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些話時,他向堂屋裏的鬼見愁笑著揮手,故意要給對方造成錯覺,他跟方純是在討論一件很愉快的事。


    不等方純提問,他繼續解釋:“兩個男人之間如果僅有友情、上下級、為國、為財這幾種簡單關係的話,鬼見愁是不會代替大竹直二留在地下世界的,因為那裏遭到暴露、受到強攻的可能性非常大。留守那裏,無異於把自己置於燃燒的火藥桶上。青龍、阮琴出現在地下世界時,鬼見愁本有機會迅速撤離的,但他沒走,仍然與敵人周旋,直至遭擒斷指。他的目的,是要把所有知情者牽製住,然後借助黃金麵具、龍鱗的高輻射將我們一網打盡。到那時,大竹直二就可以在大山裏為所欲為了。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竹直二,這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奉獻方式,完全能說明他跟大竹直二間的嫡親血脈關係。”


    恰在此時,堂屋裏的金珠妮大聲笑起來,似乎是鬼見愁講了一句什麽話,才引得她這樣放肆大笑。


    灶膛裏的火熄了,寶冶低著頭把紅薯扒拉出來,揭掉燒幹了的泥塊,烤紅薯的香氣便遠遠地飄了過來。


    一行人繼續上路,金珠妮進了車子,而寶冶則騎著一匹幹瘦的黑馬跟在後麵。


    每隔四五公裏,路邊就會有小寨子出現,最小的隻有七八戶人家,縮在不起眼的小山坳裏。葉天刻意觀察,每個寨子附近,都有櫻花樹出現。


    他不禁在心底冷笑:“怪不得大竹直二有恃無恐,對超級武器誌在必得呢!原來,這裏埋伏著那麽多幫手。”


    二戰時日軍“屯兵屯田”的做法極其隱蔽,正史中很少提及,隻有野史、地方誌中偶爾提及。畢竟日本人與中國人的麵相差別很少,隻要不說日語,不隨時隨地鞠躬,就很容易混入中國人之中,如小魚遊入大海,從此不見蹤影。而且,從二戰至今已經過了七十年,這批“隱君子”在真正的土人眼中早就與中國人一般無二了。


    “一旦開戰,這條路就會被真正的日本人嚴密封死,任何人或者消息都走漏不掉,始終還是在日本人的控製之下。不知七十年前製定這‘屯兵屯田’計劃的是哪位日本將軍,果真是高明之極。”葉天腦子裏亂紛紛的,車子每向前一程,他就感覺被困得更深一層,暗暗驚心,後背冷汗直冒。


    “這山中的風景真美啊!”鬼見愁忽然悠悠歎息。


    “風景在哪裏?不過是些怪石、老樹、溝壑、江流罷了。”方純不買他的帳,冷冷地反擊。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國。”鬼見愁一改之前的頹唐模樣,瀟灑地指了指窗外,“有人眼中全是風景,有人眼中隻見荒山。方小姐,沉住氣,前麵的路還遠著呢!”


    “再往前三十公裏,就到看鬼穀了。”金珠妮說。


    方純低頭看地圖,地圖上並沒有那樣一個地名。


    “‘看鬼穀’是我們本地人的叫法,也有人叫它‘電影穀’。每到夏天打雷下雨的時候,山穀裏就像在放電影一樣,又打又殺,又喊又叫的。山裏的神漢們說,那是死人從地底下鑽出來喝水打架,女人們不能去看熱鬧,會被鬼抓走的。”金珠妮又說。


    她從車窗裏探出頭去,向後麵的寶冶招手,大聲吆喝:“你過來,跟這個妹妹說說看鬼穀裏的事。”


    同為女人,她一直對方純很感興趣,因為兩人之間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她是深山裏的村婦,又黑又髒又醜;而方純是大城市裏來的陽光女孩,大方、漂亮、高雅。


    寶冶趕上來,俯下身子,對著車窗,幹幹巴巴地說:“有一次我到山穀裏去獵鹿,有個東北來的客人要買新鮮鹿鞭。我跟著一個鹿群跑了三天三夜,沒想到鑽進了看鬼穀。不知道怎麽的,山穀裏一下子出現了很多人,拿槍拿刀地打仗。我就逃到了一個山石劈縫裏,隻露出一隻眼看。那些人分成兩麵,一麵是拿著槍的日本鬼子,一麵是手握短刀的本地人。我看到地上扔著很多金條、金磚,想伸手拿幾塊,又害怕動了鬼的金子會沒命。後來,本地人幹掉了全部日本鬼子,撿起金子,向山穀深處走了。”


    一個好端端的精彩故事被他講成這樣,也真是不容易。


    “屁話,哪裏有金子?神漢們說了,那是鬼影,就算你去摸,也隻會摸個空,摸不到金條的。”金珠妮啐了寶冶一口,悻悻地說。


    寶冶嘿嘿直笑,咽了口口水:“可是,地上真的有很多金條。神漢們不是說了,要是跟著鬼影一直向前走,就能到那些鬼存放金條的地方。那時候,就能找到真的金條,要多少有多少。”


    “那山穀是蛇形的?”方純問。


    寶冶木訥地笑了一下,摸摸頭頂:“我不知道,我從來沒爬到山頂回頭看一看。”


    金珠妮插嘴回答:“是啊是啊,有收藥材的東北人說過,山穀裏麵共有十八個彎、三十六個折、七十二個起伏、一百零八個暗洞,就像一條僵死的大蛇一樣。”


    寶冶憨憨地笑了笑:“東北人就好吹牛,死的大蛇是直的,可山穀是彎的。就算像大蛇,也是活的大蛇。”


    兩人一搭一檔,說得起勁,但車子裏的其他人並沒有被打動,隻是木然聽著。特別是小彩,縮在後座上,雙手籠在袖子裏,眯著眼打瞌睡,安靜得像一隻小貓。


    方純合上地圖冊,歎息著低語:“如果司空摘星在就好了,找回他偷走的那卷錄影帶研究一下,就知道蛇形山穀裏到底發生過什麽了。”


    蝴蝶山莊的拍賣會上,北狼司馬出示過一卷記錄蛇形山穀的錄影帶,但隨即被司空摘星偷走,最後不知所蹤。拍攝那卷帶子的人,一定見過真正的蛇形山穀鬼影。


    車子過了一道急彎,離開一邊是高山、一邊是懸崖的路段,進入了一道兩側皆是大山的幽深峽穀。簡易公路像是一把錐子,生生在大山上刺出一條路來。路的兩邊全是光禿禿、冷冰冰的青色石頭,寸草不生,更不要說是荊棘和小樹了。


    路右側的一片平整石壁上,鑿著“看鬼穀”三個楷體大字,筆畫槽內,塗著已經褪色的紅旗。


    葉天停車,招呼方純下車,向穀口的東北方回望。從穀底到崖頂約有三十多米,石壁陡直,無處攀援,即便是化身為猿猴,都很難爬上崖頂。


    “還記得北狼司馬出示的錄影帶嗎?根據那段影像的拍攝角度,我覺得當時拍攝者就是伏在那裏偷拍的。”葉天不斷地平移,十幾次後,終於確定拍攝者的位置。可惜條件不允許,他沒法攀到崖頂上去最後求證。


    “如此的話,再向前二三十米,就是日本運金隊現身的地方;向前一百米,就是野人們格殺日本人的戰場了。”方純無法相信這種詭異莫名的事,但事實卻由不得她不信。


    “稍等一會兒你來開車,開慢點,我跟在後麵,把運金隊走過的路重走一遍。”葉天斬釘截鐵地說。他不肯糊裏糊塗地將這個疑點放過去,既然來了,就要將所有謎題一個一個拆解開來。


    山穀裏極為安靜,偶爾有野鳥從崖頂飛過。


    葉天仰麵向上望,隻見天空湛藍,閑雲悠悠。即便現在是和平年代,走在此處也覺得膽戰心驚,擔心有什麽壞事會突然發生。七十年之前,日本運金隊大搖大擺地進山,以為皇軍踏足之處必定平安無事,所以才遭到意想不到的偷襲,盡被屠戮。那樣的“逆襲”曾發生在中國大陸的各省各地,因為中日戰爭,實際也是大和民族與泱泱大國所擁有的五十六個民族之戰。事實證明,中國人是打不垮的,就算經曆一千次失敗,仍然能在白色恐怖中掙紮站起一千零一次。


    “前輩們創造了新國家、新秩序,必須要由後輩們來維護。這一次,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讓大竹直二得逞。”葉天拍打著石壁,暗自發誓。


    方純上車,車子緩緩向前,漸漸駛入兩側石壁遮掩成的巨大陰翳內。


    “空穀影像”這種事,在世界各地都曾發生過,科學家給出的大概解釋是地磁、雷電將某段影像記錄下來,與錄影帶的工作原理相同,等到下次合適的天氣條件出現時,影像就會被重複播放。當然,影像隻是影像,來無蹤去無影,不會對外界造成任何影響。


    “你想看到鬼?”寶冶在旁邊搭訕。


    葉天低頭趕路,不加理會。


    “下大雨、打閃、打雷的時候,那些怪事才有可能出現。現在天好好的,根本不可能見到。”寶冶繼續嘮嘮叨叨地說。


    “除了打仗的兩隊人馬,你還看到什麽?”葉天抓住這個將寶冶、金珠妮分開的機會,盡可能地從他嘴裏套實話。


    寶冶嘿嘿了兩聲,沒有開口。不過,當他看到葉天指縫裏的一遝人民幣時,立刻換上了笑臉:“我說實話,你就給我嗎?”


    葉天點點頭,寶冶立刻說:“我沿著石壁向深山裏繼續走,看到那群人走到了一條大溪邊。大溪很寬,差不多有一箭之地。我以為他們會等船來,或是坐著竹筏順流向下,到鞋帶洞那邊去,然後借著鐵索橋過溪。可是,我藏在山頭向下看,那隊人卻慢慢地走下河,河水沒過他們的胸膛、腰間、肩膀、頭頂,一個接一個地走下去,全都淹沒在大溪裏。”


    “大溪?真的?”葉天想不通那是怎麽回事,下意識地反問。


    “千真萬確,如果有一句謊話,教我跌在刀山上,渾身血洞,不得好死。”寶冶莊重地舉起右拳,在胸口擂了三次。這是山民們獨特的起誓方式,表示自己以三代祖先的靈魂發誓,絕無虛言。


    葉天將手中的鈔票遞過去,寶冶伸手來接,欣喜若狂。


    “鬼影子大多會在什麽天氣出現?”葉天又問。


    不知何時,山穀中起了淡淡的白霧,高低盤旋,越來越重。前麵的車子打開了大燈,車速進一步放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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