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兒看著臉色凝重,麵色蒼白的老頭兒,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兒,不就一張破拜帖麽,有必要這樣?


    他平生最恨那些個讀過書的人,別人說好,他也瞧不出哪裏好了,就算是真的好,他也看不出來啊。在酒廬裏的時候他也就學會了簡單的記賬收銀子。要是銀子稍微多一點,他就得掰扯著指頭算上老半天。更不肖說那所謂的書法了,老頭兒說是銀鉤鐵畫,虎骨龍筋他就不懂。為啥寫幾個字就關虎啊龍啊的事兒了。


    “師叔祖!有那麽厲害麽?”小毛兒嘀咕著。“不就幾個字兒麽,有啥好看的?”


    “你懂個屁!需知字如其人,此字有萬千氣象,時而正氣浩然,時而妖詭多變,由此可知此人生而不凡,天機難測啊!”老頭兒轉頭瞪眼罵道。


    “切~我本來就不懂,鬥大的字還裝不滿一筐,你讓我看出什麽來?”其實小毛兒最遺憾的就是沒讀過書,他恨讀書人,也隻不過是嫉妒罷了,他可是知道那些個武功秘籍也都要讀過書才能看的懂。


    老頭兒撫額大歎,“豎子不可教矣!”


    小毛兒頓時就不服氣了,脖子伸得老長,更那鬥架的公雞似的,“老頭兒,我把你當我長輩,叫你一聲師叔祖,你咋就這麽不把我小毛兒不當小毛兒咧,你再這樣我可不給你送酒了!”


    老頭兒白眼兒一翻,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他倒是很想開口罵上一通,但是一想著小毛兒送的那酒,的確是好東西,就隻能幹咳了兩聲,“那個,小毛兒,你嘛,舞文弄墨是沒希望了,但是隻要好好表現,在我們問天閣那也是前途不可限量!畢竟你還年輕不是!”


    “這話說的好,我小毛兒生而不凡,根骨精奇,不管做什麽那都是空前絕後的人物。”小毛兒胸膛一挺,身軀立得筆直如劍。一抹傲然之色浮上臉頰,心裏想著這問天閣倒也還不錯,算他們慧眼識珠,不讓他在浮世蒙塵。


    老頭兒險些沒站穩,口中卻是“對,小毛兒說得對極了,你如此天資絕頂之人,當擔起我問天閣中興之任。”


    “必然不負師叔祖重托!有您這句話等您老死了,小毛兒也會到墳前給您燒紙送酒的!”小毛兒心中愉悅,頓時將胸脯拍的震天響。而一旁的老頭兒臉色醬紫,最終卻隻是僵硬地笑了笑。


    “你可真有孝心!”


    “對了,師叔祖,這帖子怎麽辦,我可是已經送給你了,剩下的事,我就不摻和了!”小毛兒向後退了兩步,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又是讓老頭兒暗自咬牙切齒。


    “這事兒不是你能插手得了的,你先下山去吧!”老頭兒揮了揮手,他實在是不想多看小毛兒一眼了,說話沒大沒小,沒輕沒重,要是換個人,早就被他一手扔到山下去了。


    看著小毛兒蹦蹦跳跳的往山下跑,老頭兒眼角直抽搐,但是隨即又將目光落回手中那份拜帖之上。頓時頭更疼了,這北蒼的世子殿下不好好再滄州呆著,好好學習兵法政要,不想著繼承大統,不想著爭霸天下,沒事兒跑來清涼山幹嘛。在別人眼中這蘇嶽霖身份顯赫高貴,但在他眼中卻是一團會動會跑的麻煩。簡直糟心透了。


    他心想著還是找師傅比較妥當,若是這世子殿下僥幸闖過了重重關隘,他們依照約定動用一下渾天儀那等寶貝也沒什麽大不了,哪怕代價不小,可能與北蒼的未來之主交個好,也算是結下一段善緣。但要是讓蘇嶽霖死在了清涼山上,按照蘇嵬那性子還不得盡起北蒼之兵,強拆了此處。


    蘇嶽霖在帖中說得好聽,說什麽一切自願,生死不論。可真要丟了性命,那豈不是黃泥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再說了蘇嶽霖要講理,他們自然也能講理,但是蘇嵬怎麽可能是個講理的人,見人不爽都能砍殺了事。更何況他還聽說蘇嵬早就看不慣這問天閣了,要是再好巧不巧地搭上一條寶貝疙瘩的人命,那清涼山都能給你鏟得渣都不剩。


    老頭兒在這清涼山上也算是輩分高到離譜了,在他上麵也就一個金口老祖。他就是金口老祖的關門弟子。以往的事兒他都能做主但是今天這事兒,簡直關係到了問天閣的氣運。他們專幹問天竊道這行當,豈能不知道氣運這東西虛無縹緲,但是關鍵時刻卻是要命的玩意兒。他們問天閣竊奪天地造化,最不能被天地相容,要不是祖師爺手眼通天,強行掠奪一州氣運,鎮龍於山下,此為暗龍,然後又取龍王江之水,構造風水格局做明龍。一明一暗,雙龍戲珠。這所謂的戲珠之珠,便是那鎮門之寶,渾天儀。如此一來,強行蒙蔽天道,竊取天機,而又能不折損門派氣運。


    但是問天閣近些年來,日子也不太好過,隨著龍王江水流量越來越小,那雙龍戲珠的大格局越發不穩,眼看再過幾十年隻怕就要壓不住那一直韜光養晦的暗龍。事實上近些年那暗龍已經蠢蠢欲動,數次興風作浪,問天閣內門人更是因此導致推演天機失敗,還遭受反噬。當然這些事兒止有有數幾個人知道一點兒。畢竟天要塌也得他們這些高個子來頂。那些小輩也隻能生活在他們的羽翼之下,這同樣也是為了不把這個機要之密泄露出去。所以這就苦了他了,這些煩心事兒本來就多,如今還來了一個麻煩的北蒼世子。請神容易送神難,關鍵是他們根本沒有請啊!


    不找麻煩,麻煩倒找上門來,真是晦氣!老頭兒在路上心不在焉的走著,嘴裏罵罵咧咧,哪裏還有一派宗師的氣度,簡直和那受氣的小媳婦兒似的。一路神神叨叨地,那些後輩們遠遠瞧見便急忙躲開。任誰長了兩隻眼睛不是用來吃飯喝水的都能看出端倪來,這副閣主明顯是心情不佳,哪有人不開眼會往他那條道上走。不過事無絕對,要說不開眼的那還真有一個。


    副閣主心裏正煩著呢,哪裏有心思注意路上,然後便是突然感覺踩到什麽東西,差點一下撲倒在地上,還沒等他開罵,腳下就傳來“咕咕”的雞叫聲,隨後又是一道人影從不遠處飛撲過來,把他嚇的險些跳起來。


    驚魂甫定,他低頭一看,便看到一個年輕人撲在地上,懷裏正是一隻雞。那年輕人一臉病態,羸弱無比,麵色蒼白,仿佛一陣大風就能刮倒似的。反倒是他懷裏的那隻大雞雄壯有力,精明神羽,爪喙油亮,黃羽若錦,氣宇軒昂如名將,全身披被黃金甲。羽毛抖擻恍惚有睥睨天下之姿。眼中靈動如孩童,聲音清亮賽歌伶。好一隻神雞,然而也隻是一隻雞而已。副閣主此時其實早已經氣得胸肺都快炸開了。


    一事不順也罷,偏偏諸事不順。一時不順也就罷,偏偏諸多不順就堵在這一時。


    “師傅,別傷害小金!”還趴在地上的年輕人開口,聲音溫柔好聽,就是感覺有些氣機不足,說幾句話都要忍不住大喘氣,一看就是天生不足。放在人間那一定是個病癆短命鬼,絕對活不長的類型。而且這年輕人也太沒眼色了,完全沒有把本來心情就極為不佳,此時更是幾近暴怒的師傅放在心上,更沒有那心情去看自己師傅臉上的醬紫的臉色。還在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檢查那隻險些被師傅踩到的公雞。


    “病已!”副閣主聲音已經低沉到可怕的地步,隻是眼前這個正是自己最看中也最爭氣的弟子,所以還在苦苦忍耐。不然以他那火爆脾氣早就上前一腳連人帶雞給踢飛了。


    病已上山早,從小跟著師傅,聰明好學,勤奮踏實,就是身子弱一些而已。除了這孩子喜歡養雞以外還真沒有讓他不滿意的地方。病已愛雞的事兒在清涼山都是出了名的,尤其是他對懷中那隻雞,簡直比疼媳婦兒疼上千倍萬倍。也因為他的無比用心,使這隻雞很是不凡,越來越有氣象,越來越靈性。隻是今天顯然這隻雞出來的不是時候,一出來就堪堪衝撞了怒火中燒的副閣主。


    老頭兒臉色鐵青,原來自己在徒弟心中的位置還不如一隻雞,“我看這隻雞是在找死!連我都敢衝撞!”他聲音已經在顫抖了,識相的人早就跪下求饒了。可是病已並不是一個識相的人。


    “啊?師傅,這怎麽能怪小金呢!它就是一隻雞而已!”病已覺得自己說的有理有據,反正就是很有道理的樣子。但是這話落在老頭兒耳朵裏,就是不怪雞難道要怪我,它是一隻扁毛畜生,那我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


    “病已!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老頭兒臉色反而開始恢複如常,怒極化善,真正之怒,並不流於顏色,五髒六腑如煎熬,心神寧定如靜潭。這才是他發怒的真正樣子,此時的他,絕對有一言不合便殺人的魄力。


    病已有些疑惑,抬頭望了望自家師傅,看到師傅臉色無異,又放下心來。他可是常常被師傅教導要學會察言觀色,他此時一看就知道師傅並沒有生氣,於是心中大定。“額……我知道啊……師傅你是大人有大量,自然是不會將一隻雞放在眼中的,它不也沒得罪您不是?”病已將公雞抱起,坐在地上,他寵溺地伸手摸了摸大公雞的腦袋,那冠紅如血,氣勢果然不俗。這般模樣哪裏是一隻雞該有的,要是真讓病已這樣養下去,還真不知會養成什麽樣子。那雞並不領情,搖頭晃腦地躲過他的魔爪。還頗為不耐的瞥了病已一眼,然後又抬起頭,很是不客氣地盯著差點踩到老頭兒,這簡直都要成精了。


    “病已!就是這隻雞每日不分早晚,不管飽暖就是不打鳴兒?”他早就知道病已養了一隻雞,看著倒是有幾分不凡,但是卻也知道這隻雞,完全就是神經病,有時候大半夜瞎叫,或者大中午亂吼,唯獨不會正正經經地打個鳴兒,成為一樁笑談。被人成為昏頭雞,其實也是在暗諷病已也是一隻昏頭雞,有事沒事兒,幹嘛要去養隻雞。不是不務正業又是幹什麽,於是老頭兒心中更加不滿。


    病已可是他著重培養的年輕人,不貪不嗔,不驕不躁,豈能因為這隻雞給玩物喪誌,失了根本。


    “對啊……小金有些分不清時候,就愛亂叫,我會好好教的!”這下病已總算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自己養了隻雞,卻連鳴都打不好,說出去還是挺丟人的,但是他會教啊,雖然每次等他爬到雞窩邊上,學公雞打鳴兒時,小金都是也一副看白癡的眼神望著他。心中或許想的是,你丫的一個好端端的人,幹嘛沒事兒來搶我的飯碗兒,真是個白癡!


    病已從來不會生氣,那怕小金整日都是對他一副嫌棄的模樣,他有好吃的總會吃一半,然後揣一半兒在懷裏,然後給小金帶回來!


    “你自己將這隻破雞處理了吧,晚上我得看到雞肉,若是看不到,你就下山去吧!”老頭兒突然無比平靜地開口。


    病已連道“好,好的!”但是馬上又反應過來,“師傅,您要殺小金?別啊!您大人有大量,幹嘛跟一隻牲口計較?”他怎麽舍得將小金殺了吃肉,那簡直和殺他沒區別嘛,但是不殺小金就會被趕下山。所以他一把撲過來,就抱住了師傅的腳。老頭兒麵無表情直接輕輕一掙,就從他雙臂之間跳了出來,就病已那瘦胳膊瘦腿怎麽可能抱得住他。


    病已眼睜睜地看著師傅遠去的背影,頓時欲哭無淚,再回頭看看一副高高在上模樣的小金,輕輕呢喃到,“小金,你把我害慘了!我要殺了你!”


    ……


    ……


    老頭兒從病已那裏離開,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子平日裏最聽他的話,今天雖然他做的有些過火,而且是拿徒弟那隻寶貝疙瘩開刀。但病已絕對不會讓他失望的!畢竟他也是為了徒弟好不是。


    他壓下心中萬千思緒,來到一座小峰前,抬頭看著峰頂迷霧重重,更高的天空之上,有著一道巨大的黑雲漩渦,如同漏鬥從天際直插而下,其上更有雷霆閃動。他無奈地搖搖頭,峰上兩位人物對他而言那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自家師傅也就算了,平日裏還能見到,在武道一途上雖未甄至巔峰,但也相去不遠。可是另一尊巨頭,到現在他都不知他的身份。


    那人完全就是突然蹦出來,更為詭異的是,他來的那日竟然是金口老祖自己下山去迎的。光想想就去覺得膽寒不已,而且聽師傅說這人的武道已經到了不可說之境。什麽是不可說,他也不清楚,師傅也沒細說。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這人比師傅還要厲害地多。


    山頂上的奇景也是拜這兩位所賜,據說是因為兩人在下一盤棋,他心中早已在罵娘了,誰聽說過下棋能下得這般天地倒懸,鬼神莫測?他目前聽說過的最厲害的一局棋,就是百八十年前陰陽道新晉棋聖,在錢塘江邊觀潮亭中,擺下一局,邀戰老棋聖。於是在本應無潮之日,引動天地大潮,一連五日不息,從此傳為假話。雖然說是這麽說,但是到底是不是真的,誰知道。反正兩代棋聖都死了,就算沒死的也不知道隱居到哪裏去了,要證實也是沒有辦法了!


    可是如今眼前就生生地出現了這麽一幕令人難以置信的對局,可是他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這兩人要是玩的一個不小心,還不得把清涼山給夷為平地。如今真是內憂外患啊!


    他硬著頭皮往山上挪去,他實在是不願沒事兒往這座山上跑,隻有來過的才知道這裏的可怕。原來這兩個老瘋子,根本不是簡單的下棋,而且用推演天機的方法落子,不看武道,一切看兩人在天機一道的積累。不然也不會出現那種天威惶惶的異景!他上次來,活生生地被雷追了半個時辰。差點就被活活劈死。此時想來仍舊是後怕不已。


    果然來到山頂,隔的老遠就聽見那邊有人說話,雖然隔著迷霧看不清楚,但是聲音還是聽的清的。


    “我觀此局我們至少還得下上半個來月!這才剛剛開始,你就快被雷劈死了!你讓我怎麽玩兒?”一個聲音調笑到,聲音中似是看到對方被雷劈很是解氣和過癮。


    果然那邊又傳來一個憤怒到極致的聲音,“為什麽,為什麽,我們同樣推衍天機,可是雷就隻劈我?賊老天!”


    卡嚓,一聲巨響,一道深藍色雷霆從天上降下,直接往聲音響處而去!然後便是手忙腳亂的躲避聲。


    “切!笨蛋!你身上穿金戴銀的,雷不劈你劈誰?”一個聲音懶洋洋地回答。


    “媽的,原來是這樣,你怎麽不早說!”


    一陣窸窸窣窣的拋物聲,可是沒過多久,又是一道雷霆降下,這次那人躲避不及,被劈了個正著。


    “為什麽!”聲音不甘而微弱!


    “誰他媽的叫你窮得瑟,鑲了一口大金牙!不是沒事兒找劈麽……”


    副閣主站在遠處已經是滿頭冷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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