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夏瑪諾布眼中,看到了更高一層的智慧。服部九兵操雖然囂張凶悍,可他目光中所表現出的,是超越國界、超越得失奪舍的大智慧。相比之下,在場的僧總雖多,卻統統都是被名利熏瞎了眼睛的虛妄之輩。方純,布設在藏經閣上的那局棋,一定充滿了玄機,我想搶先一步進去看看。”葉天突然下了決心。


    就在一秒鍾前,他心頭有靈光一閃,將看似毫無關聯的“棋局”與“地球毀滅、黃金堡壘、大理謎團”聯係起來:“地下甬道內,摩羯、十四大師相繼身亡;佛堂外,日本忍者蛇丸去而複返,對方純取得的資料誌在必得。這一切說明了什麽?是否說明,無為寺之夜,已經成了一個多方糾葛的死結?而藏經閣棋局,就是死結能否拆解的關鍵。”


    廣場上那麽多修行之人群情激憤,蠢蠢欲動,為的不過是一個“私”字。這種可恥又可笑的場景,葉天早就看過無數次,無論是在戰火大漠,還是在明珠港島。正因如此,他才在心靈、社交兩方麵特立獨行,力求跟這種人截然分開,絕不同流合汙。


    廣場左右,有著無數被僧舍殿宇自然分割開的小巷,全都隱藏在黑暗中。


    葉天並起左掌,使用特戰手勢,筆直地向左一指,然後並起右掌,蛇行向右一指。他無需考慮方純的實戰經驗和戰鬥素養,作為大名鼎鼎的賞金獵人,她應該百分之百懂得那些。


    方純皺了皺眉:“好,多加小心。”


    葉天稍微屈膝伏低身體,再次警覺地環顧四周,之後左拳握緊,向方純一亮。那個手勢,代表“雷霆出擊、行動”。


    方純向前急跨了幾步,突然拔槍,向左側殿宇頂上一指,大叫:“那裏有人!喂,什麽人?給我滾出來!”


    一瞬間,大部分僧人的目光都望向那邊,葉天趁亂滑入黑暗中,向右迂回半圈,由一條又暗又滑的三步寬小巷奔向藏經閣。在他身後,群僧喧囂起來,猶如一群被突然驚醒的夏夜鳴蛙。


    無為寺這一名稱中,“無為”是佛教名詞,亦稱“無為法”,與“有為”相對,指非因和合形成、無生滅的絕對存在,原是“涅”的異名。


    寺廟主體建築為東西向,由大門、過廳、大殿、南北廂房組成,擁有大雄寶殿、羅漢殿、藥師殿等等殿堂,更擁有遠近聞名的“無為八景”,即救疫泉、香杉樹、玉馨碑、月銜橋、曬經坡、駐蹕台、翠華樓、閣老岩。


    自古以來,遊客到此,為的就是瞻仰無為寺內八景,後代文人遂將“八景”歸納為一副對聯:坡曰曬經,風敲玉磬,趁日暖風和,跨過月橋登駐蹕;泉名救疫,樹立香杉,愛山青樹古,閑邀閣老步華樓。


    除“八景”還有“五老樟”,即一排五棵石峰列峙,就像寺的屏障。古寺左右山峰懷抱,猶如太極圖形。


    時至今日,曆時一年多的無為寺一期修葺工程已經竣工,本寺住持淨空法師廣結善緣,寺內香火日益鼎盛。


    所以,一路走來,四麵飄浮堆積的香燭氣息,弄得葉天的鼻孔一陣陣發癢。左右僧舍裏,除了熟睡者微微的鼾聲,還有虔誠持誦長夜不息之卷的僧人們低沉而從容不迫的誦讀聲。在這種佛法的莊嚴世界裏,葉天再次感覺到了人類的渺小,已知世界與未知世界相比,如同以芥子比之於須彌山,差距之大,無法想象。


    小巷盡頭左轉,即是藏經閣。


    他沒有冒然奔出去,而是靜悄悄地藏身於拐角,身子緊貼房屋的青石根基,隻露出一隻眼睛,謹慎地向半明不暗的藏經閣上下望去。


    那座八角形孤樓四周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地,八條青石小徑從樓體八麵的小門前向外輻射延伸出來。樓外無人看守,一樓黑暗,二樓、三樓的老式豎高木窗裏透出暗淡的燈光。


    當葉天的手無意中碰觸到側麵冰涼的青石時,腦子裏突然閃過“石化”這個詞,頓時渾身一顫,如同觸電般滾地避開。之後,他的心開始劇烈跳動,猶如一麵正在演奏《將軍令》的牛皮大鼓,心髒即是鐵拳重錘,狠狠地擂擊著胸膛。


    “父親……石化……”他緊咬住舌尖,靠著劇痛的強烈刺激,好不容易才將自己內心狂奔的思緒約束住。


    一個活生生的人遭遇“石化”詭變,將是一種何等恐怖的情景?


    如果沃夫子是為“治病救人”而死,那是彰顯醫德、憐憫天下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之死”;如果是“石化”,則是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的“橫死”。解謎、追凶、複仇成了壓在葉天肩上的三座大山,愈來愈沉,令他呼吸困難。


    驀的,藏經閣三樓窗外閃過一條黑影,葉天一眼認出,那就是兩度從他手下逃逸的日本忍者蛇丸。


    蛇丸在老式木窗前一晃,身子一側,便如泥鰍般滑進去。


    葉天長吸了一口氣,身子伏低,采取“蛇行匍匐術”,避開小徑,由草地上飛掠前進。草地剛剛修剪過,斷草發出的清香,讓他的心情又有了短暫的起伏,因為很久之前,他站在港島的花園洋房外眺望白曉蝶時,也曾經聞到草葉的原始清香。那是生命中最美好、最溫馨、最愜意的記憶,與今日大理的江湖詭變,意境相差十萬八千裏。但是,他既然來了,既然身陷迷局,就會一往無前、一無所懼地硬闖下去。


    掠進藏經閣的門洞時,他旋身向後掃視,確信身後無人跟蹤,遂無聲地屈膝潛行向上,經過狹仄黑暗的青石台階,直接到達二層。


    二層是個巨大的藏書室,東西向排列著三十幾行厚重敦實的核桃楸木書架,上麵或厚或薄地平放著灰色的古籍佛卷。室內無人,隻有四角的青銅香爐裏插著青煙嫋嫋的紫檀香。


    葉天藏身於牆角,停留、觀察了兩分鍾,並且仰著頭,側耳諦聽藏經閣三層的動靜。


    按常識判斷,蛇丸進入三層後,必定會發出翻東西、走路或者與看守者過招、交戰之類的聲音。但是,現在上麵一片沉寂,毫無人聲。


    葉天繼續向上,身子伏得更低。


    當他在三樓入口稍稍抬頭時,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筆直站立著的蛇丸。


    蛇丸的目光是俯視向下的,麵向正西,看不到門口。


    葉天一點一點抬起身子,發覺室內隻有蛇丸,再沒有第二個人。他倏地閃身,藏在門邊,悄悄窺探,並沒有急速闖入。


    蛇丸前麵是一局下到一半的棋,棋盤兩尺見方,上麵零零落落地擺了六七十枚棋子。棋盤兩邊,各擺著一個暗紅色的蒲團,那是對局者的座位。蒲團旁邊,則是盛放著黑白子的棋罐。


    三層裏沒有書架,四麵牆上畫著無數幅線條密布的地圖,顯得極其空曠而古怪。


    蛇丸僵直地站著,死死地盯著棋盤,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


    葉天躡足而入,從蛇丸的右後方接近,突然施展“鎖喉術”,右手食指、中指扣住了對方的喉結。


    “別動。”他在蛇丸耳邊低聲警告,指關節微微發力,指甲就已經陷入肌膚之下半寸,深抵對方氣管要害。


    蛇丸是一名極度危險而窮凶極惡的敵人,葉天不得不十倍提高警惕,謹防對方的反擊。


    “嗡”的一聲,葉天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仿佛是一群被驚動了的馬蜂,正在全體振動翅膀,醞釀著一波驟然炸開的攻擊。


    蛇丸喉嚨裏發出艱難的“呃”的一聲,僵硬的身體變得放鬆下來。


    棋盤上的局勢,正是黑子九條大龍合圍白子之勢,白方敗局已定。接下去,隻要黑子九龍相連,形成完完整整的巨大包圍圈,白子絕對沒有足夠的空間做眼求生,將會眼睜睜遭到“屠龍”之厄。況且,假如白子委屈求生,全局也將被黑子壟斷四分之三,整局棋也是慘敗之勢。


    “看……看腳……下……”蛇丸扭了扭身體,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葉天低頭,竟然發現腳下的木色地板上,也刻著縱橫工整的黑線,間距都是一米。


    “死局……死局……我們同時踏入了……死……局……嗬嗬……”蛇丸怪笑起來。


    葉天明白了,藏經閣三層中布置著一盤“大棋”,眼前的小棋盤,不過隻占了三百六十一個方格的其中之一。他的右麵三格外,是兩枚緊靠在一起的圓形黑子,每一枚都是青石鑿成,外表又仔細地塗上了黑漆。再遠一格,則是塗了白漆的青石。這些碩大的棋子,每一枚的直徑都超過一尺,重量超過三十公斤。


    “看清死局,就看清了……帝國的命運,看清曆史……然後才知道曆史上天皇陛下為什麽……為什麽要下達……‘玉碎’……的命令,除了玉碎、玉石俱焚、一起毀滅之外……還有什麽能挽救帝國的命運?我大日本帝國、大和民族是不會屈服的……”蛇丸的臉變成了怪異的蠟黃色,牙關緊咬,每一句話都是從牙縫裏硬擠出來的。


    葉天放開鎖住對方喉嚨的雙指,他暫時不能明白眼前的這個日本人究竟從棋局中悟到了什麽。


    圍棋之道,博大精深,列於中國古代四大藝術“琴、棋、書、畫”的第二位。


    唐朝人皮日休在其《原弈》一文中則指出圍棋“有害詐爭偽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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