著翡紅的果子汁,老遠便聞來酸甜香氣,定是楊梅汁無疑。裴老夫人笑,“今年的楊梅果有些酸,我讓加冰糖煮的果子汁,你嚐嚐。”


    白木香今天過來頗有些自己的小算計,她格外和氣機伶,先接一盞琉璃盞放在老夫人跟前,才捧自己那一盞,一邊笑道,“哪裏還用嚐,聞這味兒就知道好喝。祖母這裏若還有多的,勞哪位姐姐給裴如玉送一盞過去,他也愛喝這個。”


    裴老夫人果然極高興,“好。我還能虧待了如玉,偏你這樣操心。”


    “知道您虧待不了他,我不過白說一句。”白木香喝口楊梅汁,果然酸甜可口,“祖母,你說多奇怪,平時裴如玉吃飯,什麽清淡吃什麽,那些個豆腐青菜的,我吃著真沒味兒,他可愛吃了。這麽清淡口的人,偏又愛吃糖,我們屋裏的果脯零嘴,隻要是甜的,大多都是進他的肚子。”


    “這有什麽怪的,誰還沒點偏好。那就跟你愛吃燉肉一樣,隔三差五不吃一頓,你心裏就想,是不是?”


    “主要我是個俗人,愛吃肉不稀奇。裴如玉成天神仙一樣,他這樣的,應該像姑射山的神仙一樣,餐風飲露比較合適。”


    “這是讀《莊子》了?”不然怎麽知道姑射山神仙的典故。


    “沒事讀了幾頁,挺有意思。”


    “多讀些書好,我看你是個好學的性子。詩詞曲賦,也都多看看,有不懂的,讓如玉教你。如玉很會教人,他兄弟們哪裏有不懂的去問他,他一指點,那些小子們就明白了。”裴老夫人眼角眉梢的都帶著驕傲。


    白木香附和著老夫人,“哎,那可好,他屋裏也有些書不錯。這次去北疆,我想著,別的不帶,裴如玉書房的書我們都要帶走的。哪怕路上艱難些,我們也帶著。”


    “東西收拾的如何了“”


    “差不離了。這回就是書是大頭,其他的衣物之類帶幾身家常穿的幾身見客穿的,另則就是藥材帶了些,主要是成藥,倘路上有個水土不服、頭疼腦熱什麽的,也得預備著。我算了算,十幾輛車也夠了。”白木香道,“車馬的事,我小九叔張羅。我跟裴如玉這一走,怎麽也要有個三五年,我娘也跟我們一起去。”


    “這樣路遠,讓親家母住家裏來吧,每天一起說說話,也熱鬧。跟你們行那樣的遠路,身體吃不吃得消?”


    “沒事兒,我娘也是常出門的,以前就這樣,我到縣裏她跟我去縣裏,我到府城她跟我到府城的。她身體好著哪。”白木香爽俐的說,“說句實在話,我們鄉下人,到底波辣些。什麽苦沒吃過什麽累沒受過,我就是心疼裴如玉。哎,這才幾天,看他瘦的,腰帶紮起來,就剩一幅骨頭架子了。”說著憂心忡忡的歎了口氣,“他本就是個心事重的,老太爺還這樣隔三差五的戳人心窩,我看他越發添了心事。我想著,我們還是早些動身,外頭天地寬闊,他心胸也就放開了。”


    “也是這個理。”裴老夫人殷殷的望著白木香,拍著她的手道,“你是個心思靈巧的孩子,就得你多寬解著他些。”


    “您放心吧。別看他做狀元時我跟他拌嘴,他現在倒黴,我可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何況,我自嫁到您家,您家待我也還成。我總會為您照顧好他的,有好吃的,我先給他吃,有好穿的,也先給他穿。您就放心吧,就是隻剩一口水,我也會先給他喝的。叫他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我不比那個藍表妹強百倍!”


    聽前半段,裴老太太也挺感動,雖然白木香說話一向不大中聽,可聽得出來,白木香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隻是,聽到“藍表妹”時,裴老夫人輕嗽一聲,“可不許胡說,沒有的事,你與如玉的親事早十八年前就定下來的。”


    “你別唬我了,我又不瞎。裴如玉一彈琴,藍表妹就在水邊淌眼淚。裴如玉畫個畫,她就長篇大論誇了又誇、讚了又讚。裴如玉做首詩,她第二天必也要做一首相和。有事沒事的,裴如玉一回家,就到我們院裏找裴如玉說話下棋。隻要裴如玉休沐,更是一大早不吃早飯的就過去。”白木香說到這事就很氣憤,“要說她對裴如玉無意,誰信?可怎麽著,裴如玉一出事,就給我寫和離書。我說他倆這麽情深意重,我索性成全了他倆,我到藍家給他倆做媒,沒想到轉眼藍表妹就另許了他人!您說,這都叫什麽事?!”


    裴老夫人沒來得及給白木香評理,就被白木香話中事給驚的不輕,指著白木香,手指直打顫,“你說什麽,如玉給你寫……”


    “可不是麽。口口聲聲說不想連累我,要跟我一別兩寬,各自歡喜哪。”白木香一點心裏負擔都沒有的把責任全推到裴如玉身上。然後,把裴如玉如何無情無義的給她寫和離書要拋棄她,她如何善解人意、心胸大度的要搓合裴如玉藍莉的事都與裴老夫人說了,“按理,藍表妹是您娘家侄孫女,可侄孫女再親也親不過親孫子。你們都叫她耍了,她就是看裴如玉娶了我,成心給我倆找不痛快。以前我跟裴如玉吵架,一百回裏總有五十回是因著她的緣故。”


    “我都不知道哪裏得罪過她。要說親事,裴如玉從小是跟我訂的親,又不是跟她訂的親。要說情分,後來我細問過裴如玉,裴如玉也沒暗地裏同她許過三世鴛盟。可要說她對裴如玉有情,我主動讓賢,她扭身定給國公府大戶。我都不曉得這是個什麽人!存的是什麽心!”


    這位老人家不見得沒有動過令娘家侄孫女對白木香取而代之的主意,卻不知侄孫女存的是這樣的歹心!裴老夫人這把年紀,什麽樣的事沒見過,當下氣慘白了臉。白木香探身過去給她揉胸口,勸她,“您老就寬寬心吧。我跟裴如玉現在倒是比以前痛快多了,他也明白不少。要我說,撕扯明白倒不是壞事。”


    “我對不住你呀,木香。”裴老夫人說著,眼淚就滾了下來。


    “您這是哪裏話,要您知道藍表妹是這樣的性情,也不能讓她去親近裴如玉啊。孫媳婦是外人,孫子可是寶貝,是不是?”


    裴老夫人哭笑不得,眼淚再淌不下去,拭著淚發笑,“你這是氣我,還是逗我呢。”


    “當然逗您了。您老什麽不明白,原我不當說這事,畢竟這事已經過去了。可我這就要同裴如玉去北疆,還是要跟您說一聲,您心裏有個數。”白木香眼神微沉,“一則,當初我去藍家想成全他倆,雖未留下話把,可藍家立刻把藍莉另許他人,心裏未嚐沒有芥蒂。二則,他家若隻是對我有芥蒂,倒是小事。我們一家子去北疆,山高水長,等閑也見不著。我就擔心祖父,祖父在朝為相,百官之首啊。祖母,在我們鄉下,你窮了,全村子看不起你,可你要是比全村子多收三五鬥糧,全村子便都嫉妒你。這還隻是在鄉下,三五鬥糧的不平。祖父這個位置,想取而代之的得有多少,可得留心哪。”


    “我知你的心意。隻是我想著,藍家當不至於此。”藍家畢竟是老夫人的娘家,隻是,若老夫人沒有心下生疑,早該在她話初便打斷駁回,這樣認真的聽她說完,才為藍家轉圜,可見老夫人對娘家也不是多有把握嘛。


    讓白木香說也是,這事倘藍家不滿,當時便找來裴家理論,把這不滿發泄出來,白木香相信這事能揭過去。可藍家隻是不動聲色的給藍莉定下一樁極好親事,而且,親事定的又快又好,可見人家根本沒看中裴如玉。裴家女人卻還打著讓藍莉對她取而代之的主意,白木香都得說,藍家其誌不小,裴家發的好夢。藍家於此事隻字不提,可見人家是把事存在了心裏。


    白木香也給藍老夫人尋了個台階,“祖母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裴老夫人握著白木香的手,寬慰白木香,“如玉的性子,最分明不過。他三歲識字,五歲時家裏便正經給他請了先生教他念書,一直到考出狀元來,日日苦讀不輟,哪裏有空同姐妹玩耍,如何來的私情私意?我自己孫子我還不知道,絕不可能。你倆的親事,他一早就曉得的,再不能生出二意來。他呀,要我說,有些書生氣,又從小被捧著長大,雖說天生的好性情,也少不得有些少爺脾氣。”


    “你則是個大而化之的人,為人直爽,就是性子不太柔婉。可要我說,人與人之間的情分都是相處出來的。如玉要是不喜歡你,也不能總在我們跟前維護你。你們成親那晚,他睡的硬榻是不是?你們成親這些日子,院裏什麽好東西都要你先挑,你挑剩下的,才送到書房,是不是?我多心疼我孫子啊!我問如玉時,他一句你的不是都沒說過,還跟我說,你是女孩子,原也應當讓著你的。你還能去他書房看書,那孩子,把書當性命,他那書房,尋常也就是關關、窈窈兩個丫環能進去打掃,送杯茶什麽的,旁的誰都不能進,更別說隨便看他的書了。他那書都是寶貝,他爹想借來看看都要跟他打招呼。”


    “這也不是我誇我孫子。世間多少男人,風光八麵時想不到原配發妻,吃苦受累時就要拖著糟糠之妻了。他知道自己前程渺茫,怕拖累你,才給你寫的和離書。你是個有良心的好孩子,沒枉他待你的這份心。如今你也知道了,如玉真的沒對旁人起過心思。我看,他就是中意你。”


    白木香心說,原以為我這顛倒黑白的功力已是不俗,沒想到老太太也是個中高手啊!於是,白木香適時的一低頭,扭扭捏捏的小聲問,“您這不是唬我的吧?”


    裴老夫人的笑容就仿佛今天的明媚的天氣,愈發道,“這怎麽能是唬你,我孫子我最清楚不過,你跟如玉就是前生的緣法,今世的冤家,不打打鬧鬧簡直過不了日子。”


    白木香和裴老夫人說的熱鬧,裴老夫人要留她吃飯,她也沒推辭,心下尋思著吃飯時再與老太太訴訴苦,老太太怎麽也能資助些儀程的。結果,白木香正在肚子裏撥拉自己的小算盤,就聽丫環回稟:大爺過來給老夫人請安。


    裴老夫人的聲音好似那歡快的小鳥,一迭聲呼喚大孫子進來,見著孫子更是喜的如同過年,就差在外頭拉掛鞭炮慶祝了。老夫人天性自然的放開握著的白木香的手,拉著孫子的手就是一通的說長道短、噓寒問暖。白木香用眼尾餘光給裴如玉一個白眼,她簡直不必問也知這驢是來做什麽的!


    這敗家貨定是來拆她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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