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無聲地笑了,在心裏默默地回答:“每個人都不是先知,怎能預知未來?”


    這句話,是第一天進入海豹突擊隊時,教官就講過的。正因為前路無法預知,教官才要求麾下的所有精英們時刻提醒自己,死神的勾鐮就在每個人的天靈蓋上揮舞著,求生萬難,求死卻很容易。


    葉天手上的蠟燭燒得隻剩一寸時,日本兵又看了看腕表,向最右側的角落裏蹲下身,十指叉開,按在石壁的最下端。猛然間,葉天聽到了洶湧澎湃的水聲,仿佛就響在腳底,而且不時有水流從狹窄的管道中急速通過時的“嘶嘶”噴濺聲。


    “三十秒鍾,水的浮力將足夠托起石門,這種鬼斧神工的精妙設計是古代中國人的傑作,別人連模仿都不知道從何處下手。你們中國人原本是地球上最偉大的民族,但卻太工於心計,熱衷於內鬥,所以才被我們大和民族所超越。”日本兵站起身,臉上的肌肉僵直死板,似乎想起了太多不愉快的往事。


    葉天並不出聲反駁,因為對方的話一大半是實情。


    中國的明清兩朝,官場黑暗腐敗,導致了國力大大下降,隻能屈服於列強的艦船槍炮之下。甲午戰爭與八年抗戰的曆史,都讓中國人明白了一個道理:“永遠不要小覷日本這個島國,雖然他們的文化開端於中國的唐朝,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像中國臥榻邊的一隻箭毒蛙,隨時都能發動致命的一擊。”


    今天,日本的高科技已經馳譽全球,在很多項目上把中國遠遠地甩在後麵,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誰?”雷燕突然低叫了一聲。


    兩個挾著冷風的黑影陡然闖入,各持一柄寒光四射的分水峨眉刺,一左一右撲向日本兵。


    “喀嚓、喀嚓”兩聲,葉天尚未看清日本兵的出手,兩條黑影就腰部遭到重創,軟塌塌地倒下去。


    葉天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察覺日本兵的出手中帶著澎湃之極的戾氣,招式狠辣到極點。


    “是黑夜金達萊的人。”雷燕撿起了敵人掉落的峨眉刺,寒著臉解釋,“中國近鄰各國都或多或少地學習到了中華武學的一部分,然後自我創新,發展求變,形成了各自獨有的武學體係。日本人發明了唐刀和忍者鏢,韓國人發明了跆拳道和竹槍,而黑夜金達萊則另辟蹊徑,把中國江湖女子最愛用的峨眉刺當成了好東西。”


    “他們是我的敵人。”日本兵從牙齒縫裏迸出幾個字,雙手一翻,拗彎了另一柄峨眉刺。


    “是嗎?”葉天恰到好處地插話,把這個話題延伸下去。


    “我最好的兄弟,就是死在這種武器之下。所以我發誓,見一個殺一個,總有一天,要殺盡黑夜金達萊的所有人。”日本兵冷浸浸的目光從葉天臉上掠過,眉眼上挑,眼神如同出鞘的霜刃,而他整個人則變得像一隻剛剛捕殺過獵物的嗜血猛獸。


    “何時?何地?因何被殺?”葉天巧妙地導引著話題走向,期待日本兵能說出自己想要的內容。


    “七十年前、本地、因爭奪三星堆人的遺跡而被殺,同時在場的還有來自南京的中國國民黨間諜、來自延安的中國共產黨特工。那是場大混戰,就像現在……就像現在……”日本兵猙獰地笑著,輕輕舔了舔自己的手指,仿佛指尖上已經沾滿了敵人的鮮血。


    葉天聳了聳肩膀,並未因聽到“七十年前”而動容。


    反倒是雷燕,臉上浮出了似笑非笑的複雜表情:“那些曆史,不說也罷。你都看到了,戰爭早就結束,連冷戰時期也過去了,現在的全球各國都以發展經濟為第一要務,跨國經濟、電子商務如火如荼,沒有人再傻到要挑起戰爭並企圖獨霸世界。忘掉那些事吧,你必須明白,此時此地不再是炮火連天的二戰時期,人人都要學會麵對現實,不是嗎?”


    日本兵愣怔了一下,大步跨過腳下的屍體,走向左側的山洞。


    雷燕緊緊跟上,雙手警覺地交叉按住肋下的槍柄,如臨大敵。她是個聰明人,黑夜金達萊的人環伺左右,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再次殺入。


    “我都有些糊塗了。”葉天低笑著自語。


    “做人,糊塗一些好。葉先生,你在蝴蝶山莊做的就很好,難得糊塗,假裝糊塗,才避開了香雪蘭的正麵攻擊。我希望,你能繼續糊塗下去,直到瀘沽湖這邊的事結束。那樣的話,我將感激不盡。”雷燕停步轉頭,頗有深意地回答。


    葉天立刻問了一個極為關鍵的問題:“你相信人能夠穿越時空嗎?他果真是如你所說穿越時空而來嗎?”


    這種隻能應用於科幻電影中的玄妙理論又一次被葉天擺在了桌麵上,每一個人都不得不麵對一個事實——“二戰日本兵隻能是穿越時空而來,除此之外,無法解釋得通”。但是,連大科學家霍金都隻能設想猜測、無法舉例定論的事,別人誰敢斷言?


    雷燕苦笑一聲:“我現在無暇思考這個問題,也許等到進入神巢,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葉天彈了彈指甲,臉色變得極其嚴肅:“你難道沒想過,所謂‘神巢’,也許就是所有人九死無生的絕地。”


    雷燕也變了臉,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轉身審度著牆上的壁畫。


    葉天的記憶能力極強,跟隨日本兵由最左側山洞前進到此處時,已經把石壁上的所有線條牢記在腦海中。按照他的理解,那幅地圖所表達的意思是“提醒人們通過迷宮進入神巢”,給所有人指出了前進的方向。那麽,為什麽一定要設下一個巨大的迷宮?既然最終目的是神巢,何不在入口和終點之間,指出一條直達路線,豈不簡潔明了?


    “九重迷宮,左盤右旋,顛倒進退,繁複多變。”葉天在心底暗暗地驚歎。布置壁畫中那樣的迷陣是一件極其耗時費力的事,現代人在露天狀況下借助機械工具都很難完成,遑論是在大山腹中?


    “我想到了一些事,可是……目前的局麵下,我已經停不了手。”雷燕咬了咬牙,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拋出了最後一袋本錢。


    她在槍柄上輕輕一彈,仰天浩歎了一聲。


    “為什麽?淘金幫並不缺錢,何必死追著黃金堡壘的線索不放?我查過淘金幫的資料,上溯一百年囤積下的黃金數量極其驚人。按道理說,不該是你們覬覦日本人留下的黃金,而是別派人馬覬覦你們的金庫才對。雷燕,回頭吧,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葉天懇切地提醒對方,不想瀘沽湖畔再多一個枉死鬼。


    縱觀淘金幫的曆史,他們在抗日戰爭中是站在國民黨一方的,為抗日軍隊輸送槍支彈藥、糧草衣物,付出巨大。從一九四零年起,淘金幫中的年輕人自發組成了“抗日暗殺團”,專門刺殺日軍中的指揮官,成功地打擊了侵略者的囂張氣焰,為西南戰場上的國民黨大部隊減輕了壓力。從這一層麵看,淘金幫是堂堂正正的中國江湖好漢,很值得後代人景仰。


    雷燕似乎被葉天的話觸動了,側著頭沉思了一會兒,緩緩地說:“你說得很對,如果為了淘金幫的幫眾打算,我是該選擇退出,明哲保身,安全第一。可是,我到這裏來,仍是存有一份私心的,一份誰也無法理解的私心。我必須要解開心底裏這個謎,否則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決然地向日本兵那邊走過去,把葉天一個人留在原地。


    葉天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靜待雷燕背影消失,旋即一步跨到日本兵蹲過的角落裏。麵前的石壁上,留著兩隻粗大的掌印,指頭肚、骨節、掌紋全都清晰可見。他沒有將自己的手掌放上去,隻是瞟了幾眼,隨即回到倒地的敵人身前,掀開兩人的上衣看了看,判斷他們是因脊柱、尾椎兩處遭到重擊而全身癱瘓致命的。


    在死者的後腰上,各留著兩個焦黑色的掌印,那很可能是中華武學中的“黑沙掌”。由此,日本兵的身份更加撲朔迷離起來,畢竟“黑沙掌”是一種進境非常緩慢的內家武功,不經過十年以上的磨練,是不會有任何成就的。日本兵能在瞬間出掌殺人,可見他的功力不淺。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救命!”阿黛惶急的求饒聲響起來。


    葉天不敢耽擱,幾步就衝到了最左邊的山洞裏。


    阿黛的手腳都被棕褐色的牛筋細繩勒住,蜷曲著倒在地上,姿勢非常痛苦。雷燕的槍正頂在阿黛的太陽穴上,隻需食指一扣,阿黛就要橫屍當場。


    “別殺她,給我個麵子。”葉天脫口而出。他看到了阿黛眼中無法掩飾的恐懼,心中忽然一軟。


    “她是黑夜金達萊的人,這個時候憐香惜玉,會壞大事的。”雷燕冷笑著說。


    此時,日本兵靜靜地立在壁畫中“神巢”的下麵,高舉雙手,手掌各按在一個字上。石壁依舊巋然不動,看不出有轟然洞開的跡象。


    “我對你們沒有任何威脅的……”阿黛再次苦苦哀求。牛筋繩深深地勒進她的手腕、腳腕中去,時間一久,她的四肢就要廢了。


    “殺了她,否則你們就是在重複農夫和蛇的故事。”日本兵頭也不回地說。


    “哼哼,沒錯。”雷燕附和著說。


    寓言中,農夫救了凍僵的蛇,並把它揣進溫暖的懷中。蛇卻在蘇醒後,用自己的毒牙狠狠地咬了農夫一口,將他毒死。葉天熟知這個寓言故事,可不知為什麽,他卻一直無法對阿黛產生恨意。


    “葉先生,救救我,我是沒有惡意的,絕不會向你開槍!”阿黛掙紮了一下,但牛筋繩隨即勒得更緊,令她痛苦得幾乎落淚。


    葉天蹲下身,仔細地端詳著阿黛的臉。近在咫尺之間,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麽對阿黛如此疼惜,因為她的眼睛長得非常像雪姬,狹長、秀氣、黑白分明,漆黑的眼珠仿佛兩粒浸在冰水中的黑葡萄,帶著水汽氤氳的柔美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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