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你想謀害你的主人?好啊,我就喝,我看你下的是什麽毒!”說著我就端起杯子一口氣將溫熱的牛奶喝了個精光。


    “很好,幽蘭小姐果然是有膽量,”老妖婆滿意地繼續笑著,又朝我欠欠身子,“那我先出去了,您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我隨叫隨到。”說完轉身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最後還不忘輕輕給我帶上門。


    “切,什麽東西!”我瞪了一眼門口,跳下床,進浴室洗漱。


    跟往常一樣,先刷牙,再洗臉,最後才梳頭,前後不會超過三分鍾,絕對沒有超過三分鍾,我的頭發還沒梳完呢,舉著的手就開始發抖,手中的梳子掉了下來,鏡子裏那張美麗的臉孔瞬間變得慘白,眼睛駭恐地瞪著,嘴也是張著的,“啊……”我一陣抽搐滑坐在洗臉台下,雙手捂著肚子,揪心的疼痛讓我隨即在浴室冰冷的地板上翻滾,這痛隨即蔓延到全身,才一會兒,我就感覺到呼吸不上來了,像是有什麽東西封住了喉嚨,一種白色泡沫狀的液體從口中源源流出……


    但我的意識卻很清醒,有毒!牛奶裏有毒!該死的老妖婆真的下了毒,難怪她“佩服”我的膽量啊,我怎麽就沒想到她真的會下毒呢?


    我不得不承認,求生是人的本能,我拚盡全身的力氣爬出浴室,每爬一步,目標隻有一個,床頭的電話!可是老天,當我終於爬到床邊的時候,抓起電話竟然是死一般的沉寂,顯然老妖婆早先做了準備,切斷了我房間的通訊。從浴室到床邊大概耗了五分鍾時間,不知道是痛麻木了,還是我快死了,我竟然感覺不到痛了,就覺得渾身被抽了筋骨般沒有一點力氣,趴在床邊的地毯上,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裏晃動著一扇門,對,打開門,一定有人可以看到的……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爬到門邊了,那扇門在我的感覺中無疑成了一扇通往地獄的門,我隻有等死了,靜靜地趴在地上,生命的能量一點點地在我身體中退去,很疲憊,忽然很想睡……


    “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沒有理由沒有原因……”


    朦朧中我聽到有歌聲,反複在耳邊唱,我動了動身子,確定這不是天堂的歌聲,是手機鈴聲,就在床上。我聽出來了,這是朱道楓的手機,我還嘲笑過他,用這麽老掉牙的歌做鈴聲,他說喜歡這歌詞,顯然他早上出門的時候把手機忘在我床上了,天無絕人之路啊!


    我喘息著,掙紮著,沒力氣爬起來,隻能伸手拉床上的被子,很快手機掉下來了,就在我的眼前,我抖抖地摁下接聽鍵,還沒開口,裏麵就傳來一個急急的女聲:“朱總,我是繁羽,您什麽時候可以來公司啊,萬隆的張老板在這等您呢……”


    然後我什麽都不知道了,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陷入一片黑暗。但我還是有感覺的,我感覺我離開了梓園,奔走在一片荒蕪的曠野裏,狂風呼嘯,天昏地暗,我艱難地向前行,“幼幼,幼幼……”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四處張望,突然看到荒草叢中有個人影朝我走來,我一眼就認出來,竟是毛師傅!自從離開火葬場,我從未夢見過他,他站在一片荒草坡上,還是原來的樣子,蒼老的臉上顯現著深深的憂慮,“師傅!”我奔過去,哭倒在他懷裏,“師傅,您怎麽這麽狠心,這麽多年來也不來看我……”


    “師傅的目光無處不在,幼幼!”他扶我坐在荒草坡上。


    “您知道我有多想您嗎?”我把頭伏在他膝蓋上嚶嚶地哭泣。


    “孩子啊,你離師傅越來越近了,”師傅像小時候一樣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感覺他的手勝過上帝,透著人生最殘忍的信息,“師傅害怕,怕你真的來見我,就來看看你……”


    “您早該來看我!”


    “可師傅不想見到你,因為見到你就意味著你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師傅。”


    “不,幼幼,雖然命運不可抗拒,可人定勝天,師傅跟你講過的,不要讓你的怨恨抹殺你心中的愛和希望,這樣你會沒命的!師傅在地下輾轉難眠,擔心的就是你這點……”


    “師傅,我放不下心裏的恨,放不下!”我更大聲地痛哭起來。


    “放不下也要放,這個世上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忘掉仇恨,你才能活……”


    “我忘不掉,師傅!”


    “那師傅就沒有辦法了,傷了他,最終就會傷到你自己……”


    “難道要我去愛他嗎?我做不到,師傅我做不到!”我拚命搖頭。


    “你做得到!愛他,守護他,他就可以給你同樣的愛,而如果背棄他,傷害他,你就會被置於死地,還是師傅說過的那句話,愛是這世上最無堅不摧的武器,可以抵抗仇恨,給你帶來平安和幸福,也可以讓你粉身碎骨,幼幼,用愛去抵抗仇恨吧……”


    “愛是武器?”


    “是的,愛是武器!”


    當我想到我正在學會如何去生活的時候,我已經學會如何去死亡了。


    ――達芬奇


    一朱道楓


    朱道楓沒有想到,他又要經曆一次葬禮!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葬禮。從心慈的葬禮到後來兩個兄弟的葬禮,他每經曆一次,心就被敲碎一次。生與死,本是平常事,他不懼怕死亡,卻懼怕死亡帶來的毀滅性的精神災難,生命摯愛,骨肉至親,刹那間灰飛煙滅,塵歸塵,土歸土,這折磨沒有經曆過的人是不會體會到的。可是他現在又要麵對一場葬禮,不是摯愛,也沒有血緣,卻一樣敲碎他的心,他的骨頭――秦川母親的葬禮!


    當他和父親趕到那座民房時,看到的是熊熊大火,黑煙滾滾,他和父親當時就懵了,去之前打電話時都還好好的,接電話的是個丫頭,聲音很甜,說奶奶在家的,怎麽一會兒工夫就著火了呢?


    圍觀的群眾很多,消防員也迅速趕過來救火,但無濟於事,整棟房子都被大火吞噬,根本進不去,更別說救人,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大概就是那個接電話的丫頭,哭得幾乎昏厥過去,“奶奶奶奶”地叫個不停……而父親也徹底崩潰,衝著大火歇斯底裏地呼喊:“傾城,傾城啊,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三十年啊……”


    隨後秦川趕到,他二話沒說就要衝進去,朱道楓拉著他,旁邊的人也拉,“讓我進去,你們放開,讓我進去,媽,媽……”後來連消防兵也過來拉,才將他控製住,他跪在大火前死命地磕頭,哭得死去活來,“媽,是我害了你啊,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不肯見我聽我解釋,我錯了啊,媽……”


    “小川,你別這樣……”


    朱道楓試圖上前扶他。


    停屍房的哭聲第三卷薔薇祭“你們怎麽在這?”秦川忽然就看到了自己的兄長和父親,滿臉是淚,眼睛通紅,跳起來吼,“說!你們怎麽在這?誰要你們來的?是你們,是你們害死了我媽,是你們!”


    “小川啊,我就是想看看你媽……”父親撲過去抱住兒子。秦川一把推開他,咆哮如雷,“你有什麽資格來看,三十年前你們朱家就想弄死她,好不容易活了過來,活到現在,你們又來逼她,你們知不知道她從不見任何生人,你們來見她就是逼死了她,還我母親,你們還我母親……”說著就去揪父親的衣領,朱道楓拉開他,他又跟朱道楓糾纏在一起,把他差點推到火海裏去。


    “我發誓,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們,我恨你們,我要用我的餘生來複仇,我要你們償還這一切,你們必須還……”


    這是秦川最後拋下的話,當時他的樣子完全失去了理智,衣衫不整,滿頭滿臉都是煙灰塵土,英俊的臉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就像個地底下爬出來的惡鬼,麵目猙獰,張牙舞爪,咆哮著,似要將朱道楓父子碎屍萬段。


    第二天,朱洪生去殯儀館看秦母,也被秦川趕了出來,還當眾被罵作“老不死”的,朱洪生沒說什麽,一回家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誰都不見。連朱道楓敲門都不管用。他問司機小王:“人燒成什麽樣了?”


    “快別問了,很慘,已經燒焦了,縮成一堆,”小王嘖嘖直搖頭,“放在棺材裏蓋著的,沒給人看,聽說那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就被燒過一回,整張臉都毀了……”


    “是嗎?”朱道楓並不驚訝,因為他聽幽蘭講過,秦川母親的臉曾被大火燒毀,當時幽蘭還勸他別去看秦母,他不聽,結果釀成今天的慘劇,老人一定是無法麵對他們父子才****的,難怪秦川的反應這麽激烈,在他的概念裏,他們父子無疑就是直接凶手,若不是他們執意去看秦母,老人就不會死。


    傾城……


    朱道楓開始回憶這個女人,印象已經很模糊了,隻依稀記得那是個美麗得無法形容的女人,正如她的名字,貌可傾城。當年她進梓園的時候,朱道楓還很小,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傾城很喜歡他,經常給他講故事,喂他吃東西,朱道楓身為朱家小少爺(後來又有一個弟弟),圍著他身邊轉的人很多,奶媽保姆一堆的人,但卻很少有溫暖,因為母親在父親娶繼母前就去了香港,而父親整日忙事業,根本顧不上管他,美麗的傾城無疑給了他短暫的母愛,這也是他一直對這個女人銘記在心的原因。


    那個時候傾城已經懷孕了,挺著個大肚子,沒事就逗朱道楓,問他:“威廉,你是喜歡弟弟還是妹妹啊?”


    “弟弟。”


    “為什麽呢?”


    “女孩子太喜歡哭了。”


    “弟弟出生後,你會保護他愛護他嗎?”


    “會,誰欺負他我就打他。”


    “真乖,你們一定會是好兄弟……”


    一晃三十年過去了,弟弟就是秦川,可他們是好兄弟嗎?朱道楓一想到這裏就抑製不住悲傷,傾城失蹤的時候他還小,不知道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父親回來後沒見到傾城簡直瘋了,他跟繼母吵架,如果不是繼母當時也懷孕了,他肯定還會動手,後來繼母生下少宇,一滿月父親就跟她離了婚,此後一直獨身,直到遇見幽蘭的母親。父親很少提起這些事,很忌諱,朱道楓也不便問,上一輩人的恩怨不是他可以理解的。可是現在呢,上一輩人的恩怨卻延伸到了他身上,讓他措手不及,無法麵對,不知道怎麽麵對。


    他這一生總是這樣麵對這些他難以麵對的事情,原以為失散三十年的兄弟相逢會給這個家給自己帶來天大的喜悅,卻不想是今天這個局麵,他恐懼,非常的恐懼,從知道秦川的身份後,他就被這恐懼所糾纏,這個看似滿臉陽光的年輕人心底的仇恨足以毀滅整個世界,朱道楓原想以自己的真誠和寬容來打動他,哪怕是知道他聯合淑美堂的老板鬆本來對付自己,他也可以視而不見,甚至想跟他分享擁有的一切。可是秦川會領情嗎?


    朱道楓是可以和他分享所有東西,怕就怕你給他的他不要,你舍不得的他要來奪,朱道楓舍不得什麽呢?除了幽蘭,他什麽都可以舍棄。對啊,就是幽蘭!這也正是朱道楓恐懼的緣由,秦川知道幽蘭在他心中的地位,而且已經表現出對幽蘭的好感,如果他真的橫插一刀,朱道楓就真的不知道怎麽麵對了。


    幽蘭在得知秦川母親****的事後,很久都沒有說話。“怎麽不說話?”朱道楓很想知道她的態度。


    “你想讓我說什麽?”


    朱道楓長歎一口氣:“唉,都怪我當初沒聽你的,跑去看老太太,結果……秦川現在恨死我了,對我父親的打擊也很大……”


    “你們家的冤孽太深了!”幽蘭的表情異常冷酷,“你父親還不相信報應,可是這麽快就實現了……”


    “幽蘭!”


    秦川母親的葬禮舉行之前的那個晚上,朱道楓和父親進行了一次長談。一夜之間,朱洪生的頭發全白了,蒼老了十歲都不止。他睡在躺椅上,麵朝著窗外,背對著朱道楓,手裏拿著一張泛黃的照片,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已經死去,整個世界在他眼前一片黑暗。他閉著眼睛,腦子裏閃出很多人物的麵孔,有三個太太的,有在他生命中短暫停留過的女人的,有去世了的兩個兒子的,也有傾城的,幼儀的,所有這些麵孔在他腦海裏晃來晃去,沒有半刻歇停。他們在他的生命中來的來過,去的去了,除了一些破碎的記憶和傷痛,什麽也沒留給他。尤其是那些女人,當初得到或擁有她們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是勝利者,輕而易舉地就霸占了她們的青春,可是現在他忽然覺得自己上了當,那些女人走走停停,沒有一個生死相隨地留下來過,隻留下痛苦的記憶來折磨他的餘生,毀滅他的意誌。這其中就包括傾城。時隔三十年,如果沒有手上這張泛黃的照片,他肯定記不起她的樣子了,可在所有經曆過的女人中,她卻是唯一可以讓他用一生去記憶的女人,就連現在的幼儀,說穿了,也就是因為長得像傾城,他才將她留在身邊的。


    三十年……


    一片火海!


    什麽都沒了,他想看看她最後的樣子都沒有辦法,她肯定是恨到了極點,才毀滅自己不讓他看到的。傾城,貌可傾城的傾城,就剩下這張照片了,隻有這張照片才表明她曾經來過這世上,美麗過,傾城過,消失過,直到最後化成火海裏的一縷輕煙。


    “爸,你沒事吧?”


    朱道楓在父親身後站了半天,又不見他開口,不知道有什麽事。


    朱洪生說:“我過幾天就回美國……”


    “你身體這個樣子怎麽走得了?”


    很難得,他會以這種平和的語氣跟父親說話。


    “我要去把幼儀接過來,還給幼幼。”他還是習慣叫幽蘭做幼幼。


    “也不用這麽急的…”


    “不,不,我很急,”朱洪生無力地擺擺手,氣若遊絲,“我怕再出意外,失去你這個兒子,我,我怕遭天譴……原先我是想以她母親來製約她的,讓她不得不跟你生活,生兒育女,我是在打賭,這輩子我從來就沒輸過,可是這一次我怕了,我已經失去了秦川,不能再失去你,如果她母親有個閃失,你就會失去她,而我就會失去你……”


    “是的,她自己也跟我說,如果她母親有意外,她不會原諒我們。”聽父親這麽一說,朱道楓也緊張起來。


    “所以我必須馬上回美國,把幼儀一個人丟在舊金山,我真的很不應該,她雖然外表看上去很正常,可她畢竟不是一個正常人,到現在還以為她丈夫和大女兒還活著……”


    “爸,我們家的冤孽是不是真的很深?”


    “她說的?”


    朱道楓沒吭聲。


    “死丫頭,這輩子真是我的克星,”朱洪生若有所思,像是自言自語,“第一次見到她,那小丫頭就讓我無端地害怕,現在我明白害怕的緣由了,她根本就是個討債鬼,來這世上就是找我討要我最珍貴的一切,包括你!”


    “爸,話不能這麽說,是我們先欠人家的好不好?”


    “是,是我們欠那家人的,我不是沒想過還債,可是誰知道越還越多呢?就比如秦川,知道他是我兒子後,我有多高興啊,比得到整個世界還高興,夢想跟他們母子重聚,用我的餘生來彌補,誰知道老天根本就不給我機會……”朱洪生說到這裏已經哽咽,捂著臉不讓兒子看到自己的脆弱,“真的是冤孽,就像那死丫頭說的,老天不會放過我們,真的就沒有放過,三十年啊,我找了他們母子整整三十年,誰知弄到現在這個地步……我已經心灰意冷了,再也輸不起了,所以才想把幼幼的母親接回來,讓她們母女團圓,讓她心甘情願地跟你在一起生活,而不是被我所迫……”


    “你早該這樣!”朱道楓的回答冷冰冰的。


    “你別恨我,孩子,我不也是想讓你得到她嘛,看你那麽喜歡,想讓你開心一點,跟碧君結婚這十年,你一直就鬱鬱寡歡……”


    “爸,你還是本性難改,以為我還是小孩子,我喜歡什麽你就送我什麽,就像小時候你買玩具給我一樣,為的就是逗我開心,可幽蘭不是玩具,她是一個完整的人,有思想有情感,你沒有尊重她,沒有把她當人,又怎麽可能讓我得到她?你從來就沒有站在別人的立場上去考慮過問題!”朱道楓很不客氣,本來看父親遭此打擊,他想收斂一點的,對父親好一點,至少不必刺激他,可是他實在灰心透了,他的父親,這個霸道的男人竟然以為感情是禮物,可以饋贈的,難怪他這一生這麽失敗!


    朱洪生回頭看看兒子,想反駁,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話,他也真是死心了,這小子繼承他最多,但卻最不像他,以他對女人優柔寡斷的態度,他怎麽能夠得到自己的幸福!


    “真是個混賬東西!”他想了半天隻罵了這麽一句。


    “那也是你生的!”朱道楓回答幹脆。


    “你還知道你是我生的?”


    “有時候我真希望我不是你生的。”


    “你……”


    朱洪生氣得發抖,如果不是因為幾天沒吃東西,沒有力氣站起來,他真想扇他兩巴掌,可是……這是他的孩子啊,僅存的一個!秦川是不要指望了,這輩子別想他會叫自己一聲父親,操勞半輩子,朱洪生突然覺得自己很“貧窮”,除了眼前這個處處跟他作對的混賬兒子,在這個世界上他還擁有什麽?一想到這,他的情緒緩和了些,重重地歎口氣,岔開話題,討論秦母的葬禮:


    “我是不能去了,你去吧,畢竟是兄弟,他再不認我這個父親,應該不至於把你當仇人,你不要計較他對你怎麽樣,剛剛喪母,脾氣不好是難免的,等他冷靜些了,你找他好好談談,隻要你們兄弟和睦,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朱道楓也歎口氣,不說話。


    “你歎氣幹什麽?”


    “爸,如果他跟我爭什麽,你說我該讓步嗎?”


    謝天謝地,他還是記得叫自己爸爸的。


    “當然要讓步,他是你弟弟,是除了我和你母親外,這世上你最親的人,你有什麽不能讓給他的呢?”朱洪生說。


    “如果他要的是我最珍貴的呢?”


    “那也給他,再珍貴也比不上骨肉至親,你已經失去了兩個兄弟,還有什麽比自己的手足更重要的?”


    “可如果他要的是比我的命還重要的東西呢?”


    “你想說什麽?”朱洪生疑惑地看著兒子,雖然幾天未進食麵容憔悴,可目光仍然犀利如刺,“你該不會是想說他要跟你爭幼幼吧?”


    好厲害,薑的確是老的辣,一眼就看穿了!


    “如果是呢?”朱道楓詢問地望著父親。


    “老天,那這太可怕了!”朱洪生駭恐地瞪著眼睛,“那丫頭豈不真要成我們家的克星?”


    葬禮這天下起了雨,幽蘭剛好出院,執意要去,朱道楓拗她不過,隻好開車載著她一同前往。“你剛出院,身體還很虛弱,殯儀館那邊很冷的。”朱道楓很心疼她的身體。


    “我在那邊待了三年,我知道的,不用你說。”


    “你在殯儀館待過?”


    “你還不知道嗎?”幽蘭冷笑。


    朱道楓差點就要問出口,你為什麽會在那裏,但話到嘴邊就吞回去了,還需要問嗎?他不敢問。


    雨越下越大,天空陰沉像要塌下來,遠處連綿的青山罩在一片雨霧中,風很大,帶著刺骨的寒,格外地催人心傷,難道是老天爺也在憐憫逝去的佳人?


    到達殯儀館的時候,一下車就看到一身黑衣的牧文和哲明從裏麵出來,“你們也來了嗎?”朱道楓上前打招呼,他也是一身黑西裝,外麵套了件黑風衣,帶著墨鏡,凝重的表情掩蓋不住由內而發的光芒。


    “是啊,你們也來了?”牧文問。


    “嗯,”朱道楓點點頭,“他……怎麽樣?”


    牧文歎著氣直搖頭。哲明說:“還能怎麽樣,誰跟他打招呼都不理。”


    朱道楓墨鏡下陰鬱的臉頓時結滿冰霜。但他還是要進去的,都到門口了,該麵對的始終要去麵對。幽蘭緊隨其後,經過牧文身邊時,還算客氣地點了點頭,可臉上結的就不是冰霜了,是千年冰川。牧文看著她進去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對哲明說:“我怎麽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啊,這個女人很不祥,會帶給威廉災難……”


    “隻怕已經是災難了。”哲明回答說。


    秦川是個低調的人,母親的葬禮也很低調,前去吊唁的人都是自發去的同事和摯友,站在殯儀館大廳門口答禮的並不是秦川,而是他安排的手下。他自己一個人坐在靈柩旁,表情呆滯,神色淒然,萬念俱灰大概就是那個樣子。


    靈堂裏哀樂低鳴,布滿白玫瑰,正前方的牆上懸掛著秦母年輕時的相片,穿著旗袍,梳著兩個長長的辮子,齊整的劉海下麵眉如彎月,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顧盼生輝,淺笑盈盈,真的是傾國傾城。沒有人不驚訝,秦川的母親竟有這麽美麗!


    “請讓我回到原來的樣子。”


    據說這是秦母留下的唯一的遺言。


    照片上的樣子大概就是她原來的樣子吧。


    幽蘭望著那張照片頃刻間淚流滿麵,原來的樣子!她也有過原來的樣子,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的樣子,往事一幕幕地呈現眼前,十一年啊,她頂著一張不屬於自己的臉痛苦地糾纏在這世上,早已分不清什麽是原來,什麽是現在,原來不是現在,現在也不是原來……


    “怎麽了?”朱道楓按住她的肩膀,奇怪地問。剛才還好好的……幽蘭沒理他,徑直朝為母親守靈的秦川走去。她一襲黑色束身長風衣,長發垂腰,臉上除了淚,幹幹淨淨,仿佛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來自黑夜,來自世外,清透得不帶一點汙染和雜質。


    秦川本來是麵無表情,見她走過來,空洞的眼神忽然就有了活的跡象,繼而他又看到了一同走過來的朱道楓,眼中馬上又是另一種光芒,利劍般能穿透人的胸膛,那不是一個正常人在正常下的眼神,仿佛走近他的是一個魔鬼,要撕碎他,他必須做出最激烈的反擊,盡管此刻他的表情更像一個魔鬼。


    朱道楓被那眼神震懾到,幾乎不敢再靠前。


    “秦川,節哀……”幽蘭朝他伸出手。他隱忍地點點頭,站起身,握住她的手,兩手一相握似乎立即找到了共鳴點,迅速抱在了一起。


    “秦川,你要多保重。”幽蘭泣不成聲。


    秦川沒說話,緊緊抱著渾身顫抖的幽蘭,眉頭緊蹙,表情異常痛苦。靈堂裏的人都詫異地朝這邊張望,不明白守靈這麽久,對誰都無動於衷的秦川為何對這個黑衣女子這麽動情,情緒一下就崩潰到頂點。旁邊的朱道楓臉色比外麵的天空還陰暗。


    “別太難過,伯母已經回到了她原來的樣子,她是幸福的。”幽蘭鬆開秦川懷抱的時候安慰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回到自己原來的樣子,哪怕是死。”


    “你原來的樣子呢?”秦川問。


    “大概也要像伯母這樣,才能回到過去吧。”幽蘭回答。


    “幽蘭!”朱道楓打斷她,“你胡說八道什麽……”


    “她沒有胡說,人大概隻有死後才能回到過去,謝謝你,讓我母親如願回到過去。”秦川逼視著朱道楓,眼中又閃爍著魔鬼一樣的光芒,嘴角竟還帶著一絲殺人的笑意。


    “小川……”朱道楓聽到這樣的話脊背一陣發涼。


    “回去告訴令尊,謝謝他找了家母三十年,我會把這三十年欠他的一並還給他,”秦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餘下的人生就剩還債了,這輩子還不完,下輩子也會還。”說著朝朱道楓深深一躬,算是答禮。


    仿佛是當頭一棒,朱道楓搖晃了一下身子,差點栽倒。幽蘭連忙扶住他,“我們走吧,秦川,我們走了,多保重。”說著就攙扶著朱道楓轉身離去,秦川卻在後麵又“禮節”地回了句:“二位慢走,改日登門道謝。”


    返城的途中,朱道楓把車開得飛起來。


    風在呼嘯。


    雨在呼嘯。


    大地在傾斜。


    “怕不怕?”


    他大聲地問旁邊的幽蘭,帶著自虐的笑。


    “不怕。”幽蘭視死如歸。


    “想跟我死在一起嗎?”


    “如果你想死,就死吧。”


    “回答得很不情願啊,是不是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我構思了一部新的小說,這可能是我的最後一部作品……”


    “說來聽聽。”


    “也是個謀殺的故事,不過是我被謀殺,但歸根結底還是我在謀殺,謀殺了別人又謀殺了自己……結局是女主人躺在鋪滿薔薇花的棺材裏,她的身上也都撒滿薔薇花瓣,這部小說的名字就叫‘薔薇祭’……”


    兩個月後。


    朱道楓常常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人生最高的境界是什麽?是有所追求,還是無所追求。如果是有所追求,那他現在就是“碌碌無為”,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回到巨石島的薔薇園陪伴幽蘭,或跟“茶話六君子”談笑聊天,在他的生活裏什麽都變得重要,又什麽都不重要,什麽都在追求又什麽都無所謂,自在隨意得像一陣風。而如果人生的最高境界是無所追求,那他現在就“修煉”到了家,得道成仙了,他真是覺得自己現在比神仙還快活,心無所求,心中隻有希望和愛,掙紮混亂了半生,終於安定下來,平淡地幸福著,幸福中享受平淡。他也感覺自己的思維前所未有地開闊,像麵鏡子,人生的很多事情都照得清清白白,過去忙忙碌碌追求的都不過是過眼煙雲,真正屬於自己的就在心靈的最深處,一個是心慈,一個就是幽蘭。


    心慈,雖然她離去已經十幾載,但朱道楓現在明白其實自己從未失去過她,她一直活在他的心裏,微笑著注視他,就像她曾經說過的,他們就是兩個孤獨的行者,各自有著各自的人生軌道,上天已經讓他們相遇過了,今生他們不可能再相遇,但即使她已經變成了一顆星辰,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她的愛還是會在遙遠的夜空閃爍著光芒,守護著他,他無法觸及她,卻可以感覺她的存在,至少她曾經的存在。


    而幽蘭呢,這個十幾年前就潛入他生活的奇異女子現在已經完全屬於他,他們現在就生活在巨石島的薔薇園,雖然她從來不會很熱情,總是淡淡的,如園子裏的薔薇,獨自美麗著,自在芬芳著,不會妖媚地去迎合誰,也不會故意拒人於千裏之外,給你看到她的美麗,卻又不會讓你看到她的全部,但就是這似近似遠的神秘氣息讓朱道楓著迷,說不清怎麽這麽著迷,仿佛她就是一片薔薇的花海,他已經身不由己地陷入這片“海洋”,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是漂浮著的,有時候又覺得自己沉在海底,完全被她的氣息、她的芬芳包圍,與生俱來就擁有,沒有起點,沒有盡頭……


    兩個月前,朱道楓已經如願解除了跟碧君長達十年有名無實的婚姻,是法院判離的,也是沒有辦法才上訴到法庭,因為碧君始終不肯簽字,法院宣布兩人的婚姻關係解除後,她還要死要活地鬧,朱道楓無奈把她澳洲的家人叫過來,讓她家人把她接回了澳洲。碧君的家人沒有任何怨言,因為他們也知道當初碧君是以什麽原因嫁入朱家的,也了解她極端的精神狀況,鬧了這麽多年,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朱道楓能跟她保持十年的婚姻本身就出乎他們的意料,離婚是他們早有思想準備的事。而且朱道楓也沒有完全對前妻置之不理,不僅安排人在澳洲買了套房子,還定期支付她贍養費,數額足夠她生活得很好,畢竟是夫妻一場,他算是做到了仁至義盡,給了她家人一個交代。


    父親朱洪生也已經回了美國,本來是一回去就把幽蘭的母親接過來的,但她母親在那邊還有最後一個階段的治療沒有完成,跟朱道楓商量後,決定聽從醫生的意見,結束治療後再回國。但是幽蘭已經和她母親提前通上話了,是朱洪生安排的,第一次通話就在中秋節的頭天,幽蘭事先並不知道,她當時正在花園裏修剪薔薇,朱道楓把電話給她時她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而當聽出電話是母親打過來的時候,她頓時哭得接不上氣,完全說不好話了,十幾年生死不明,十幾年的思念,讓她的精神在一瞬間崩潰。


    朱道楓當時站在旁邊,估計她母親也在美國那邊哭,母女倆好像沒說幾句話,就一直在那哭,沒有一小時,起碼也有大半個小時。


    最後還是朱道楓拿過話筒,要她們情緒穩定後改天再通電話。


    “她……她還活著,老天,她還活著……”幽蘭掛掉電話後還在哭,抓著朱道楓死命地掐他,好像不相信這是真的,雖然這麽多年沒有母親的消息,但在她的概念裏母親仿佛已經去世,她從未當她還活著,就如很長一段時間她不認為自己還活著一樣。


    朱道楓把哭得快昏厥的幽蘭緊緊擁在懷裏,她怎麽掐他,他哼都不哼一聲,隻安慰說:“別哭了,你母親馬上就要回來的,回來之前你每天都可以跟她通電話,要老這麽哭,隻怕她還沒回來你就先哭死了。”


    “她還活著……”幽蘭抽抽搭搭地語無倫次,半個身子都掛在他身上,唯恐一掉下去剛才的現實又成了夢境。


    “她當然還活著。”朱道楓笑,把她抱回了屋內。


    “我還活著……”她坐到沙發上後還在發抖。


    “你當然還活著,難道我剛才抱進來的是一個女鬼?”


    “你也是活的。”她越說越離譜,思維完全混亂了。朱道楓看著她混亂迷茫的樣子,更加心生愛憐,摟著她說,“你放心,我肯定是活的,很新鮮,比小艾早上買回來的魚還新鮮。”


    小艾是他雇來的保姆,照顧幽蘭生活起居的。


    “你不新鮮了。”幽蘭說。


    “怎麽不新鮮了?”


    “你太老了,哪有這麽老的魚……”沉浸在巨大喜悅和悲傷中的幽蘭思想完全轉不過彎,思維混亂到弄不清自己身處在哪個時空,現實的,還是過去的,還是完全虛幻的,是不是什麽也沒發生過,就如什麽都發生過一樣。


    朱道楓費了好大功夫才將她從混亂中拉出來:“幽蘭,等你母親過來後,我要當麵向她提親,明媒正娶地把你接進我家的門。”


    “彩禮呢?”


    “你要彩禮?”


    “廢話,”幽蘭一清醒嘴巴就不饒人了,“娶媳婦不要彩禮的嗎?我媽生了我,我自己養活自己這麽多年,白給你?”


    “行啊,你要多少彩禮都不是問題。”朱道楓好喜歡她這調皮的樣子,可愛極了,忍不住就要去親她。幽蘭把他推開,“我真的要什麽你就給什麽嗎?”


    “當然,隻要我有的全給你。”


    “好,你聽著,”幽蘭輕咳一聲,眼睛望著天花板,很認真地數起來,“我要你全部的生命和愛,我活著,你就活著,你就是因為我才活著的,你的生命你的愛全都是因為我而存在,所以你記好了,第一,沒有我的允許,不能獨自去遠行,必須時刻在我的周圍,讓我可以感覺你的氣息你的存在,如果你貿然遠行,丟下我一個人不管,你將不會再見到我,見到的肯定不是我。第二,你的心裏隻能有我一個人,我是指我活著時,你就隻能有我一個,已經不在這世上的我允許你留個位置想念她,你的心裏有我,我就存在,你的心開了小差,偶爾忽略了我忘記了我,那麽我就不存在了,既不會存在你的心裏,也不會存在這世上,明白嗎?第三,要因為我幸福而幸福,不能一個人獨自幸福,如果我不幸福,你就不能幸福,你未來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要讓我幸福,與此相違背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能做。那我怎麽樣才能幸福呢,很多,首先是你要健康,不能生病,生病了我不會伺候你;其次你要快樂,不能憂鬱,你不快樂我也不會去哄你;你也不能寂寞,你若寂寞我是不會去給你解悶。你要時刻寵著我,愛我,關心我,把我當你的心肝寶貝,不能讓我不開心,也不能讓我太開心,不能限製我,也不能完全不管我,不能為我花太多的錢,更不能去注意別的女人,你的眼裏隻能有我,你要時刻記得,除了你媽,我就是這個世上唯一的女人。第四,暫時想到的就這些,以後隨時想起了隨時補充……”


    說完把目光轉向朱道楓,老天,這個男人已經傻了,嘴巴張著,眼睛瞪著,好像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而且他的眼中閃閃的,像是有淚光,眼底都已經泛紅。


    “沒聽清嗎?要不要我再來一遍?”


    幽蘭衝他擠擠眼,瞅著他笑。他反應過來了,突然一把抱住她,緊緊地箍在懷裏,“幽蘭,你這個小壞蛋,死丫頭,怎麽想出這麽多東西……”他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濁音,仿佛不是來自喉嚨,而是來自心底,她聽見他哽咽著說,“我答應你,全答應你,一條都不落下,我賣給你了,押給你了,我就是你的了,不能退貨了,也不能出讓了,隻要不閑置,你怎麽使用我都可以,就是報廢了你也不能丟掉我,我就是給你利用的,你利用我幸福,利用我快樂,利用我生孩子,多生幾個,不能浪費資源,不能讓我有機會愛上別人,全世界你就當隻有我一個男人,就像我除了老媽,隻把你當做這世上唯一的女人一樣,你要時時刻刻帶著我,白天把我當你的衣服,晚上把我當被子,不能拋棄我就像不能脫掉你的衣服一樣,讓我給你溫暖,給你熱量……”


    “好了啦!”幽蘭一把推開他,笑成一團,“你比我還唆,剛才的條款裏得加一條,話不能太多,要你閉嘴你就閉嘴……”


    “我閉不了了,”他無辜地看著她,又伸手來拉,“隻有一個辦法……”說著就把她拽入懷裏狠狠吻住了她的唇,咬她的舌頭,呼吸著她的呼吸,是的,從今以後他們就是一個整體,同命運共呼吸,一刻也不能分離,縱然這世界變幻無窮,也不能讓他們在人海裏走失,隻要有一個消失,另一個就不會存在!存在或消失,對於兩個相愛的人來說,都不是問題,隻要能在一起,存在就一起存在,消失就一起消失,如果有一天兩個人一起消失,絕對不是因為他們不再愛了,而是他們已經“遠行”,化成了遙遠星河的兩顆星辰,彼此照耀,圍繞著旋轉,愛沒有止境,就像宇宙沒有邊際……


    晚飯,兩人一起吃小艾弄的魚。


    “嗯,是很新鮮。”幽蘭讚不絕口。


    “難道比我還新鮮嗎?”朱道楓一邊喝著魚湯,一邊喋喋不休,“我也就是老了點,新鮮還是很新鮮的,就像剛從湖裏撈起來的一樣,活蹦亂跳,你可以聞聞,還有湖水的味道,不過我真希望我就是這碗裏的魚,被你一塊塊吃掉,最好連骨頭都不剩,吃完了還想吃,回味無窮,然後你又去湖裏撈魚,我又變成一條魚被你撈起來被你弄著吃,你吃完了更加愛上我的味道,從此你天天去湖裏撈魚,我天天變成魚被你吃掉,我就是一條長生不死的魚,來到這世上就是等著被你吃,被你嚐,被你回味,被你惦記……”


    “你還有完沒完!”幽蘭放下碗筷,在桌子底下對著他就是一腳,“吃頓飯都不能清靜,真是比《大話西遊》裏的唐僧還唆,你再不閉嘴,我就退貨!”


    一句話就嚇住了朱道楓,趕緊埋頭吃飯,可扒了兩口,又開始了,很委屈的樣子:“你怎麽動不動就退貨呢,多傷感情啊,別忘了,這世上就我一個男人,你把我退了,你難道守寡啊,你還沒利用我生孩子呢,怎麽能退貨呢,我又沒有質量問題,又不是偽劣產品,我是絕對的原裝正品,做工精良,越用越新……”


    “朱道楓!”


    幽蘭跳起來,撲過去對著他就是一陣拳打腳踢,打得朱道楓很受用,連連點頭:“娘子按摩真舒服,哈哈……”


    吃過飯兩人一起到湖邊散步。夜色真美啊,明天就是中秋了,月亮像個大玉盤,倒映在湖水中,一湖的銀波蕩漾,一層層湧過來,退回去,細細碎碎,湖麵像是撒滿了銀子。對岸是零星的燈火,也倒映在湖水中,雞犬聲,蟲鳴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人間仙境融為一體。朱道楓覺得他們就是這巨石島上的兩個活神仙,逍遙自在,在人世,卻遠離塵世,這種美到極致,讓他簡直不敢去想象,如果有一天離開對方,他還會不會留在人世。身後是薔薇花園,他們的房子就在矗立在花園中,他回頭看了看,對幽蘭說:“我們得在這島上再蓋一棟房子。”


    “還蓋房子?這麽大一棟,還不夠我們住嗎?你錢多了發燒吧。”幽蘭自從跟他在一起後,說話很不客氣,可是朱道楓覺得自己是個賤骨頭,還就喜歡聽她這麽說話,他解釋道,“我們住當然是夠了,可是爸媽他們過來呢,我們要是再生幾個孩子呢?”


    “計劃生育隻能生一個。”


    “嗬嗬,傻瓜,我有外國國籍,生多少個都沒問題。”


    “要生你生,你當我是豬啊。”


    “我們本來就是非人類啊,住在這島上的,除了神仙,還有誰有資格住?”朱道楓在背後擁住她,麵朝著一湖的銀波,幸福也像湖水一樣蕩漾,“說正經的,我爸已經說了,把我丈母娘送回來後他就不走了,要跟我們在一起生活,你說他就我一個兒子,養老送終是我的責任,不依靠我依靠誰……”


    幽蘭回答道:“我媽當然要跟我在一起生活,你爸,不行,他自個住吧。”


    “那怎麽行呢,他們現在也是夫妻啊。”


    “我不承認!”


    “講點道理嘛。”


    “沒道理可講,再說了,父子娶了一對母女,住在這島上像什麽話!”


    “我知道你對我爸有成見……”


    “那是肯定的,‘成見’這兩個字還太輕了點。”


    “沒有商量的餘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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