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秋。美國西雅圖。


    當夜幕慢慢籠罩下來的時候,西雅圖這個城市開始呈現出它最迷人的一麵,高樓上的燈火和海麵上浮動的亮光交相輝映,溫情和浪漫,都融化在這裏了。


    如果不是因為那部浪漫雋永的愛情電影《西雅圖不眠夜》,這個位於美國西海岸的城市不會讓人如此熟悉。然而,它卻是美國西北部最大的城市,四季如春,常年綠意,有常青城之稱,“老美”們自己也評價它是美國最適合居住的城市。在我看來,這座城市實在是不可思議,不但擁有古老的冰川、活躍的火山和終年積雪的山峰,同時也擁有海洋、湖泊、溫暖的港灣和運河。但更神奇的是,整座城市被原始森林覆蓋,卻蘊藉著人類最高計算機科技的象征——微軟,它擁有著美國的天才首富bill gates(比爾·蓋茨),也培育了最偉大的吉他手jimi hendrix(吉米·亨德裏克斯),所以說它既是微軟的軟件和波音飛機的展示館,也是搖滾樂的聖殿和戰場。


    當然,西雅圖最特別的地方,就是沒有一般大城市的張揚喧嘩,它有的是一份彌漫著咖啡濃香的寧靜,世界上第一家starbucks(星巴克)咖啡店就誕生於此,那個人魚圖案的綠色標誌如今已遍布世界各地,成為小資們膜拜的圖騰。


    西雅圖人愛喝咖啡是舉世聞名的,據說他們每人每天都要喝四五杯以上的咖啡,在市中心,咖啡座或咖啡檔隨處可見,幾乎是每五步就有,伴隨著咖啡店的,是那些深藏於街道之間的酒吧飯店。帕克市場門口那家紅椅白桌的best of seattle(西雅圖最好)咖啡館則是我經常去的,也是很多遊客的首選。以前在國內我是不怎麽愛喝咖啡的,可是來到這裏後也入鄉隨俗,逐漸喜歡上了這種溫暖的咖啡文化。有時候喝完咖啡我會一個人穿梭在大小街道間,踏著石子路好奇地打量那些夾雜在人群中的衣著怪異的年輕人,然後去海邊吹風。所有通往海邊的路都是下坡路,沙灘坡勢緩慢,退潮時分,露出的沙灘能有數十米之寬。這個時候若脫了鞋,迎著風,赤足在海灘上漫步是很愜意的享受,如果是夜晚降臨,從陡陡的樓梯上去,坐在高高的露台上則可以看見太平洋的海麵,而灑在上麵的月光,就好像是“瑪丁尼”甜酒上撒的可可碎末,令人浮想聯翩。


    如果你還記得《西雅圖不眠夜》中tom hanks(湯姆·漢克斯)不眠時麵對的燈火港灣,如果你還記得海報上的那幾句話:what if someone you never met,someone you never saw,someone you never knew,was the only someone for you?……如果那個你從未遇到,從未見過,從未認識的人,卻是唯一屬於你的人,那麽,你將怎樣?這裏是西雅圖,它相信人和人之間的奇遇。


    是的,我也相信。


    沒有一座城市像西雅圖這樣同時充滿了理想的光芒和生活的溫暖,自從來到這座讓人安靜,也讓人沸騰的城市,我領悟了很多從前不曾領悟到的東西。生命和愛情,思念和忘卻,痛苦和愉悅,其實都不過是過眼煙雲,因為你永遠無法預知你的下一個人生奇遇是什麽,停留或者繼續,那個唯一屬於你的人也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他已經跟你相遇過了,給了你愛的痕跡,那痕跡就在你心裏。所以我很平靜地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兩年。平靜到常常忘了自己是誰。


    我是誰?真的,我是誰呢?所有的一切都變了,環境、語言,還有身份,甚至連名字都變了,仿佛是從一個星球降臨到另一個星球,在這個星球我叫cathy,是一個叫frank的男人給我起的英文名字。我原來的名字是白考兒,不過這個名字早在來美國前就被我埋葬了,那段經曆,那些事情,那個人,都被我埋葬了。我的心就是墓地。


    但是frank卻極力想給我營造一個花園,他在西雅圖聯合湖區邊一個綠樹成蔭的山丘上買了一棟大房子,前後都是綠盈盈的草地,木柵欄圍著的。我在裏麵種了很多花,種花澆水是我每天很重要的一項功課,其餘的時間我就去西雅圖一所語言學院學習英語。真是糟糕,都學了兩年了,講的英文除了祁樹禮,很少有老外聽得懂。當然在那些老外眼裏,我才是真的老外,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東方的麵孔,笑起來很燦爛,總喜歡一個人在自家的花園裏忙活,或是到湖區邊的市場裏買大螃蟹回來,凡上她家做客嚐過蒸螃蟹的洋鬼子們都會讚不絕口,這就是現在這個叫cathy的中國女人的生活狀態。還不錯吧,是不錯,雖不是在加州,但同樣溫暖的陽光真的讓她的麵色紅潤起來了,連frank也說,“紅得真好看,看了就想咬一口……”


    frank是誰?不記得了嗎?還能是誰啊,能把我從地球的那一邊拽到地球這邊來的,除了祁樹禮,還有誰有這本事?不過我並沒有跟他結婚,我們隻是住在一起,但是周圍的鄰居卻都以為我是他太太,每天早上經過我家花園如果碰見我在裏麵忙,就會熱情地打招呼:“hi,cathy……”


    我們住的這條街毗鄰議會山,是西雅圖最富創意的一塊天地,也是最多元化的一區。走在大街上隨時可見身穿奇裝異服的前衛藝人,也會有穿戴時髦有品位的“上流社會”人士,因為這裏住著的都是有身份有money的人。而沿著茂密的林蔭道走下山丘,就是西雅圖著名的unionke(湖上人家),湖上各種各樣獨特的房子令人稱奇。因為當地人的生活品味非常與眾不同,充滿了藝術感與幽默感。清晨是觀景的最好時段,寧靜的湖麵上籠罩著一層霧氣,湖麵上有嬉戲的鴛鴦,這些鴛鴦都是野生的,但每個早晨總有好心的居民拿些食物喂養它們,有時候起得早,我到湖邊散步時也會給它們喂食物。


    祁樹禮當初選擇在這裏定居,肯定也是有考慮的,他知道我喜歡湖。而且西雅圖是世界十大深水港之一,他的物流生意也就是從這裏通向世界各地的。這裏大部分人家都有遊艇,若是小一點兒的艇就將它泊在家門外,大一點兒的,就停泊在“停船場”,比如yacht club(遊艇俱樂部)。有些人則幹脆把遊艇當別墅,早晨若是到湖邊散步,會看見有人從遊艇裏出來,西裝革履,行色匆匆,還拎著公事包呢!電影《西雅圖不眠夜》中tom hanks所住的船屋就在湖邊,距離市中心隻有不到十分鍾的車程,現在是由一對很喜歡這部電影的影迷夫婦買下了它。


    聯合湖區旁邊的街上有一家名為athenian的海鮮餐館,這裏就是電影中tom hanks與友人用餐的外景地,窗口還擺有他跟老板的合影,這張合影引來了不少慕電影之名而光臨此店的遊客。


    其實第一次知道西雅圖這個地方是在三毛的《鬧學記》裏,當時我還在讀初中,被繁重的課業壓得喘不過氣,三毛在書裏描寫的奇特學習環境讓我心馳神往,甚至懷疑,這個世上有這麽輕鬆的學習氛圍嗎?現在我來到了西雅圖,當然不會錯過學習的機會,除了學英文,我還學美國地理,就在西雅圖大學。


    當初報名的時候祁樹禮就很納悶,問我怎麽對美國地理感興趣,我說多了解一些美國的東西,會讓我對自己的祖國更加心生敬意,想想我們的祖國多偉大啊,就那麽大的地兒,卻養活了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祁樹禮連連點頭,誇我有愛國心,他就是這點好,我學什麽他都不反對,總是微笑著表示讚許。事實上他也沒時間管我學什麽,除了工作,他還要應酬,滿世界地飛,忙著呢,他很少有時間在家。


    但是他並不知道,我學的根本不是什麽美國地理,美國幾畝田幾塊地關我什麽事,那隻不過是我的幌子,我真正學的是鋼琴!位於西雅圖市中心的太空針旁邊的experience music project(音樂體驗館),就是我學琴的地方。太空針其實是座觀光塔,是市內最高建築,一直是西雅圖的標誌,遠遠看去,針形的塔頂高聳入雲,整個設計頗有點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因為有點恐高,我沒上去過。而音樂體驗館的功能則很多,集科技、藝術、教育為一體,由frank gerry(法蘭克·蓋瑞)設計,建築外表由三千枚不鏽鋼片和鋁片組成,再結合明亮的色彩,很好地展示出音樂的力度與流動之美。每天我都會先去郊區的西雅圖大學報個到,一般都是祁樹禮開車送我去,他的車一走,我就馬上再坐巴士繞到體驗館,最多不會超過二十分鍾,方便得很。


    其實祁樹禮若知道我學琴並不會反對,但不知為什麽,我很怕他知道,潛意識裏,也不想讓他知道。是的,我現在跟他生活在一起,對他完全是敞開的,接受陌生的生活,接受命運的安排,也接受他的愛,但是在內心最隱蔽的角落,總留著一架琴,今生是沒有指望做那個人高山流水的知音了,但我需要一種力量來讓自己平靜,慢慢地讓自己沉睡,忘記很多事,忘記那個人,讓自己的心真的變成一座墳,埋葬了過去,我才能完好無損地活在現在。


    體驗館的鋼琴教室裏的學生流動性很大,今天來的還不到十人,說不定明天就滿員了。學琴的大多是女性,年齡層次跨度很大,從幾歲、十幾歲的女孩到六七十歲的老太太都有。我是少有的東方人麵孔。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德國太太,胖胖的,一頭褐色鬈發,笑起來特別親切,我們都叫她勞倫太太。她非常可愛,性格活潑,一點也不像四十多歲的女人,跟學生相處得像朋友一樣。上課的時候,就像三毛寫的那樣,上著上著,她會突然發現某個人的項鏈很好看,就馬上停止演奏教課,要那個學生摘下項鏈讓她看,大家也都會圍上去鑒賞,熱烈討論,話題越扯越遠,直到下課。有一次上課時勞倫太太不知怎麽瞄到了我穿的毛線背心,馬上要我過去給她看,問我是在哪買的,我說是國內的媽媽織好寄過來的。她立即興奮起來,連說中國媽媽真好,會織毛衣,其他的學生也都圍過來講起自己的媽媽,這樣,一節課很快就過去了。我在這裏是為了學琴,但能認識這麽多朋友真的很開心,勞倫太太雖然上課經常跑題,但她的鋼琴真的彈得超級棒,至少在我眼裏是大師級別了。她彈起琴來非常沉醉,晃著腦袋,閉著眼睛,手指如飛,真正的人琴合一。她喜歡彈快節奏的曲子,熱烈奔放,其他的學生也受她的影響,彈得都很激情,音樂一響起,教室裏經常是奔騰的海洋,隻有我安靜地坐在角落裏,置身音樂之中,也置身音樂之外。我喜歡舒緩深情的曲子,可能是東方人比較含蓄的個性所致吧。勞倫太太發現了我的沉默,那天就親自把我點了出來,要我當著大家的麵演奏一首曲子,她鼓勵我說:“來,寶貝,彈給我們聽聽,想彈什麽都可以,好嗎?”


    我推辭不過,就坐到鋼琴前開始演奏,我想也沒想,直接演奏,過門一彈完我才知道自己彈的竟是《愛》的主題曲,心一下就跌進一條黑暗的隧道,琴聲帶我穿過這條隧道,又回到了那個曾經很熟悉的星球,那裏有我的故土和親人,那裏有我死去的愛情,婉轉纏綿,聲聲哀切……是前世的回響嗎?還是今生的呼喚?那個人,那架琴,還在地球的另一邊等著我嗎?我知道今生是沒有可能再見到他了,他現在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呢?穿越這時空的距離,他若聽到我的琴聲,會記起我們失落的愛情碎片嗎?


    墨池……我在心裏喊著他的名字,刹那間淚流滿麵,泣不成聲。最後一個琴音落定,同學的掌聲是什麽時候響起來的,我完全聽不到。“哦,寶貝,親愛的,你彈得真好,”勞倫太太過來擁抱我,“什麽曲子,如此動人,我從沒有聽過,親愛的,是誰寫的這首曲子?”


    “在中國有一個優秀的作曲家,他和她的太太一起創作並演奏了這個《愛》的係列曲,後來他的太太去世了,他就一個人孤獨地延續這美麗的音樂童話,他自己又為這個係列曲寫了很多曲子。他本來可以寫出更多的曲子,可是他病了,治不好,可能現在還活著,也可能已經死去,但他的音樂卻在每一個喜歡他的人心中流傳,現在還在流傳……”


    這是我用英文跟大家講述的一個中國音樂家的故事,還沒講完,有幾個學生就哭了起來,抱住我,其他的學生也過來擁抱在一起,勞倫太太拉開她們,握著我的手說:“親愛的,這個係列曲我聽說過,在中國是有一個很了不起的音樂家,你肯定是認識他的吧,他的曲子都是由他自己演奏的嗎?”


    “是的,都是他自己演奏的。”


    勞倫太太臉上充滿欽佩和向往,“哦,上帝,真希望可以見到他,聽他彈琴,上帝保佑他……”


    回家的路上,我一路也在念著“上帝保佑他”,其實我每天都在念,希望他平安,希望他安然無恙,如果有上帝,會保佑他的吧?上帝無處不在,可是上帝又在哪兒呢?


    我通常都是在路邊的露天咖啡座喝過咖啡才進家門的,因為實在是經不住那濃香的誘惑,品著咖啡,看著過往的人群,慢慢享受這座城市獨有的寧靜與和諧的美。西雅圖因為受海洋性氣候的影響,一年四季多雨,這裏隻有兩種顏色:晴天的翡翠綠,陰雨天的灰白。兩種我都喜歡,選個舒服的姿勢放鬆地坐著,可以細致地感受西雅圖含蓄內斂的顏色,也可以想象,上帝究竟在哪兒呢?


    時候差不多了,我才慢悠悠地回家。


    一進客廳,祁樹禮就遠遠地衝我笑,快步走過來給我一個擁抱,一個親吻,這是他跟我見麵和分別時必有的功課。也許是看順眼了的緣故,我覺得他其實蠻帥的,戴了副眼鏡顯得很斯文儒雅,尤其是身材保持得很好,沒有中年男人特有的肚腩,穿家居服時會讓人覺得很溫暖,若換上西服,還真是英俊筆挺。


    “今天學了什麽?累不累?”


    他牽我到沙發上坐好,摟著我,將頭挨著我的頭,“幹嗎這麽辛苦地跑來跑去,不讓我去接你呢?”


    “走一走,鍛煉身體嘛,老坐著不動會變成亨利太太的。”


    亨利太太是我們隔壁的鄰居,很胖,有多胖呢,一張單人的沙發幾乎容不下她的大屁股,每次來我們家隻能坐雙人沙發。他們一家都很胖,她丈夫也是個大胖子,肚子大得可以裝下三胞胎。這家人跟我們住得最近,也走得最近,就像一家人,花園連著花園,陽台挨著陽台,站在臥室陽台上就可以跟他們拉家常,我們兩家還經常一起開遊艇出去玩。隻是半個月前他們搬到休斯頓去了,他兒子在那裏成了家,媳婦有了寶寶,他們要過去照顧兒媳。


    “他們的房子一直空著嗎?”我問祁樹禮。


    “應該不會吧,聽說要租出去。”


    “這麽大的房子,誰租得起?”


    “瞧你說的,美國是什麽地方,有人買得起也會有人租得起,”祁樹禮剝了一個葡萄塞到我嘴裏,“要不我們把它買下來吧,連成一片多好……”


    “神經,要這麽多房子幹嗎,我們現在住的這房子就大得嚇人。”


    我說的是實話,我們的房子有四層呢,僅三樓的臥室就有一百多平方米,晚上一個人住還真會害怕。祁樹禮卻有另外的打算,他旁敲側擊地說:“其實也不是你說的那樣,如果房子裏多幾個孩子,多大的房子都不夠用……”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又在暗示我。跟他來美國這兩年,他一直想讓我給他生孩子,經常說養貓養狗還不如養孩子之類的話,還說有了孩子我在家就不會寂寞,人生也會多很多樂趣,未來也會有希望。這些道理我都懂,我也並不拒絕孩子,雖然跟他沒有婚姻關係,可是在美國未婚生寶寶很普遍,而且有個孩子對他或者對我都是個安慰,特別是他,都四十好幾的人了,膝下還是無兒無女,辛苦創下的家業無人繼承,想想晚景的確淒涼。可是很奇怪,我並沒有采取什麽措施,卻一直沒懷上孩子,而祁樹禮卻以為我在偷偷地搞小動作,想問又不敢問,心事重重的。


    我今天就幹脆把話給他挑明了,免得他疑神疑鬼,我說我沒有避孕,沒有懷上寶寶可能是懷不上了。因為幾年前的那次大出血傷到了子宮,可能很難再懷上了。我指的是做掉耿墨池的孩子的那次,都過去這麽些年了,想起了還會心痛,也許是報應,上帝剝奪了我做母親的權利,我可能真的不能生了。


    “不會的,怎麽會呢?”祁樹禮一聽就緊張起來,將我緊緊地摟在懷裏,“我們都還年輕呢,不急的,慢慢來,這事也急不來,會有孩子的,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其實我了解他心裏所想,雖然我一直沒有明確表示要跟他結婚,可是一旦有了孩子,那我這輩子都會跟定他了,他與其說是想要一個孩子,不如說是想要我一生一世地跟著他。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對自己這麽沒有信心,他應該知道的,我既然已經跟他來了美國,還有可能回到過去嗎?


    “你的生日馬上要到了,想要什麽禮物?”他見我悶不做聲就轉移話題。他就是這樣的,非常小心謹慎,除非我自己開口,否則他絕不提及過去,他知道我心裏的傷口需要痊愈,過程可能很漫長,甚至可能需要一輩子。


    “每年都過生日,有必要嗎?”


    “傻瓜,在美國,過生日可是討好太太最好的理由了,我怎麽能錯過呢?”他滿臉都是笑,目光閃爍。


    這又是一個暗示!他想讓我成為他的太太!


    兩年前我們倒是有過婚姻關係,但隨後就解除了,新婚之夜他還差一點死在我手裏,01毫米……唉,不想了,一想心口就隱隱地發痛,那傷口真的還沒有痊愈,不能觸碰,一碰就鮮血淋漓。


    我起身一個人悶悶地上樓。


    “考兒,”他在背後叫我,“我一直想要你開心的,隻要你開心,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上天摘星星……”


    我站在樓梯口回頭看了他一眼,好深情的目光,讓我無處可藏,“謝謝!”我淡淡一笑,轉身上樓。一轉身,淚水就奪眶而出。


    我完全相信他所說的,就如我無法欺騙自己的感情一樣。我可以對任何人撒謊,卻無法對自己的心撒謊,有時候我甚至懷疑自己的心還屬不屬於我,因為我無法左右內心的想法,腦子裏想忘記一件事情,心裏卻越發地想念,我的心和思想完全是背道而馳的,就像理智和情感,永無可能站在一條線上。對於身後這個男人,我深深地感激,經曆了這麽多事,對我始終不離不棄的也隻有他了。我什麽都可以給他,甚至想為他生個孩子,可是有什麽辦法,我無法將愛情給他,哪怕是分一點點都不行,我的愛,不屬於他,甚至不屬於我。那愛早就被另一個星球的另一個男人剝奪和占據,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將我的愛從他手裏奪回來,哪怕是他進了墳墓,即使掘開他的墳也無濟於事,因為那愛早就被他封在心底,看不見,摸不著,你能把他怎麽著?


    在這個陌生的國度,祁樹禮縱然有天大本事,卻無法奪回他想要的愛,隻能遠遠地躲在這西雅圖,不怕天不怕地,就怕那個男人追過來;而那個男人其實什麽能力也沒有,甚至連生命都無法挽留,卻輕而易舉地擁有我的愛,即便是隔著千山萬水,也能讓這愛的主人為他流淚,誰能解釋這是為什麽?沒人能解釋!我們三個就像是三顆星球,祁樹禮緊挨著我,日夜圍著我旋轉,而另一個男人卻在遙遠的星河外,我望穿秋水不由自主地繞著他轉,三顆星球即使旋轉到天外,也沒有形成直線的可能,就像是前世就定好了的宿命,我們的軌道也是定好了的,無法改變,隻能朝著各自的軌跡各自旋轉,愛無止境,悲傷無止境……我生日那天,祁樹禮一大早就出了門,我也和往常一樣去音樂體驗館上課。一進教室,勞倫太太就拉我到一邊,炫耀似的拿著幾張音樂碟給我看,“瞧瞧,寶貝,我托日本的朋友帶過來的……”


    我微笑著接過一看,像突然遭了什麽重擊,全身的血液頃刻倒灌進心髒,音樂碟上的男人坐在一架黑色鋼琴前,一隻手支在琴蓋上側臉沉思。耿墨池!我隻看到那三個字,就頭暈眼花呼吸不上來了。


    “很好聽啊,昨晚我聽了一晚上,太棒了,上帝,想不到你們中國還有這麽傑出的音樂家……”勞倫太太沒有注意到我的失神,興高采烈地跟我講述她聽這音樂的體會和感受,繼而她也要其他學生聽,整節課就是欣賞這位中國音樂家的音樂。教室音響裏傳出的優美鋼琴聲也吸引了路過的老師和學生,有的站在教室門口,有的站在窗戶前,完全沉浸在《愛》的世界裏,音樂沒有國界這話真是沒錯,可是我卻完全聽不進去,課上到一半就借口頭疼離開了教室,失魂落魄地逃回了家。


    我肯定不會直接回家,時間還很早,祁樹禮會起疑心的。我決定去海邊轉轉,頭有點疼,也許吹吹海風會好些的。還是太思念的緣故,一旦思念的東西呈現在眼前,偽裝的堅強反而失去抵抗的力量,異國他鄉,看到他的東西,我就無法堅強。


    淚水一直在我臉上流淌……到了海岸碼頭,情緒才漸漸好轉,西雅圖的海岸碼頭區有著與市區截然不同的情調,雖說與市區僅僅隔著一條高速公路,看著古老的電車慢慢駛過,似乎走進了另一段時空,海風輕拂,散步在碼頭邊的人行道上,卻享受著海岸城市專屬的浪漫情調。麵對著普捷灣,欣賞落日,還有海麵上的渡輪、帆船和遊艇,這幅充滿生氣的水上景象讓我的心情慢慢舒展開來。


    街道對麵就是著名的帕克市場,始建於1907年,最初是西雅圖農民和漁夫們自發的農貿交易市場,曆經滄桑,如今這裏已經成為西雅圖的標誌之一,它的鮮明的“public market center”招牌曾經出現在《西雅圖不眠夜》中。走在市場街道上,可以很真切地感受到西雅圖特有的富足和悠閑,即將落山的夕陽斜斜地照在溫潤的石子路上,街道兩旁掛滿了鮮花盛開的花籃。花商們炫耀著燦爛的雛菊和百合,以及各色製作精美的幹花,當然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品,中國的、印度的都有。而市場裏麵的漁夫們則高聲叫賣著巨大的龍蝦、螃蟹,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隨處可見戀人們手拉手,旁若無人地展覽著他們的愛情,所以說西雅圖是一個浪漫的地方,從海洋到墓地,從天才到歌手,從漁夫到愛情,它其實隻是縱容著我們的不眠的理想。


    在海邊逗留到很晚才坐電車回家,下了電車到了聯合湖區的水邊還舍不得回去,幾隻鴛鴦在水中嬉戲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趕緊掏出口袋裏的巧克力來喂它們。因為剛才在海邊玩,腳上沾了很多沙子,我脫掉鞋,坐到湖邊的石板上洗腳,好舒服啊,清涼的湖水溫柔地親吻著我的腳丫,我像個孩子似的踢水玩,那些鴛鴦受了驚,撲騰著翅膀遊遠了,我嗬嗬地笑著,完全忘了上午看到勞倫太太的音樂碟時的不快……可是不知道是眼睛花了還是怎麽著,我好像看到停靠在水邊的一艘豪華船屋上有個男子在朝我這邊張望,我想看得仔細些,那個身影卻一晃不見了,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愣在湖邊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果真是太思念了,仿佛這個世界就是為了紀念他而存在,看見什麽都是他的影子,就連幽幽湖水也仿佛倒映著他的臉,變幻不定,欲語還休,提醒我他真實地存在過,落日的餘暉灑在湖麵上,閃著細細碎碎的波光,那正是我們破碎的愛情的真實寫照。


    我頓時黯然神傷起來,再也沒有心情嬉戲玩水,穿上鞋子無精打采地上坡,穿過密密的林蔭道,來到了家門口。


    一進門,祁樹禮一如既往地又給了我一個熱烈的擁抱,把我牽到客廳,“上哪兒去了?又到湖邊玩水了吧?”他眼真尖,看到了我裙角的濕印。


    “我去喂鴛鴦了。”


    “你把它們喂飽了,自己還餓著肚子吧?”祁樹禮摟著我朝客廳的壁爐那邊走,“中午上哪兒吃的飯,生日也不回來,害我白等……”


    “哦,我和幾個同學到碼頭區玩去了。”


    祁樹禮似笑非笑,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他指著壁爐邊一件絨布蓋著的大家夥:“揭開看看,這是你的生日禮物,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猜測著那個大家夥,絨布蓋著看不到麵目,但輪廓卻像是很熟悉,我的心一陣狂跳,抖抖地揭開了,一架華麗的黑色鋼琴赫然出現在我麵前,燈光打在上麵,閃耀著無比尊貴神聖的光芒……我捂住嘴,難以置信,不敢靠近,無法言語,祁樹禮從背後擁住我,在我臉頰輕輕一吻,“我知道你喜歡彈琴,也知道你一直在學琴,想彈就彈啊,幹嗎背著我,我說過的,隻要你開心,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


    我哭了起來,盡管極力在壓抑自己的哭聲,可臉上還是淚流成河,“你何必對我這麽好,我不值得的……”我掩麵坐在沙發上,看都不敢看那架琴。


    “值不值得隻有我自己知道,你又怎麽會知道呢?你不曾了解我的心,就像我走不進你的心一樣,考兒,其實我已經很滿足了,跟你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很開心,看到你紅撲撲的臉蛋兒我就開心,我不敢再要求什麽了,因為我知道上天從來就不會很慷慨,要得太多反而會失去原有的,我已經上過這樣的當,不想重蹈覆轍……”


    “你怎麽知道我偷偷學琴?”這倒是我好奇的,我一直做得很隱蔽,他是什麽時候發現的呢?


    祁樹禮笑了起來:“一開始就知道了,你說學什麽美國地理我就知道,美國幾畝田幾塊地關你什麽事,你會去學嗎?”


    我啞口無言,真的,我怎麽把他的高智商給忘了呢?他是誰啊,他是祁樹禮呀,我什麽事能逃得過他的法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你的……”真相被揭穿,我很尷尬。


    “不用說對不起,我不會在意的,你瞞我是因為怕我難過,這證明你已經顧及我的感受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祁樹禮看上去真像是很高興,我真服了他了,早就知道我是去學琴,卻假裝什麽都不知道。薑還是老的辣啊,在他麵前玩套路隻能顯出我的稚嫩。


    “我後天要去紐約,可能要幾天,”吃飯的時候祁樹禮又說,“9·11嘛,每年都有紀念活動,你知道的……”


    我是知道,四年前他從那場曠世災難中幸存下來,可他公司裏的十幾個員工卻沒能逃出那座摩天大廈,還有好幾個摯友都不幸遇難,每年的九月十一日他都會去世貿遺址和其他遇難者家屬一起參加悼念活動,三周年的時候我提出要去,被他拒絕了,他說我會受不了那氣氛。“那你幹嗎去呢?”我當時問他。他歎口氣,說那裏有他不能忘卻的東西,那些逝去的摯友的亡靈期待他每年一次的拜會呢。


    所以這一次我沒有提出要去,隻問他:“那我還去不去學琴呢?”


    “學啊,當然要學,既然你喜歡就不要放棄嘛,做事情就是要有始有終,但每天跑來跑去的我怕你累著,所以想給你找個鋼琴老師上門來教你,我已經交代了大衛,他會幫你找到一個好老師的,估計很快就會有消息。”


    “謝謝!”我由衷地說。


    他伸手捏了一下我的臉蛋:“跟我還說謝謝啊,小東西!”


    兩天後他啟程飛往紐約,我則到學校跟勞倫太太及同學們道別,大家把我團團圍住,緊緊抱著我舍不得我走。老外還是很講感情的。


    “哦,親愛的,真想再聽你講講那個中國音樂家的故事,我們都很喜歡他,真希望他還活在這世上……”勞倫太太說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一直是個樂觀活潑的人,不知道此時是為我流淚,還是為那個中國音樂家流淚。


    回到家,傭人朱莉婭告訴我說,大衛帶著一個男人來過,說是給我請的鋼琴老師。朱莉婭是個胖胖的黑人姑娘,一頭的鬈毛,厚厚的嘴唇,手腳卻很靈活,但沒見過什麽世麵,對什麽都大驚小怪的,她帶著誇張的表情用英文跟我說:“oh,my god! the teacher who mr.david introduced to miss is so handsome,just like the prince of east.”(哦,上帝,大衛先生給小姐您找的老師可真是英俊,像個東方王子。)“prince of east?”(東方王子?)“yes,miss,very handsome.i饁e heard david that he is called steven who is from france,but he has a face of east……”(是的,小姐,很英俊,聽大衛說他叫史蒂文,從法國來的,卻長著東方人的麵孔。)朱莉婭還在喋喋不休地說,我懶得理她,心裏覺得好笑,老外看東方人見著誰都說好看,有一次隔壁的亨利太太說她在美容院認識了一位中國太太,形容得跟個天仙似的,後來在她家的party上見到,我差點笑出聲來,那位太太除了皮膚保養得好,身材比亨利太太苗條,長相可真不敢恭維,起碼這樣的太太在國內隨便哪個城市一抓就是一把,這就是文化的差異吧,審美觀不一樣。


    “steven said he wille back again this afternoon.”(史蒂文先生說他下午再來。)我很累,想上樓睡覺,朱莉婭卻提醒我下午還有客人要來,好像對這個客人她比我還期待。


    “call me when hees.”(他來了就叫我。)我朝她揮揮手就上了樓。


    我想我是真的累了,一會兒就睡著了,感覺在做夢。我在夢中飛,一直飛,仿佛是有股力量在牽引著我,身邊朵朵白雲飛過,穿過高山穿越海洋,最後我降落在一個寧靜的湖泊邊。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湖,新疆的湖,依然是碧草連天,清澈見底的湖水中魚兒們自在地遊來遊去,而水邊也有水鳥在嬉戲。


    一陣風吹來,忽然傳來一陣琴聲,丁丁冬冬,宛如天籟,我順著琴聲望去,隻見在湖對岸竟擺著一架鋼琴,一個白衣男子坐在琴邊忘我地演奏著。我驚喜不已,沿著湖邊朝他走去,近了,更近了,他的身影就在眼前,琴聲扣人心弦,可是當我再靠近些時,那男子突然不見了,而琴聲卻還在繼續。我緊張地四處張望,還是見不到那男子,隻有婉轉的琴聲繼續敲打在我的心尖,撫慰我的傷痛,訴說著迷離的舊事……咚咚,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我就醒了,動也不能動,這才意識到剛才隻是個夢,“miss cathy……”朱莉婭在外麵喊。


    “what?”我擦了擦額頭的汗,這個夢讓我累到出汗,好像真的經曆了一場長途跋涉的旅程一樣。


    “david has taken the piano teacher here and now is waiting downstairs.”(大衛帶著鋼琴老師來了,就在樓下等著。)“知道了,我就來。”


    我起身下床,琴聲突然又響起,這次我知道不是夢,是樓下的那個“東方王子”彈奏的。他就是我的老師?上帝,怎麽這琴聲這麽熟悉?《離別曲》?怎麽會是這首曲子?!


    腦子裏電光火石般,迅速閃過許多記憶碎片。我慌亂不已,連衣服也沒換就衝出臥室,從三樓奔到二樓,正準備從二樓奔到一樓時,我呆住了,一眼就看到樓下客廳的鋼琴邊坐著個“王子”,不是夢中的白衣,而是上穿橘色針織衫,下穿米色褲子,背對著我,好耀眼啊,那光芒直射過來,讓我頭暈目眩,差點讓我從樓梯口栽下去。大衛看到了我,連忙起身問好:“hello,miss cathy……”


    “王子”聞聲回過頭來,夢幻般的麵孔正對著我,好像一點也不意外,微笑著,目光閃爍如星辰,他已經停止演奏,朝我揮揮手,用英文打招呼:“hi,miss cathy,nice to meet you.”(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時候我已經傻了,都不知道怎麽動了,是朱莉婭扶我下的樓,大衛連忙給我介紹道:“這位就是祁先生要我給您找的鋼琴老師。”


    “hello,my name is steven.”這個假洋鬼子搶先說話了,雙手抱胸,款款走來,朝我伸出了高貴的手。


    我回過了神,大致明白了怎麽回事,也伸手跟他握了握。他一接到我的手就狠狠地捏了一把,仿佛要把我捏碎,可是臉上卻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疼得幾乎叫出聲,慌張地想抽回手,他卻衝我迷死人不償命地笑著說:“you are very beautiful,just like angel.”(你非常美麗,像個天使。)若不是旁邊還有人,我真要踢他兩腳。好在他及時鬆開了手,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我,又是一連串的英文甩過來:“have you just woke up? what did you dream about? did you dream about me ? ”(你剛起床嗎?做了什麽夢?有沒有夢見我?)大衛這才注意到我穿的是睡袍,光著腳,頭發披散著,他連忙很有教養地起身告退。他一走,假洋鬼子又狠狠捏了一把我的臉蛋,這回說的是純正的普通話:“美國的麵包蠻養人啊,居然把你養得白白胖胖,還白裏透紅!”


    這一幕被旁邊的朱莉婭看到了,她詫異地瞪大眼睛,我忙吩咐她,“這裏沒什麽事了,你可以進去了。”說的也是英文,假洋鬼子笑了起來,“不錯,英文說得很流利,有進步,誰教的?我的老鄰居嗎?”


    朱莉婭已經進了廚房了,我打量著這個外星人,還沒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你……你怎麽過來的?”


    “坐飛機過來的啊,難道從太平洋遊過來不成?”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真是奇怪,剛才說英文很流利,一說中文就結巴了,外星人齜牙咧嘴地衝我笑,“要知道你在哪兒很難嗎?我來西雅圖都一個多月了,一直在附近晃悠,經常看到你在湖邊喂鴛鴦。”


    我猛地一怔,忽然想起幾天前在湖邊的船屋上看到的那個熟悉的身影,當時我還以為眼花了,原來真的是他!


    “你……”


    “你怎麽成結巴了,不會連自己的母語都忘了吧,不像話!”聽聽,這是花錢雇來的老師嗎?還沒開始上課就教訓起我來了!


    “你上這兒來幹嗎?你住哪兒?”這句話倒說得很利落。


    “就住船屋上啊。”


    “船屋?就像tom hanks住的那樣的船屋?”


    “嗯,租的,怎麽你也喜歡那部電影?”他嗬嗬笑了起來,對於自己的突然出現給予了很合理的解釋,“聽說你們家要找個鋼琴教師,我正好要找工作,所以就來應聘了,怎麽,我還沒資格教你嗎?”


    我的表情告訴他,我不信他的話。


    “你不信?是真的啦,我破產了你知不知道,米蘭把我的家底都敗光了,還欠了很多債,沒辦法,隻好躲到這裏來了。”他說得頭頭是道,很認真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


    我的心頓時揪成一團,“你……不是很有錢的嗎?”


    “再多的錢也經不起她那樣折騰啊。”他歎口氣,非常疲憊沮喪,雖然眉宇間還是掩飾不住根深蒂固的傲慢不羈,但頹廢的神情好像真的經曆了一場人生變故。他說得很可憐,“我現在很窮的,沒地方住,隻能住船屋上,還是租的呢,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正好在報上看到你家登的招聘鋼琴教師的廣告,隻好上這兒來混飯吃了。你知道的,除了彈鋼琴,我什麽也不會……”


    他哀傷的樣子簡直讓我崩潰,我覺得我的腦子不夠使了,事情來得太突然,根本容不得我細想,我隻是很替祁樹禮難過。如果現在他還在飛機上,如果他知道他派人雇的鋼琴老師就是耿墨池,隻怕他要從飛機上跳下來。


    “想什麽呢?”這家夥在我臉上找到了信任,變得不規矩起來,手搭上我的肩膀,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摟著我坐到沙發上。我不無憂慮地說:“我怕祁樹禮會從飛機上跳下來。”


    “嗯,”耿墨池連連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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