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純倚在門框上,仰著臉,挑高尖尖的下巴,重複葉天的話:“有何圖謀?你說呢?”


    葉天嘴裏突然迸出四個字:“長江一號?”


    方純訝然反問:“誰?什麽?”


    葉天笑笑:“我說你有可能是‘長江一號’,也就是長江矩陣部隊裏的大人物。”


    長江矩陣是個人才濟濟的高手部隊,能領導這群人的,必定是智、膽、武三方麵出類拔萃的大人物。方純還沒在眾人麵前顯示出真本領,每次出手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葉天才有了那樣的試探。


    方純的黑發波浪似的顫抖起來,掩抑不住的嗤嗤笑聲清晰可聞。


    “很可笑嗎?”葉天問。


    方純止住笑,正色回答:“謝謝你對我的嘉讚,但我的能力根本領導不了長江矩陣。如果你把我列入‘長江暗樁’裏的成員,我倒是願意欣然接受。暗樁,是長江矩陣安插在世界各國、黑道各派裏的潛伏者,年齡各異,國籍各異,執行任務的方法和手段各不相同,沒有任何禁忌,更不用事事向上級匯報。我總是覺得,‘長江暗樁’與賞金獵人的做事方法近似,若是長江矩陣招收新人的話,我很願意登門一試。”


    “暗樁”是“特派員”的代名詞,仔細一想,葉天默默地笑了,覺得方純的解釋非常入情入理。五年前,美國中情局也有人主動聯絡過葉天,邀他加盟,以他為首成立一支特殊別動隊,條件是年薪二百萬港幣、擁有帶槍殺人、先斬後奏的特權,出了任何紕漏,都由總部買單。這支特殊部隊的設立初衷,是與英國的軍情六處、美國的中情局、前蘇聯的克格勃爭長短。


    葉天看都不看就拒絕了,因為他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昧著良心去為美國政府做事。


    “你不是?”他問。


    “真不是,我隻是一個漂泊不定的江湖流浪者。”方純回答。


    外麵靜悄悄的,這樣的夜,一男一女之間本應該發生太多故事的,但他們兩個此刻討論的卻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與風花雪月毫不相幹。


    “其實我也很懷疑你呢!你為什麽卷入這團漩渦裏來?或者更遠一點探究,你為什麽丟下海豹突擊隊的大好前程,決然回到港島蟄居,現在又轉來大陸,替段承德出頭?按照你的分析邏輯,表麵上無所事事、隨波逐流,實際上卻是暗藏殺機、胸有城府,套一頂‘暗樁’的帽子在你頭上,豈不是更合適?”方純一邊說話,一邊雙手下探,按在腰間的槍柄上。


    雙方都不像是在說笑話,仿如兩條雨夜裏斷掉的電線,不碰觸則已,一碰觸,就將是火花四射的一場大災難。


    “是啊——”葉天長長地歎了口氣。


    “也許你該解釋一下?否則,難以平息我內心的忐忑。”方純勾著頭低笑,剪影一變,暗藏殺機。


    賞金獵人是黑道覓食者,而長江矩陣、長江暗樁,卻都是中國大陸的白道力量,黑與白,永遠都是涇渭分明、不能兩立的。


    “同樣的話,司空摘星也說過,但他跟你不一樣,隻要肯請他喝酒,三碗過後,不管是多大的問題,他都會忘得一幹二淨。方小姐,可惜此地沒有酒,否則的話,我也希望看到你跟司空摘星那樣,忘掉疑問,忘掉猜忌。”一提到司空摘星,葉天的沉鬱心情便得到了一些解脫。因為司空摘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永遠都活得沒心沒肺,跟他做朋友,是一件最輕鬆的事。


    方純笑了一聲,不接話,用一種固執凝視的姿勢等待著。


    葉天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說:“我先聲明,對於黃金和武器我是毫無興趣的,也無意於做一方霸主、超級富豪。到這裏來,第一是要帶小彩回去,第二則是追查父親的死因。起初,我以為他是死於血咒的,與段承德一家的遭遇相同。後來我才知道,他竟是死於詭譎無比的‘石化’,無法確定凶手是人、獸還是某種人力無法抗拒的大災難。方小姐,不管你信不信,不管其他人信不信,這都是我出現在本地的初衷。”


    他本不想解釋的,人應該如孔夫子所說,敏於行而訥於言。


    良久,方純幽幽歎息:“原來,小彩對你是那麽重要。”


    葉天苦笑,卻不想解釋什麽。他與小彩僅見麵幾次,是她清純、稚嫩的外表令他產生了對白曉蝶的執著追憶。救她,就等於挽救自己少年時的一段夢想,不救,就將一生後悔。他已經錯過生命中的白曉蝶,奪回小彩,就是向著老天和命運的一次反擊。


    “對,很重要,因為我對段承德有一個承諾。”葉天點點頭。


    段承德是唯一一個揭示了沃夫子真實死因的人,葉天欠他一個人情,替他奪回女兒,也是在還情。


    夜風漸漸起了,婆娑的樹影鋪上了窗戶。唰的一聲,方純突然抽出了短槍,閃入房間,然後反手閉門。黑暗中,她的眼睛灼灼閃光,望定了窗子。


    “有人在外麵,我能感覺到。”她滑到窗邊,伏在窗簾後麵。


    “噗通、噗通”,她的心跳聲變得宏亮清晰,像一隻被手掌拍響的腰鼓。這種動靜是不正常的,兩個人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


    方純捫住心口,駭然低語:“有些不對勁,我感覺身體好像不太對勁,整顆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上來了,幾乎要蹦出來!”


    葉天彈跳起來,一步掠到方純身邊,雙手同時伸出,探察她的雙手腕脈。這時候,兩人的身體隻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方純的強烈心跳聲直接傳入葉天耳朵裏。


    “蠱,雙重心跳——不,是三重心跳!”葉天的心猛然一沉,意識到方純的身體出了大問題。她的脈象變得沉重而遲滯,主脈正常,每分鍾約跳六十次,而附著在主脈上的另外兩種心跳卻非常詭異。一種跳躍、浮滑、快速,約每分鍾一百一十次;一種沉重、拖遝、死氣沉沉,隻有每分鍾二十次。


    方純深吸了一口氣,握緊雙拳,傷風感冒一樣連打了十幾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怎麽樣?”她問。


    “有點麻煩。”葉天隻能實話實說,“三脈合一,凶多吉少。”


    方純捋起手腕,雙臂並在一起,看著兩條抖顫的腕脈。很明顯,脈搏的跳動已經變的毫無規律,忽快忽慢,忽強忽弱。


    “怎麽會這樣?我並沒有接觸到什麽髒東西……”方純焦躁地低語。


    嘩地一聲,窗台上忽然落下一隻青色的烏鴉,收斂翅膀,用尖尖的喙在玻璃上“篤篤篤”地啄了三下。


    葉天猶豫片刻,拉開窗子,麵對那烏鴉。


    烏鴉的一隻腳上套著一枚閃亮的鋼管,裏麵塞著一張卷成小筒的紙條。


    葉天拿下紙條,上麵是幾行歪歪扭扭的字跡:“要救你的女人,就跟著神鳥來。”


    方純也看到了那行字,但下麵沒有落款簽名,並不知道對方是誰。


    葉天苦笑一聲:“又有事可幹了,煉蠱師們似乎盯上了你我這兩塊大肥肉。最糟糕的是,我們泥足深陷,根本沒時間把兩隻腳同時拔出來。”直覺告訴他,烏鴉與青銅麵具怪人是有著某種聯係的,因為對方的輕功與烏鴉的滑翔近似。


    “真是太糟糕了,屋漏偏逢連夜雨,正事還沒開始,絆手絆腳的麻煩事卻一大堆!”方純深深地皺眉。


    那隻健壯的烏鴉抖了抖翅膀,在陽台上昂首闊步地橫行了幾步,歪著頭,用一雙黑亮亮的眼睛盯著葉天。它的爪子上也套著工藝精妙的鋼腳,腳尖磨得鋒銳無比,應該具有強大的攻擊性。


    “我跟你走,請帶路吧。”葉天扶著窗台,向四麵眺望著。


    烏鴉振翼飛起,哇哇大叫了兩聲,徑直向西南的怪石叢林深處飛去。


    “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回來。”葉天輕聲叮囑方純,然後飛身躍出窗子,追向那隻平掠於空中的烏鴉。


    事再多,也要一件一件慢慢處理,即便已經到了焦頭爛額的地步,也得平下心裏,揀最火燒眉毛的去做。方純中蠱,葉天急在心裏,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的。


    半小時後,葉天攀上了一座小山的最高處,叢林漸漸稀疏,沒膝的荒草也被猙獰兀立的怪石代替。烏鴉哇哇唳叫,緩緩降落,停在一個背對這邊的男人肩頭。從背影看,葉天便知道那是見過一次的青銅麵具怪人,他穿的那身肥肥大大的黑袍,給葉天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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