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死了,這是早就計劃好的事,誰也阻止不了。你提供器材,打開通道,然後由我們來接管戰果。如果你肯配合,也許能保住一條狗命。”月殺手的聲音冷森森地由對講機中持續傳來。


    雪姬也猝然變色,放開葉天的手,按住腰間的槍柄。


    “別動,你幫不上忙,冷靜點。”葉天按住雪姬的手背,不讓她盲動。


    月殺手是當年紅龍麾下的絕頂幹將,所有名氣都是真刀真槍的數百場大戰換來的,絕對不容小覷。


    金延浩無力地揮了一下短槍,喃喃地回應:“你說能借助縮骨功鑽下去……也就是說,你能揭開鞋帶洞的秘密?那個名叫武田信男的日本兵怎麽可能由二戰時期一直活到現在?普通人是否也能像他一樣?”


    他的話題很明顯已經偏離了軌道,由黃金堡壘轉向長生不老。


    葉天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作為小國王子的金延浩,對方要黃金、要武器,還要探究長生不老的秘密,簡直是貪心不足,妄圖將所有資源全都抓在一個人手裏。通常情況下,隻有小國的暴君才會如此行事。看起來,以後若換成他當國家主席,老百姓將毫無意外地陷入百倍貪欲、舉國搜刮的水深火熱之中。


    “名、利、長生是能夠吸引所有人的話題,你來,我們好好研究研究。”月殺手回答。


    金延浩立刻抬腿向外走,似乎已經走火入魔,分不清當下的敵我親疏。


    “攔住……他……”雪姬微弱地噏動著嘴角。


    葉天站起來,張開雙臂,擋住金延浩的去路:“停步。”


    金延浩迷迷茫茫地抬頭,看了葉天一眼,倏地舉槍,抵在他的前胸上。


    “不要去,你連最後的籌碼都失去了,再賭下去,隻能賠上這條命。而且就算賠上命,也不見得能解開心頭的困惑。我答應了雪姬,要保證你平平安安地回國。你父親老了,他需要你回去繼位執政,做一個優秀的政治家、合格的國家領導人,而不是一味地浪跡江湖,打打殺殺。金延浩,這裏不是你的舞台,根本不適合你。”無論過去黑夜金達萊做過什麽,葉天都想看在雪姬的麵子上,忘掉那些,把舊賬翻過去,給對方重新開始的機會。


    月殺手不是哲學家,討論學問不是此人的強項,也許他想要的,隻有金延浩腦子裏的秘密。


    “我必須去。”金延浩眼神裏的火光熄了,隻剩垂死掙紮的死水微瀾。


    葉天冷笑:“這種情形下,除了保命,沒有什麽是必須要做的。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裏不是屬於你的舞台,回頭吧。”


    此時,葉天忽然想到了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裏的“華山論劍”一節。天下英雄成千上萬,人人都在做著“天下第一”的美夢,渴望在“華山論劍”中一戰成名,“引無數英雄盡折腰”。不過,真正有實力出現在華山之巔的,不過就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這五大高手。簡而言之,要想做老大,就必須有足夠的本錢,否則隻會“畫虎不成反類其犬”。


    如果不是怕傷了金延浩、雪姬的自尊心,他就會非常明確地告訴他們——“你們不夠資格參與‘黃金堡壘’這場強者的遊戲”。


    正如七十年前的二戰亞洲戰場之上,該亞洲小國亦是被踐踏、遭蹂躪的對象,在大日本帝國的海軍、陸軍攻擊下潰不成軍,隻能依靠中國大陸共產黨的扶持而苟延殘喘。最嚴重時期,國土淪喪殆盡,舉國插遍太陽旗,變成了不折不扣的日本國殖民地。


    七十年過去,亞洲政治格局並未發生太大變化,偏居一隅的小國仍未擺脫一窮二白的窘困局麵,仍然不時地靠幾個超級大國救濟,從糧食到工業,從副食品到電子,始終不能自足自給,如同一個蹣跚學步的孩童。


    對於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來說,必將處處碰壁,次次失敗。


    對於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國家來說,命運亦會起伏多舛,顧此失彼,不得安寧。


    第二章 為你擋死


    “我要去,如果我都不能解開這些謎題,舉國上下,還有誰能擔當重任?”金延浩鼻翼兩側的法令紋陡然深陷,臉上的表情苦澀難當,“葉天,我明白你在說什麽,但你明白心裏在想什麽嗎?”


    一瞬間,葉天看清了金延浩肩負著的天大的無奈。單單是無奈也就罷了,但金延浩所處的位置決定了他明知不可為卻不得不去做。


    葉天長歎:“去就是死,曾經有太多人單挑月殺手,可是如今,他們都已經躺在墓地裏。我再說一遍,為了雪姬,回頭吧。”他不忍心轉頭看雪姬鼻血長流的慘狀,但他很清楚,雪姬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大概隻有幾十分鍾、幾個小時了。


    “我回不了頭了。”金延浩仰麵大笑起來,笑中帶淚,笑聲慘淡。


    “為什麽?”葉天伸出雙掌,按住了金延浩的肩膀。


    “百靈兒死了,我的心也就死了。”金延浩終於垂下了高貴的頭顱,肩頭抖動著,像個失戀的大男孩一般無聲啜泣。


    葉天一怔,大煉蠱師百靈兒死於瀘沽湖一役中,但她明明是台灣竹聯幫大佬蔣沉舟的人,與黑夜金達萊並無瓜葛。


    “百靈兒死了,我的天空中就少了太陽,人生一片晦暗……”金延浩喃喃地低語。


    葉天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語來開導對方。陷入“情”之魔障的男女很難幡然醒悟,如果一方已死,活著的另一方就更難掙脫自責、悔恨的無形枷鎖,活活將自己困死其中。


    “哥哥,我了解你……的事,你犯下的最大……的錯,就是不該把國家命運、政治前途、江湖鬥爭與兒女私情聯係在一起。當年,你安排百靈兒與黛姬同時潛入蔣沉舟身邊,目標是用美人計控製蔣沉舟,第一時間獲取台島黑室的秘密,但那步棋錯得太嚴重,以至於那計劃還未啟動就已經注定失敗了……”雪姬虛弱地喘息著,拚命支撐,不肯就此閉眼。


    “我的確鑄成大錯了,孤注一擲,滿盤皆輸,全天下還有我這樣愚蠢的賭徒嗎?雪姬,我已經沒有臉麵渡鴨綠江東去了,更沒有臉麵對白發蒼蒼的老父親。他曾在我身上寄予了那麽多的希望,以為我是國家和民族的棟梁。”金延浩猛地咳嗽了幾聲,雖然急促地抬起左掌捂嘴,可依然擋不住那口疾噴出來的熱血。


    血是紅的,他那顆為國為民的心必定也是紅的,但這是在強者通吃的黑道江湖。沒有實力的人,就算吐盡鮮血,咳斷神經,也仍要遭到敵人的踐踏。


    “我先出去探明情況,你們等在這裏,不要輕舉妄動。”葉天掌心用力,壓得金延浩彎腰,隻得借勢坐在椅子上。


    他沒有把握消滅月殺手,隻知道此刻他若不能挑起大梁,則金家兄妹必死。他可以不顧金延浩的生死,卻不願眼睜睜看著雪姬被殺。更重要的,外麵還有方純等人,通通都有危險。此時此刻,他希望自己是一堵堅實的城牆,替那些他愛的、愛他的人擋住風雨,平安涉險。


    “百靈兒為了報仇,甘願做你的女人,可你卻硬生生把她推出去,變成了戰局中的一顆棋子。”雪姬沒有閉嘴,繼續說下去。她的鼻孔中不再有鮮血滴下,蒼白的鼻翼已經變為完全透明的,臉上的紅色紋路再次浮現,把她的五官無規則地分割開來,如一幅鮮血繪成的世界地圖。這不是葉天記憶中的雪姬,而是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孩子。


    事實上,黃金堡壘就像一隻無比巨大的沸騰之鼎,任何陷落其中的人,都會變得麵目全非,直至墜入毀滅深淵。


    “我夜夜夢見她,六道輪回之外,化作永世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是我害了她……”金延浩抱頭哀嚎。


    葉天聽懂了金延浩與百靈兒之間的恩怨,不過如今那些人、那些事已經蓋棺論定,屍骨寒冷,再討論誰錯誰對、孰是孰非已經毫無意義。


    “哥哥,她一定是在你身上下了蠱,一種使你畢生自怨自艾的蠱。回頭吧,回金剛山去,請那裏的高手替你滅蠱療傷,找回昔日的勇氣和力量……”


    葉天後背上忽然湧起了一陣極度的寒涼之氣,因為他再次想到了方純。苗疆煉蠱師們放蠱害人時,他們自己都無法掌控進程,造成的後果千差萬別、千奇百怪。葉天一直都為方純體內的“牛頭馬麵降”而憂心忡忡,生怕那顆定時炸彈會在通往土司大院的行程中爆炸開來。他從不以貌取人,但從孔雀等人的議論中,他深知那種蠱術的厲害,能把美人化為夜叉。如果有一日方純重蹈百靈兒的覆轍,他該如何處之?難道要像蔣沉舟一般孤注一擲、慷慨赴死嗎?


    “我能……做到嗎?”他苦澀地強笑著,壓下內心的紛紛擾擾,表麵仍舊不動聲色。


    金延浩無力地叫了一聲:“別說了,如果她真的在我身上下蠱,也是我自己願意承受的。你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快樂?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就像你,從見到葉天第一眼時就愛上他,到了今天他卻是別人的男人。你痛苦過嗎?你放棄過嗎……”


    雪姬一聲長歎,兄妹兩人同是愛而不得,相視苦笑,情緒哀怨到了極點。


    葉天倒退著向外走,就在他離開金延浩五步的時候,雪姬猛地彈跳起來,撲在他的背上。同時,狹窄的洞口處驀地有微光一閃,一支弩箭破空而來。


    “砰砰、砰砰砰”,雪姬中箭,但隨即連開五槍,子彈全都射進襲擊者的身體裏。不過,就像上次被飛刀射中一樣,撲擊而來的月殺手並未中彈倒下,而是悍勇無比地半空中二次搭箭發射,第二支弩箭釘入金延浩的額頭。弩箭上蘊含的力量極大,連人帶椅一起掀翻,令金延浩轟然倒地。


    葉天反手抱住雪姬,禁不住心如刀割。那一箭不偏不倚射中了雪姬頸後正中的大椎穴,一寸長的箭鏃全部沒入皮肉之下。隻幾秒鍾的工夫,原本蒼白的脖頸變得漆黑如墨,並散發出一陣陣濃烈的毒腥氣。


    “我可以……我真的可以……我真的可以為你……擋……死……我不怕死……隻是怕你不知道我為……誰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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