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聽完露出很暖的笑容,眼角的褶皺像個小老頭,他牽著陳無悔的手也下意識地鬆了一些,他回道:


    “年年有福,歲歲平安。”


    老陳說著話,腳步卻依舊不停,領著兒子漸漸走遠。


    衛飛仙追上來,道:“陳兄,你就是當年綽綽有名的——”


    老陳回道:“我就是當年綽綽有名的陳家豆腐鋪,老陳。一個沒有名字的人。”


    衛飛仙看著老陳遠去的背影,駐足沉思。


    周興走了上來,道:“城主,這老陳故弄玄虛,要不要我們教訓他一頓?”


    衛飛仙眯著眼,笑道:“他啊,就是老天師心心念念的小師弟,木劍陳鬥。”


    木劍陳鬥?


    周興嚇得一怔,他怎麽也想不到,那個衣衫破爛,沒有半點仙風道骨的人會是陳鬥。


    周興道:“衛城主,您在開玩笑吧。那木劍陳鬥不是早在十年前被天道帝國絞殺了嗎?”


    衛飛仙道:“陳鬥想走,沒人攔得住。在龍虎山,分為‘玄’門和‘器’門,玄器二門又分為內門和外門。我當年便是拜在龍虎山的器字內門下。”


    周興抓了抓腦袋,一臉疑惑,道:“這麽說,陳鬥是您的師兄弟?”


    衛飛仙依舊眯著眼,他在半回憶,半解答:“除了內門和外門之外,又有老天師親傳弟子,他陳鬥便是老天師三位親傳弟子中的最末一位,卻也是最強的一位。以一手木劍聞名天下。木劍無鋒,可用劍之人卻鋒利無比,這便是木劍陳鬥的由來。”


    周興道:“那您又怎麽確定豆腐鋪老陳就是木劍陳鬥,您見過他?”


    衛飛仙臉上掛著笑容,顯然在回憶一件令人開心的事,他道:“當年玄門和器門爭鬥不休,而我,拜在器門下,每天也十分苦惱,功力沒有什麽進步。直到一天,我遇到了陳鬥,那時的陳鬥何等書生意氣,他告訴我,這世界上隻有人才分高低,武功不分高低,你若想強大,就玄器皆修。”


    衛飛仙嘴裏喃喃念叨著“玄器皆修”四個字。


    當年若不是憑這四個字,自己又怎麽會有如今這般造化。陳鬥是自己的恩人呐!


    周興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一個人怎麽可能逃過天道帝國的絞殺?


    衛飛仙笑道:“他想逃,沒人攔得住。”


    周興思忖著:“木劍陳鬥,他究竟強到了什麽地步?”


    ……


    老陳摟著兒子走在街上,見兒子悶悶不樂,便道:“無悔,燒餅吃麽?”


    陳無悔早就饞街頭的燒餅了,可他知道爸爸沒錢,便道:“不吃。”


    老陳說著卻已經付了錢,拿過兩個燒餅,遞到陳無悔的手上,他道:“兒子,吃吧。”


    陳無悔看著父親,不知道父親為什麽這麽高興,自己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聞著燒餅陣陣的香味,吃著吃著,陳無悔的眼淚居然嘩嘩落了下來。


    陳無悔雖然時常有眼淚,但也憋在眼眶裏,很少像現在這樣嘩啦啦地流出來。


    老陳捏了捏兒子的臉蛋,道:“兒子,你到底怎麽了?”


    陳無悔這才擦幹眼淚,道:“爸爸,我的梨花木折斷了,妖環也崩裂了,我,我……”


    陳無悔來回用手抹掉眼淚。


    妖環甭裂,是妖環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便會自己破碎。一但破碎,絕無重鑄的可能。


    老陳摟著兒子,道:“兒子,妖環沒有了可以再得,梨花木斷了可以重鑄,仙骨也是一樣,你沒有仙骨,便用炁凝鑄仙骨,鑄一道後天仙骨。”


    老陳本來不指望兒子能將修仙這條路走遠,因為想要用炁鑄一道後天仙骨,實在太難,可‘玄器’二門都能重歸於好,這世間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他也相信,無悔有那個決心!


    陳無悔聽到一連串新奇的事情,可還是“仙骨”讓他最感興趣。他的眼淚立馬就止住了,隻要有機會,他陳無悔便不放棄,不氣餒!


    陳無悔問:“爸爸,這仙骨該如何重鑄?”


    老陳和陳無悔走到一棵參天的白楊樹下。


    老陳靠在樹幹上,看著兒子,道:“無悔,你坐下,用心感受天地之間的炁。”


    陳無悔盤腿坐下,閉眼,聚炁,凝炁,重複那個重複了千百遍的事情。


    可是炁到了他的炁海裏,還是會憑空消失。


    陳無悔睜開眼,失望地看著父親,仿佛在說“看吧,爸爸,又是這樣。”


    老陳倒閉著眼睛,把狗尾巴草含在嘴裏,舌尖傳來一抹苦澀,剛好能醒神,他問:“無悔,你把炁都聚到了哪裏?”


    陳無悔道:“當然是炁海。”


    老陳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雖然是嘲笑,卻也帶著自信的意味,他道:“你練炁一重境,炁海小的如同一口枯井一般,有炁也裝不進去。你現在要做的,是打通上中下三處的炁海,這樣一來,你的炁便有地方放了。”


    陳無悔知道父親說的打通三處丹田的東西就是仙骨,可恰恰自己沒有,便問:“可是父親,該如打通?”


    老陳道:“閉上眼睛,感受上,中,下,三處丹田間微弱的聯係,用炁來連接三處丹田,再不斷地來強化這股炁。李謫仙本來也是後天仙骨,可他通過幾十年來不斷的強化,硬生生將自己的仙骨等級提升到了後天大圓滿。後天大圓滿級的仙骨,可以讓三處丹田產生三粒金丹,三粒金丹再合為一顆,就能炁遊周身,通行無阻。那時,也便到了化身境。”


    陳無悔再次閉眼,炁體源流。


    老陳也閉上了眼睛,輕輕哼著隻有自己才能聽得見的曲。他知道,凝練後天仙骨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無悔可能熬到天黑還沒能從這個過程中醒來。


    老陳這樣懶散,這樣隨便,還有另一個好處,就是讓來往的行人起不了疑心。


    這期間的確有好事的人過來看陳無悔修煉,可看了一會便覺得索然無趣,悄悄離開了。


    老陳回憶起師傅閉關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陳鬥,一個人厲害,被世人當做仙人一樣的崇拜,自然是有本事;可是混跡於江湖市井,平平安安一輩子,也是本事。”


    陳鬥想起老天師山間一老叟的模樣,氣質倒和陳無悔有些相似,都是那種丟到人堆裏立馬找不到的那一種人。


    陳鬥笑了,過去和老天師一起在龍虎山的生活,還是那麽溫馨。


    老陳又歎了口氣。


    如果十年前,師傅沒有閉關,那麽自己和月兒,還有無悔,現在應該有另一番美好的生活吧。


    “月兒,你知道嗎,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陳鬥躺在樹枝上,眼淚滑過臉頰,滴落到地上。


    別人看見了,興許以為隻是汗珠罷了。他們從來沒見過老陳哭過,也不相信老陳會哭。


    老陳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麽了,感情忽然變得脆弱起來。過去,他告訴陳無悔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那是因為他的回憶太過沉重,太過冗長,他不敢回憶。可是如今,聽了衛飛仙的一番話,他覺得,一切還是有希望。


    當年,九劍領域的域主為什麽出現拯救自己,為什麽又要在臨走前囑咐自己一定要把陳無悔撫養長大?


    這些陳鬥以前沒有想,如今想了也想不明白。


    九劍者沈三,他倒是聽老天師說過,說他是一名穿越者,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對炁完全不了解,硬是整天纏著老天師的腿,讓他教自己轉換的方法。


    陳鬥暗自笑了一聲,他沒有想到堂堂九劍領域的域主還會撒嬌似地求老天師,那場麵,一定很可愛。


    當年無悔身上被奪的氣運,被搶的仙骨,如今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位皇子。


    無悔如今命運多舛,想必也是和那傳說中的氣運有關。


    什麽是氣運?


    老天師說那是天機,天機不可泄露。


    陳鬥看著兒子,心裏默念著:


    “陳無悔,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


    烈日從西邊落下,蒸騰的土地變得陰涼。夜晚,悄然而至。


    陳無悔緩緩睜開眼,站起身。


    他握了握拳頭,一股縹緲的白炁在手中凝聚。


    他這是第一次憑炁海凝聚靈炁,眼神中流出一絲異常的興奮。


    他打量著四周,空蕩蕩的,以為爸爸已經走了,心裏又有些失落,可是看到爸爸居然在樹杈上睡著了,他又笑了。


    他叫道:“爸爸,爸爸!”


    老陳聽到兒子的叫聲,故意一崴腳,從樹上跌落,惹得行人笑話。


    他看著兒子,道:“怎麽了,練好了?”


    陳無悔點點頭,“我感覺我的三處丹田已經建立了微弱的聯係,像一根風箏的線,隨時都會斷。”


    老陳點了點頭,摟著兒子的肩膀,一邊回家,一邊道:“重鑄後天仙骨一事,遠非你想的這般簡單,你今日下午做的努力,不過是大海裏的一滴水,等到你真的練成完整的後天仙骨,至少要五年。”


    陳無悔點了點頭,道:“我陳無悔做了,便不後悔。”


    老陳摸了摸兒子的頭,道:“兒子好樣的。”


    黑蛇在陳無悔的體內,忽然覺得活動空間大了,便叫道:“陳無悔,我要去你的上丹田玩一玩。”


    說著黑蛇順著那抹風箏似的靈氣,向陳無悔的上丹田遊去。


    可惜了,那道靈炁實在太薄弱,黑蛇鑽了半天也沒能到上丹田,又隻能乖乖地回中丹田裏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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