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香武在暗中看得清,看得他幾乎拍手笑起來。


    他也看到有人挑水往天山虎的身上澆。


    天山虎衝個冷水浴他跳起腳來罵,那當然是罵小子楊香武。


    沒多久,又見天山虎與丁婆子二人奔往青龍河方向,那是往什麽地方?


    令楊香武高興的乃是不見丁玲咚跟上去。


    果然,那頭駱駝也坐臥在店門外。


    就在楊香武暗中潛去飯店門前的時候,丁玲咚出來了。


    丁玲咚手上拿了餅一塊,她左右看,灰蒼蒼中她也看到了楊香武。


    “是你,你果然沒逃走。”


    “我不怕,我見你沒走,所以找你來了。”


    丁玲咚把大餅往楊香武手上塞:


    “吃吧,你餓了。”


    楊香武看了丁玲咚一眼,他啃著大餅,道:


    “我問你一件事情。”


    “你要問什麽事情?”


    “我想知道這天山虎是你爹?”


    “他……不是我爹。”


    “那你娘,她為什麽說……”


    “認真說,她也不是我娘。”


    楊香武聽了吃一驚,道:


    “什麽?丁婆子也不是你娘?”


    “她不是我娘,我是她在荒漠中救活的,她關心我,她還教我功夫。”


    “他們是夫妻嗎?那個天山虎好厲害,你娘似乎也怕他,她為什麽會怕他?”


    丁玲咚想了又想,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在關外,好像有很多人怕我爸。”


    楊香武怔怔地道:


    “他是幹什麽的,是功夫高嗎?”


    “我娘的功夫高,這個我知道。”


    楊香武想了一下,道:


    “我問你,他拉了你娘去哪兒?”


    丁玲咚忙接上,道:


    “哎呀,忘了告訴你,我爹娘去找你幹爹幹娘算帳去了,他們見了麵,必然免不了一場打呀。”


    楊香武一聽笑笑,他衝進門伸手在桌上抓了一塊肉一張餅便往外跑。


    店家一見大聲喊:


    “喂,搶東西呀。”


    店家追到店門外,丁玲咚攔住,道:


    “是我叫他拿的,他有急事去辦。”


    “好像是那個引你爹跳進糞坑的小兔崽。”


    “他是我朋友。”


    這時候楊香武早就奔入夜幕中去了。


    楊香武當然是往回奔,他雖然恨他幹老子無情義,但如果有人想欺負他們,楊香武還是會關心的。


    青龍河附近大山裏,楊香武住了兩年,那地方的地形山道他當然很清楚。


    楊香武不走大路,他抄近路快步跑,如今他吃得飽精神好,當然他的運氣也好。


    為什麽說他的運氣好?那是因為這一帶野狼多,有時候狼群出動上百隻,楊香武就是未遇上一隻。


    楊香武就快奔到草屋對麵的山脊上了,他抬頭看天空,半圓月斜著掛,好像快掉下來似的目光倒是挺亮的。


    有一棵大樹香武有感情,隻因為楊香武常在大樹下練功夫,他也時常往樹上爬。


    他此刻就往樹上爬,隻因為樹上最安全。


    他也打算在樹上歇了腿,想個辦法去通知幹爹與幹娘,有厲害的敵人找上門來了。


    現在,楊香武以為快五更天了吧,為什麽明亮的月色漸漸的不亮了。


    東方在亮,而且是越來越亮,亮得他已發覺大山道上飛一般地奔來兩個人。


    很清楚地可以看到那是一男一女兩個人。


    既是一男一女,楊香武便肯定是天山虎與丁婆子二人連夜找來了。


    楊香武就是想不出要如何先向幹老子示警。


    楊香武急得直瞪眼,伸頸伸頭向遠處看。


    不錯,大山道上飛奔而來此山中的正是天山虎與丁婆子二人,這二人已經站在山道中。


    此刻,天山虎對丁婆子道:


    “老婆,你看,搭建房子的茅草木頭堆在燒的屋子前麵,這兩個老賊又想重建屋子了。”


    丁婆子道:


    “我放火燒了他們的房子,他們當然要重建。”


    “那你快過去,過去放火燒了那些木頭茅草。”


    “你不過去?”


    “叫你過去放火燒,你就過去放火燒,你不聽話了!”


    丁婆子忙點頭,道:


    “我聽話,我這就過去燒那些木料去。”


    丁婆子拔腿就往燒過不久的木屋前奔去,她回頭見天山虎正在怒視著她,不由咧嘴一笑。


    丁婆子的武功高,但不知她為什麽會怕天山虎。


    天山虎好像吃定了丁婆子,他叫丁婆子往東,丁婆子就是不敢往另外的三個方向去。


    果然,丁婆子跑到屋前,一堆草料處,懷中取出火種她呼吼起來:


    “楊老頭,賊婆子呀,你們躲到什麽地方了,還不快出來,丁婆子要燒了,燒了你們的木料,叫你們別在這兒住下去了。”


    叫著,火種便往草堆上燒去。


    於是火苗子劈哩叭啦響的直往天空中冒,丁婆子回頭看對麵,怎麽不見天山虎。


    丁婆子剛欲往回退,斜刺裏閃出兩個人,那正是楊得寸與琴癡婆跳出來了。


    琴癡婆的手中抱著她那把殺人的七弦琴,敞開了喉門厲聲怪叫著:


    “丁婆子,今天我要取你的命。”


    楊得寸也吼:


    “堵住她的退路,收拾她。”


    這夫妻二人火大了。


    原來這二人還在地石洞中的溫暖毛毯上睡到了四更天,四更天二人養足精神找樂歡,而且樂得不得了。


    夫妻的樂歡是什麽?那還用得詳細說嗎?沒必要了。


    隻不過二人熱乎到天剛亮,外麵傳來丁婆子的叫,外麵也冒起火光來。


    想想看,誰遇上火也會慌。


    不搞了,不搞了,二人忙收兵,穿衣褲,拿武器,哼哼不止地從暗門跳出來了。


    跳出來可也嚇了丁婆子一大跳,因為丁婆子覺得楊進尺的雙手捧著那要人命的琴。


    誰是楊進尺?


    楊進尺就是楊琴癡,江湖上不叫她琴癡,叫她進尺,這與她的丈夫名字一合,便知道是得寸進尺了。


    丁婆子拔腿逃,大石後閃出了天山虎。


    天山虎抓住逃過來的丁婆子,吼道:


    “別怕,逃什麽。”


    忽然跳出天山虎,楊老夫妻也呆了。


    楊得寸冷叱:


    “範文程手下哼哈二將之一的羅彪,我們小心應付他。”


    琴癡婆咧著嘴巴抱著琴,道:


    “我來對付姓羅的。”


    原來這天山虎名叫羅彪,駐守長城的範文程手下大殺手,他還有個同夥叫張放,兩個人乃是範大將軍的兩員虎將,那範文程又與洪承疇同為關外大將軍,卻又早與關外滿州女真八旗有勾結,這二人不降,清兵很難入關。


    此刻,楊得寸走在老伴前麵,山道上可也擋住了怒衝衝而來的羅彪與丁婆子。


    那羅彪怒指楊得寸,吼道:


    “你個老賊頭,原來你兩個躲在這個山坳裏呀。”


    楊得寸回吼:


    “羅彪,你同這個丁婆子勾搭在一起就以為可以橫行江湖吃盡一方麽?”


    羅彪忽然哈哈狂笑起來,道:


    “哈……聽說這一陣子天下大亂,你兩個弄了不少寶貝呢。是不是藏在這兒呀。”


    羅彪說出這話,便是丁婆子也吃一驚,原來,這天山虎在聽了楊香武是楊得寸的徒弟之後,就瘋狂地找上門來,他來的真正目的絕非是為了出口窩囊氣,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找出賊窩在什麽地方。


    江湖上的賊祖宗,必然擁有不少寶物。


    楊得寸聽了羅彪的話,他打心底不自在,便側身對老伴道:


    “日子不太平了也。”


    楊老太道:“老伴,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呀。”她忽的指向丁婆子,又吼:


    “說,你為什麽把他帶來?”她的七弦琴猛一指,丁婆子忙閃身。


    丁婆子閃出兩丈外,道:


    “都是你們兩個老賊,調教的那麽一個兔崽子。”


    楊得寸雙目一亮,道:


    “你說什麽?”


    “你們的徒弟楊香武呀。”


    “香武怎麽樣了?”


    “那小子先是遇上老婆子,他叫我放火燒屋子。”


    “什麽?我幹兒叫你燒我的屋子?”


    “因為你們虐待他,叫他去闖江湖,隻送他一張大餅太過份了。”


    “所以他叫你來燒房子?”


    “不錯!”


    “你丁婆子也非省油燈,你會聽他的話?”


    “他送我二十兩銀子呀。”


    “哈……”


    “嘻……”


    楊得寸夫妻二人樂歪了,楊得寸還拍巴掌:


    “瞧,咱們的幹兒子真機靈,果然是他的佳作呀,哈。”


    琴癡婆也笑道:


    “隻此一招就是高明。”


    忽聽羅彪一聲雷吼:


    “別笑,快獻寶來。”


    楊得寸麵皮一緊。


    “獻什麽?”


    “裝糊塗不是,獻出你們多年來偷到手的寶物。”


    “就憑你?”


    “羅大爺當然明白單憑幾句話,那是嚇不倒你們兩個老賊,所以……”


    他猛地舉起雙臂,厲吼一聲比真的老虎還嚇人,他雙手飛舞中,掌上立刻多了兩把尖而帶鉤的刀來,那雙光閃閃宛如寒顯電空:


    “你們兩個一齊上吧。”


    楊得寸怪叫一聲:“殺!”他騰空三丈高,引得羅彪揮刀往上殺,就在這時候,楊進尺這老婆子一個勁地衝,她的七弦琴直指向羅彪,立刻之間琴聲錚錚響,羅彪那高大的身子便隨著琴聲往地上縮。


    羅彪至少中了七根毒芒針。


    那正是自琴上射出來的。


    晨曦陽光照射下,蘭芒一撮射得羅彪氣焰大消,他抹頭回跳還大叫:


    “老婆子上呀。”


    丁婆子也聽指揮,她不等琴癡婆的琴指向她,拔身揮刀便殺上去了。


    她知道七弦琴厲害,出刀還躲著方位,楊得寸也在此時一聲吼:


    “姓羅的,留你不得。”


    楊得寸急起直追,豈料羅彪也厲烈,忽地回頭出手,他右手的鉤刀那麽淩厲地擲過來。


    楊得寸就是未閃開,“噌”的一聲刀紮在他的肩窩裏,差一點紮中要害。


    於是他不追了。


    “哎呀。”


    琴癡婆一聽老伴叫,發了火閃個怪身法便對丁婆子射出一撮毒芒針。


    丁婆子一見就地滾,她也發現羅彪已逃出半裏外,大叫一聲:


    “等等我。”


    這光景丁婆子能全身而退,真幸運。


    琴癡婆不追殺,她的老伴才重要。


    琴癡婆抱著七弦琴跳近楊得寸:


    “哎呀,我的男人中刀了。”


    “快,快扶我回去。”


    “便是堆的木料也燒了,咱們更不能此刻回石洞。”


    “我中的這一刀真要命。”


    “走,山坡林中我為你敷上刀傷藥”。她遙看逃走的二人,又道:


    “中了老娘的七弦毒芒,想活?”


    隻見這二人跌跌撞撞地往山坡那麵走過去,這光景早已被藏在樹上的楊香武看了個一清二楚。


    楊香武是有情有義之人,一年多快兩年的相聚,幹老子也是自己救命之人,前年若非在青龍河上被二老救起,自己也許早死在河水中了。


    楊香武不喊叫,他還怕被天山虎與丁婆子二人聽到。


    楊香武跳落樹下就往石洞那麵跑。


    他可不是去偷他幹老子什麽寶物,而是潛入地洞中的石室內找到了一袋刀傷藥便又跑出去了。


    楊香武明白一件事,幹爹受了傷,幹娘必然不敢馬上跑回石室中取藥,怕的是會被遠處的丁婆子二人看到她的行動,地洞室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當楊香武往山林中跑過去,幹娘正站在一棵樹邊遙看遠方的丁婆子二人。


    現在,楊香武來了。


    楊香武把刀傷藥也帶來了。


    “幹娘,快救幹爹呀。”


    琴癡婆還嚇一跳,猛回身,見是幹兒子,笑了:


    “好哇,你小子才出去幾天,就給幹娘惹禍端呐。”


    她見楊香武提了藥袋,便又道:


    “你看到你幹爹受了刀傷?”


    “我也看到幹娘射傷了天山虎。”


    琴癡婆接過藥袋,道:


    “快,你幹爹的傷真不輕。”


    這二人急忙奔入樹林中,楊得寸滿麵痛苦的樣子,見了楊香武忍不住地叱道:


    “你小子怎麽會去捅馬蜂窩呀,長城外誰人敢惹範文程的兩大殺手,那天山虎原名叫羅彪,還有一個名叫張放,這二人殺人不眨眼呀。”


    琴癡婆已開始治楊得寸的傷了。


    楊得寸伸手拉過楊香武,道:


    “幹兒子呀,幹爹明白,你心中氣我二老,動了心眼叫那丁婆子放火燒我的草屋。”


    楊香武一呆,楊得寸又道:


    “你卻在我二老與那丁婆子發生衝突搏鬥中,下手摸走了兩個金元寶兩個銀元寶去,對不對?”


    “幹爹我們很高興呀。”


    “高興?你二老應該生我氣的。”


    “怎麽會不高興,你是我二老教出來的接班人呀,你小子年輕有心眼,我們隻有高興,何況你取的不多,這金銀再多,將來還不是由你接收嗎?”


    楊香武聽的全身一緊,忙跪在地上叩頭,道:


    “幹爹幹娘,香武真對不起二老的苦心,對不起。”


    他頓了一下,又道:


    “幹爹呀,丁婆子真的是那天山虎羅彪的……妻子?”


    楊得寸苦笑搖搖頭,道:


    “十年前丁婆子才認識天山虎,那個時候丁婆子三十歲,她很嫵媚,武功又高,出現在大山黑水間迷了不少男人,當她遇上範大將軍手下殺手的時候卻受到了羅彪的控製。”


    “天山虎用什麽方法控製丁婆子?”


    “這件事江湖上有幾種說法,有的以為丁婆子愛天山虎的強壯,她被天山虎吃定了,但有的以為丁婆子在關外做過幾件大案,被天山虎抓住了她的小辮子,隻好屈從天山虎的淫威之下,更有人說丁婆子的丁家屯子駐守著天山虎那批叛軍,她怕族人遭到屠殺而屈從天山虎。”


    這時候琴癡婆已為楊得寸的傷緊上了繃帶,楊得寸接過天山虎的那隻鉤刀,冷笑笑,道:


    “王八蛋,真狠,差一點要了老夫的命。”


    說著,他把那尺半長的鉤刀交給楊香武,又道:


    “拿去吧,作為身邊的家夥。”


    楊香武接刀在手,楊得寸自袋中抽出一張銀票,是一張一百兩的,他對楊香武,道:


    “收下吧,一年後再回來。”


    語音突然僵硬,楊香武可發了呆,道:


    “幹爹,我……不能在你老受傷的時候就走人,……”


    “有你幹娘就夠了,快走。”


    “快走”二字帶著厲色,那走不容反抗的。


    琴癡婆也衝著楊香武點點頭,道:


    “去吧,天下大亂,小心安全。”


    到了這時候,楊香武不走也不行了,他再叩頭,一臉無奈地站起來,道:


    “幹爹,幹娘,我必定一年後來問候二老。”


    楊香武起身走了。


    楊香武一步一回頭地步履沉重,他真心想留下來伺候楊得寸,至少伺候到幹爹的傷好了再離開。


    楊香武往對麵山坡石道走去,他很想哭,後悔為二老惹上這多麽的麻煩。


    於是,楊香武走往花井小鎮去了。


    花井小鎮上還有個丁玲咚在那兒。


    楊香武也隻有丁玲咚一個朋友。


    楊香武走遠了。


    翻過了山脊不見他的人了。


    這時候,楊得寸一躍而起,他對老伴,道:


    “快,快行動。”


    “行動什麽?”


    “你個糊塗蛋,老糊塗不是?”


    “你得先說清楚呀。”


    “還用我多說?咱們這兒不安全了,趕快轉移陣地換個地方。”


    “咱們的那些寶物……”


    “全部包紮起來,我們兩人挑了走。”


    “為什麽要換地方?這地方也挺安全。”


    “已經不安全了,你想想,那丁婆子與羅彪二人,他們一旦想通我二老留戀此地而不去,必會懷疑我二老這一生積蓄藏在這附近,你想,他們會輕易地放過嗎?”


    “哎呀,我的乖乖啦,你看看,我真老糊塗了,可不是嗎,他們必然會再找來。”


    “而且一旦再來,必大批人馬呀。”


    “快呀,天爺,本想在此享清福的,這一下子全部光了,還得再遷徙。”


    頓了一下,琴癡婆子又道:


    “老伴,咱們……”


    楊得寸道:


    “我送幹兒子一百兩銀子,實際也是雙方斷絕關係的費用。”


    “什麽?你同咱們的接班人斷了關係?”


    “你怎麽又糊塗了。”


    “你想想,如果幹兒子在外遇上大麻煩,他免不了地又會找上山來,一旦他被人盯上,咱們這地方還能安全嗎?”


    “那以後再也看不到香武。”


    “他本來就不是咱們的兒子,休太傷心了。”


    楊得寸還遙看遠方,又道:


    “希望你那些毒針把個天山虎紮死,也許……”


    琴癡婆道:


    “他中了不少毒芒針,他還能活?可惜未把丁婆子一並紮死。”


    “所以我們要趕快地搬家。”


    這二老說搬就動手,二人匆匆地走回石洞內,捆的捆,緊的緊,寶物金銀全打包。


    楊得寸手指荒山頂,道:


    “走,咱們一批一批地往那山頭上搬,我知道那兒有個荒山洞,也算是個清靜地方。”


    琴癡婆背得多,因為她沒受傷。


    楊得寸也背得多,他雖受傷,但為了爭取時間,即使再疼也得咬牙背大包。


    這一忙忙到第二天過午才搬完,累得這兩個賊祖宗躺下來大喘氣。


    那個山洞也就是青龍河的最高峰,很少人會知道峰上有個天然大石洞,而且還是個神秘的溫泉山洞。


    楊得寸是年輕時候為了逃過官府的捉拿藏在那大山洞中住過些日子。


    在楊得寸的心中,那兒雖然是高處果然不勝寒。


    丁婆子看著天山虎羅彪,她關切地問:


    “感覺如何呀?”


    天山虎羅彪在逃出幾裏外站住了。


    他用力地扯開了店家給的長衫,隻見他的胸前還有一塊紅嘟嘟的硬牛皮好像是護心盾的模樣。


    如今牛皮上緊緊地釘了六根毒針,有一根卻紮在他的左上臂,就是那一根毒針令羅彪全身不自在,所以他拔腿逃。


    此刻,他對丁婆子,道:


    “這塊牛皮救了我,臂上的一根快割開肉取出來。”


    丁婆子舉刀不動,她半帶慌張地道:


    “羅爺,你的肉我可以紮嗎?”


    “平常當然你不能紮,但,這是什麽時候,你快下刀把那毒芒針挑出來,真怕毒芒針會逆血而上。”


    “好,我聽你的,我也會小心地把毒針挑出來,可是你得忍著點,要像關二爺刮骨燎毒不皺眉的精神……要不你可以把眼睛閉起來我再下刀。”


    羅彪忽叱:


    “叫你把毒針取出來,你倒是羅嗦一大堆。”


    “我不羅嗦,我下刀了。”


    她果然用力地把眼睛閉上了一下然後再張開,張開她才用刀紮,當然是紮在羅彪的上臂前方那個已經泛紫黑色的皮肉中有寸半深。


    初時羅彪還抬頭看,然後。


    然後疼得他用力地把眼睛閉起來。


    羅彪還口中低聲咬牙撐著叫:


    “噝,噝,輕點,輕點。”


    就在這時候,隻見厲芒疾現,光焰似流電一般地閃過了羅彪的脖子,那真是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的一刀殺。


    當然也出乎羅彪的意料之外。


    羅彪的反應更嚇人,好好地人頭快掉了,但他那衝天一吼宛如旱雷一般:


    “……”


    聲音出自他的快落下來的人頭之口。


    他的身體往前衝,即是他的雙臂也張開來差一點抓住了丁婆子。


    丁婆子還是低頭哈腰地閃過了羅彪的那一抱,才算逃過一劫。


    而羅彪的雙臂卻正巧抱住了附近的一棵樹幹上,他的十指入木半寸深,人頭垂在肩頭上了。


    丁婆子殺了羅彪。


    丁婆子早就想殺死這個橫行關外的殺手,隻是想不到出刀殺人的時機與理由。


    丁婆子以為這時候就是下手殺羅彪的時機,忽然時機一到,他就不能放棄。


    丁婆子見羅彪在挨刀後奮起全身之力抱立在大樹上不鬆開,立刻走過去。


    丁婆子看得吃一驚,這莽漢是死不甘心呐。


    丁婆子伸手抓住那顆垂在肩上的人頭,掃橫一刀切過去,她提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在手中。


    “姓羅的,你個王八蛋,你威脅我族人,威脅老娘已經十年了,朱家王朝養了你們這批奸賊不為朱王朝出力反而在關外橫行霸道,可知有今天呐,哈……”


    她把人頭包起來,就像包了個寶物一般踏著晨陽便往大道上走去。


    丁婆子的行動卻又被一個人看到了。


    看到丁婆子殺死羅彪的人不是別人,那個剛轉到山道上欲往花井小鎮的楊香武遠遠地看到了。


    楊香武也是聽得羅彪臨死的那一聲大叫而回頭看到的,他小子嚇壞了。


    當他再看清楚丁婆子把人頭包起來的時候,楊香武不但嚇壞了,而且也頓覺迷惑了。


    丁婆子包個死人頭幹什麽?


    楊香武當然不會明白,羅彪的人頭有多麽地重要。


    楊香武明白一件事,他必須要躲著丁婆子,一旦被丁婆子感覺到他,必死無疑。


    丁婆子是不允許有人發現到她的秘密的。


    隻不過楊香武還是暗中跟著丁婆子走,因為楊香武去的是花井小鎮,而小鎮上有個丁玲咚。


    如今的楊香武,在他的心中,也隻有丁玲咚了。他甚至已是個孤魂了。


    原本還有幹爹幹娘,可如今幾乎是被幹爹趕走似的變得孤家寡人一個,他當然想著丁玲咚。


    丁婆子提了個十六斤重的人頭還滴血水,她卻喜孜孜地奔回花井小鎮上。


    丁玲咚守在駱駝一邊抬頭看,她奔著迎上前去。


    “娘,你回來了。”


    她看著丁婆子手上提的東西,又問:


    “娘,這是什麽呀?”


    “豬頭。”


    “你提個豬頭幹什麽?”


    這時候店家走出門外,店家也發覺丁婆子手上提的東西還隔著布包滴血水。


    丁婆子取出一錠銀子對店家,道:


    “給咱們弄些吃的包起來,我們馬上走了。”


    有了銀子,店家立刻去趕辦,誰還去管丁婆子手上包的是什麽。


    銀元寶一錠用不了,店家還找回一些碎銀子,丁婆子把吃的東西掛在駝背上了,丁玲咚當然騎上去。


    丁婆子也騎上去。


    這二人打著駱駝便往花井小鎮外衝出去了。


    那駱駝歇了一天有精神,駝步走得穩又穩,好像快要小跑步。


    楊香武也在小跑步。


    楊香武跟蹤丁玲咚來的,他早已買了吃的帶身上。


    楊香武身上有錢不當賊,果然被楊得寸說中了。


    關外各地有許多屯子,那好比關內的山寨,每一屯住的都是同族的人。


    楊香武扮成個小小流浪漢,他一路跟蹤到丁家屯,他也混進了屯子裏,果然,發覺這裏駐有投降軍。


    什麽叫投降軍?


    洪承疇與範文程的叛變大軍在關外卻稱他們是投降軍。


    這話雖不錯,但這些軍隊仍然有勢力。


    至少老百姓不敢惹他們。


    楊香武溜進丁家屯,他就躲著這些帶刀的人。


    丁婆子剛進入丁家屯便失聲大叫起來:


    “不好了,羅將軍死了。”


    軍中帳就在丁家屯子的中央廣場麵朝北的那座樓房,有人聽了丁婆子的吼,立刻擁出一批人物來,這其中有個紅髯漢走地有聲地上前拉住駱駝。


    駱駝跪下地,丁婆子提個人頭跳下來。


    丁婆子手上的人頭當然是羅彪的人頭。


    紅髯怒漢接過手,提得高,一聲叫:


    “哎呀,羅兄啊,你……死得好慘呐。”


    丁婆子已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


    於是人群分開,又見一人走來。


    那是個半百壯漢很威武,他冷叱:


    “一年多以來,為了找那個逃掉的娃兒,羅彪一直在外沒消息,他卻死了,這是誰殺的?”


    紅髯怒漢一聲吼:


    “別哭了,大人在問你話了。”


    丁婆子忙拭去淚水,道:


    “死得好慘呐。”


    “知道很慘,大人在問你是何人下的毒手。”


    丁婆子自袋中摸出一根毒芒針舉向紅髯怒漢,道:


    “我丈夫羅爺先中了這根毒芒針,然後被殺!你們看這毒芒針。”


    紅髯怒漢接過毒芒針,迎著陽光看了又看,他轉而對那半百的大人,道:


    “大人,如果屬下猜得不錯,這毒芒針必是那神出鬼沒此地的六省一雙賊夫?”


    “這二人的偷功高明,武功也高,尤其是那女的有一把七弦琴,看是樂器,實是武器,琴內藏有毒針,能射出無數毒針傷人。”


    “他們在什麽地方。”


    丁婆子手指南方,道:


    “就在青龍河附近的荒山中。”


    那位大人冷哼,道:


    “又是青龍河,那小子就是落入河中失蹤的。”


    紅髯怒漢施了一禮:


    “大人,屬下與羅兄是大人帳下的兩員虎將,不能就此算了,屬下向大人請命,活捉那一對老賊。”


    那位大人不是別人,明末大將軍駐守長城外的太守範文程就是他。


    聽了紅髯怒漢的請命,範大人點著頭,道:


    “多帶人馬,最好捉活的回來,本官以為這兩個老賊必也偷了不少寶物,你去一並弄回來。”


    “由你帶路,為你丈夫報仇去吧。”


    丁婆子忙應了一聲:


    “是,大人。”


    一邊的丁玲咚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附近的屋角處站的是楊香武。


    楊香武聽了心中立刻緊張起來。


    他的心中在呼吼:


    “不好了,丁婆子要害死幹爹幹娘了。”


    楊香武在發急中忽見有二十四個武士快馬走過來,除了馬之外,還有一頭碩大的東洋狗。


    東洋狗也就是東洋狼狗,長得好凶悍威猛,野性比狼還凶幾倍,怪的是東洋鬼子個頭矮,他們養的狗卻嚇人。


    忽聽範大人一聲令:


    “張放。”


    紅髯大漢立刻走過去。


    範大人忽然把聲音放低,道:


    “那個娃兒的事要辦,設法把兩個賊的寶物也弄回來,尤其是那把七弦琴,你可休叫本官失望唷。”


    原來這紅髯怒漢正是範文程手下的兩員猛將之一的張放,聽了大人的吩咐,忙點頭,道:


    “屬下必完成大人心願。”


    “去吧。”


    “唬”地跳上馬背,那狼狗也跟上去。


    張放率著二十四名軍中武士,一路拍馬出了丁家屯。丁婆子也改騎快馬飛馳在最前麵。


    這批殺手很快地走遠了。


    就在這時候有個女人迎上丁玲咚:


    “玲咚呀,你娘走了,你來我家住吧。”


    丁玲咚木然地剛點頭,忽見楊香武對她招手,便對那女人,道:


    “二嬸,我拉了駱駝,等一會兒就去你家。”


    “快來呀,怪可憐的。”


    那女人也以為丁玲咚失去了爹,當然可憐。


    丁玲咚拉著駱駝走到屋角,楊香武正在發急,見了丁玲咚,便低聲,道:


    “你娘又帶人去找我幹爹幹娘麻煩去了。”


    丁玲咚左右看看,低聲道:


    “不是呀,你不會知道的。”


    “你又知道什麽?”


    “楊香武,你溜進咱們丁家屯,打算……”


    “我想立刻回去,丁妹妹……你……”


    “你叫我妹妹?”


    “你本來沒我大呀。”


    “你想回去?”


    “我得提前告訴我幹爹呀。”


    丁玲咚再看看丁家屯,立刻下了決心,道:


    “走,我同你一起再回去。”


    楊香武聽了大喜,幫著丁玲咚拉駱駝,拉到了丁家屯出口,十幾個守衛指著楊香武,道:


    “噫,這小子咱們沒見過。”


    楊香武的心一驚。


    丁玲咚忙笑笑,道:


    “他是我關內小表哥,他叫楊香武。”


    “你們去那兒?”


    “我娘帶路去了,交待我二人騎駱駝後邊跟上去。”


    這個丁玲咚會說話,楊香武也服氣。


    這二人出了丁家屯,立刻上了駱駝背,丁玲咚喝叱著也拍打著駱駝。


    楊香武接過一塊大餅,道:


    “我們怕是追不上你娘他們了,他們騎著快馬。”


    丁玲咚道:


    “我也不想見到你幹爹他們死呀,可是……我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楊香武到了這時候才伸手抹了一把汗水。


    那全是冷汗,因為他心中太明白了,他就是範大將軍一心要捉到手的小王爺。


    範文程至今未放棄捉拿落水的小王爺。


    小王爺者朱天明是也。


    如今的楊香武拚命地想忘了他的身世,忘了他的爹娘,更忘了他是北京朱天明。


    他隻用心地記住他叫楊香武。


    楊香武與丁玲咚二人連夜趕路往青龍河方向奔,二人輪流在駝背的竹筐中睡。


    如今楊香武腰中多金,路上二人盡挑好吃的買,隻不過楊香武一想到幹爹幹娘有危難,再好的東西也吃得少。


    吃得少比吃不下要好些,他隻看了丁玲咚,便也坦然地吃了些。


    楊香武心中想,他與丁玲咚的命運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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