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能回去。”他凝視著懷中的女子,她在大混亂中仍然容顏秀麗,仿如一株遇雪尤清、經霜愈潔、逆天地寒氣而放、迎北風怒號而綻的白梅。


    “唯有你,能激發我生命中所有潛能,我愛你。”他微微笑著,在她額頭印下輕輕一吻。


    “我也愛你——”方純長歎。


    她的眼神中交織著揮之不去的大片陰翳,可知牛頭馬麵降的恐怖暗影已經帶給她巨大的壓力,每一次的笑容都不自覺地化作苦笑。


    他們一起向上望,看著小彩漸漸接近了青龍的腳底。


    “她已經不要命了,我們從大理將她帶來這裏,料不到竟是這樣的苦楚結局……還有你的母親,竟然幽居山中那麽多年——”方純心裏有太多感歎。


    “一切,都是為了完成使命。”葉天皺著眉回答。


    父親沃夫子和母親天魔女的一生,都在為了各自的使命拚搏奮鬥,謹守“救國、救世”的信念,置自身榮辱、個人安危於不顧。他是他們的兒子,自然應該為了完成父母的遺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方純忽然誦讀了《莊子·逍遙遊》一書中的開篇句子。


    葉天與她已經有了心靈感應,立刻問:“你想談的是不是‘中國西南大山為神仙鎮龍之用’的傳說?”


    方純點點頭:“沒錯,在總部的深度係統資料庫中,有‘中國西南大山為神仙鎮龍之用’的傳說,大意是水神共工與火神祝融交戰失敗,氣得用頭去撞西方的世界支柱不周山,導致青天塌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間。女媧不忍人類受災,於是煉出五色石補好天空,折神鱉之足撐四極,平洪水殺猛獸,人類始得以安居。她所斬殺的是一條鼇與蛇雜交後的變種動物,蛇身、鼇足、龍頭、雁翅,該種動物被史學家命名為‘逍遙遊’,能夠爬行、潛泳、鑽山、騰空,也即是莊子書中‘鯤魚’與‘鵬鳥’的結合體。資料還說,被女媧卸掉四足的‘逍遙遊’並沒有死,而是按照該動物天幹地支、五行序列的屬性,被鎮壓在‘南方丙丁火’的深窟之內。女媧擅用火術,所以久居南方,並留下了世代相傳的遺命,全力鎮守怪物,用生命將其永久封印。”


    葉天也點點頭,跟那個傳說相關的資料在各國的諜報機關裏都被列為特級機密,僅有極少數的人有資格傳閱。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是天幹,金木水火土是五行,在先天八卦中這樣排列:


    東方,木,代表四時裏的春天,寓意萌芽,對應甲乙。


    南方,火,代表四時裏的夏天,寓意成長,對應丙丁。


    西方,金,代表四時裏的秋天,寓意收獲,對應庚辛。


    北方,水,代表四時裏的冬天,寓意蘊藏,對應壬癸。


    中央,土,代表一切的最後歸屬,寓意結束,對應戊己。


    這一資料的核心提示中說,女媧娘娘才是煉蠱師的鼻祖,法術高明,普渡眾生,成為普羅大眾的拯救者。她久居於南方丙丁火之位,憑借飼蠱術和煉金術受到下界百姓的歡迎,可以說是苗疆蠱術的鼻祖,後代任何一種蠱術都是出自她的首創。之後,在煉石補天的過程中,她又創造了火石、火藥、火器,成功地使遠古人類學會了“鑽木取火”的技術。正是由於她的存在,人類才得以順利地繁衍生息,成為地球上的主宰者。至於擊敗水神共工的火神祝融,則隻是她的手下。


    “也許就在這深淵之下,藏著那隻被斷足補天的‘逍遙遊’。”方純歎了口氣。


    那時,小彩已經攀升到青龍足下,距離他的腳底還有一尺。


    “他發現了!”方純驚呼。


    果然,青龍左腳提起,做出了淩空飛踹的架勢。以他的武功實力,隻需一腳,小彩就將翻身墜下深淵。


    “囚龍之淵的故事結束了,我們的時代來臨了——”青龍高亢長嘯。


    “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複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谘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葉天,母親對不起你……”天魔女突然離開了那條吊索,雙臂揮舞,淩空飛起,像一隻被雷聲驚動了的孤雁。


    “臨表涕零——葉天,母親對不起……”


    “不知所言——對不起你……”


    驟然間,天魔女的身體化為漫天的甲蟲、枯葉、蝴蝶、飛蛾、蛛絲、煙霧、粉末、紅雨,向著青龍猛撲過去。


    “什麽?”青龍大叫一聲,竟然忘記了一腳踢飛小彩,而是愕然望著撲麵而來的“天魔女”。事實上,天魔女已經不存在了,她將自己化成了一道“蠱雨”,罩住了青龍,形成了吊索上的一個巨大球體。


    小彩毫不遲疑地雙腿夾住繩索,雙手扯出峨眉刺,刺入了球體之內。之後,她更是繼續向上爬,身體也慢慢進入了球體。那條黑索急速地震蕩抖動著,可以想象到,青龍正在拚命掙紮,欲第二次破繭而出。


    “看那衣服。”方純語調悲戚,滿臉都是慘笑。


    天魔女所穿的灰色長袍慢速下墜,保持著原先的人形,一直落向地心深處。


    這一刻起,天魔女就從世間消失了,葉天剛剛找回母親,瞬間已經失去,他的胸口有被千斤重錘狠狠擊中的巨大痛楚,一時間無力說話,隻是凝神望著虛空中最後出現的那幾行字。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他低聲重複著《前出師表》上的最後十二個字,深知天魔女即將化身為蠱之前也會心碎欲絕,但那是她的使命——“以命盟誓,有諾必踐”。


    “沒有人需要說抱歉,我不會怪你。”他咬緊牙關,把鹹澀的淚水流回心底。


    “這一戰,天魔女會成功嗎?”方純喃喃自問,但卻沒人能給出答案。


    “是啊,這最後一戰,她會成功嗎?也許在七十年前的日艦雪風號上,很多人也對玉羅刹的最後蠱咒產生過同樣的懷疑吧?玉羅刹成功了嗎?天魔女……我的母親,她會成功嗎?”一瞬間,葉天變得無比迷茫,仿佛被困在漫天濃霧之中,不識前路,不辨歸途,隻能是拔劍四顧,滿心茫然。


    驀地,黑索上的巨球轟然炸裂開來,伴隨著青龍穿雲裂石、驚天動地般的咆哮:“紅龍不死,天下無敵——”


    第八章 紅龍不死,天下無敵


    球碎之後,黑索上隻剩青龍與小彩,兩個人麵對麵停留在繩子上。


    小彩的身高隻到青龍的腰部,身寬隻有青龍的三分之一,對比懸殊,根本不是青龍的對手。


    “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小彩又在大聲吟誦《木蘭辭》,聲調拖得極長,每吟出一個字,右手中的峨眉刺便向青龍胸口刺上一下。


    青龍必定是練過“金鍾罩鐵布衫”之類的外家硬功,所有鋒銳的峨眉刺刺上去,隻留下一個淺淺的血洞,構不成致命傷。


    “去死吧!”青龍提起右腳,大力踢中了小彩的小腹,踢得她下半身橫飛起來,但她的左手卻牢牢抓住黑索,右手仍一次一次地刺下去。


    “我好意可憐你,自己找死——”青龍雙腿連環踢出,每一腳都準確地踢中小彩腹部致命處。


    “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願馳千裏足,送兒還……故……鄉……”小彩遭到重創,吟誦聲時斷時續,嘴裏鮮血狂噴,半數落在青龍身上。她手上的峨眉刺依舊一下一下地遞出去,但動作卻越來越緩慢。


    葉天和方純隻能遠遠看著,沒有任何辦法能幫到小彩。


    “她快要死了。”方純低歎,“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她是用生命詮釋《木蘭辭》的人,這種忘卻自我、不問生死的勇氣,便是當年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的花木蘭也自愧弗如。葉天,我自以為是國際刑警組織裏的佼佼者,有勇有謀,進退自如——與小彩相比,真是慚愧。她,才是真正敢於直麵血淋淋現實的鬥士……”


    “她已經死了。”葉天也微微喟歎。他指的是已經灰飛煙滅的天魔女,這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宛如正月十五元宵節之夜的煙花,剛剛在天空絢麗地炸開,便瞬間隱於黑暗,不留任何痕跡。


    隻有敢於為信仰而獻身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毫無疑問,沃夫子、天魔女、小彩都是這一類人,如暗夜中的雷霆電閃,刹那間照亮整個世界,人們也許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卻永遠震懾於那一瞬間的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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