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響起了一陣嗒嗒的腳步聲,從小街盡頭一直走過來,停在小院門外。


    方星把耳朵貼在大門上,凝神諦聽,臉上陰晴不定。有人按響了門鈴,並且在輕咳著清嗓子,聽聲音應該是個中年男人。


    我把方星擋在身後,緩緩地拉開大門,恰好看見一個西裝筆挺的華裔中年男人站在外麵,彬彬有禮地向我微笑著。他的頭上戴著一頂淡灰色的禮帽,手裏拄著一根象牙色的拐杖,腋下還挾著一隻黑色公文包,顯得非常沉穩幹練。


    “沈南先生?”他揚起手跟我打招呼,臉上的金絲邊眼鏡迎著陽光一閃,蕩漾起的幾十道金光,令我有些頭暈目眩。


    “閣下是誰?”我把大門完全敞開,鎮定地麵對著他。有方星的雙槍和我的飛刀,量對方也討不到什麽便宜。


    他的眼珠轉了轉:“我是一個無名無姓的小人物,隻為帶兩句話來給你,請聽好——”他長吸了一口氣,說了兩句辨別不清哪國語言的話。我的記憶力一向不錯,全部牢牢記住,雖然並不清楚這中年人要幹什麽。


    “記住了嗎?”他的微笑漸漸加深,鼻梁兩側的法令紋古怪地拉長,並且深深地凹陷下去。


    “有什麽話,請進來說吧?”方星從我身後閃出來,舉手相邀。


    中年男人的眼睛忽然一亮,盯緊方星的臉,手裏的拐杖猛然一頓,地上鋪著的花磚應聲而碎。


    “先生,我們曾經見過麵,對嗎?”方星微笑著,大大方方地向那男人伸出右手。


    “也許吧,走過了那麽多地方,見過什麽人自己都忘記了。”那男人伸手,與方星相握,露出右手拇指上的一個翠綠蟠龍指環。刹那之間,我感覺那指環似乎無比熟悉,但卻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


    “請問先生貴姓?”方星仍舊不卑不亢地與對方交談,順帶要探查那男人的底細。


    “我?嗬嗬——”他仰麵大笑,警覺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再次轉向我,“那兩句話記住了嗎?希望你能堅持到最後,以一己之力對抗大災難的到來。當然,以你的定力和超強意誌力,做到那一點並不困難,但你應該知道,從絕對意義上來說,任何一顆種子都能長成參天大樹,可結果呢?世上的大樹並不多,能夠成為‘參天之木’的則少到極點,一萬年也不一定出現一棵。你,需要不停地克服外力糾纏,用智慧之劍斬除塵絲,然後才有可能達到萬人之上、千萬人之上的境界。我很看好你,就像之前看好你的每一個族人一樣,一直到現在。”


    我聽不懂他的話,但卻把每一個字都死記硬背下來。當年,我也是這樣背誦刀譜和藥典,才有了現在的成就。


    “終點在哪裏?告訴我。”方星驀的雙掌合什,向那男人虔誠地躬身行禮。


    那男人沒有回答,緩緩地後退一步:“答案靠你們自己書寫,這是一次真正的考試,沒有人能幫你們,一切都要自己努力。”


    我不知道他與方星之間有什麽樣的關聯,隻想急步跨出去留住他,但他緩緩向我揮手時,掌心竟然蘊含著千斤重錘般的巨力,逼得我沉腰坐馬,雙臂同時發力,才勉強頂住這股大力。


    “別走,你別走——我需要知道終點到底是什麽?”方星嗖的一聲舉槍在手,指向那五步之外的男人。


    自從這男人出現,我便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仿佛與對方隔著相當遙遠的距離。現在,我們之間僅有五步間隔,隻需一個箭步,便能欺近他的空門,用擒拿手或者柔道跤術把他抓住,而方星的雙槍更是隨時都能射出致命的子彈,穿透他的胸口要害。


    “還是老樣子,唉,我本以為這一次會有所不同的。”男人失望地歎氣,向右轉身,大步走向小街盡頭。


    啪啪兩聲,方星忍不住開火怒射,槍口噴出兩道紅焰。


    我反複強調“相隔五步”這個絕對條件,就是要說明在當前情況下,那男人絕沒有機會遁逃的。槍響的同時,我已經急促地向右滑步,兜轉到他前麵,左手彈指射出兩柄飛刀,攻擊對方雙肩。


    子彈射中他、飛刀刺中他所需的時間僅僅為零點一秒,但我們之間的空氣似乎猝然變成了一道具有極強黏滯力的透明牆體,我清楚地看到兩顆子彈緩慢地劃開空氣、沿來複線的方向螺旋飛轉著,猶如高速攝像機慢鏡頭回放時的情景。


    飛刀的狀況也是同樣,刀尖急顫,刀身破空時產生了一個從豎直到水平狀態的慢旋變化。這是沈家飛刀的秘密,會在敵人中刀的部位產生一股強大的撕裂力量,出現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傷口,造成巨大的殺傷力。


    “這是時間的力量,你們永遠不懂,將來也不會有人看懂。或者說,這是一幕巨大的舞台劇,你們是最投入其中的演員,永遠看不清自己。記住,審判日到來之前,一定要為自己做點什麽,否則情況會變得更糟糕。”


    那男人的步子邁得更大,漸漸地逸出了我們的視線。


    “我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方星苦笑著,掉轉槍口,輕輕一吹。空氣牆忽然間便消失了,飛刀與子彈同時射中了對麵的牆壁,尖嘯著彈開。小街上又恢複了正常,一輛計程車呼嘯著從我們麵前飛馳而過,沒有感受到空氣牆的存在。


    “蒙在鼓裏的是我,你似乎有所不同?”我看出了方星的心不在焉,因為她的目光一直望著那男人消失的地方。


    我撿回自己的飛刀,緩緩退回小樓。這突然出現的男人像一團朦朧的疑雲,令我和方星之間的距離又一次拉遠。


    “我在夢裏見過他,一個奇怪的男人,永遠都隻蹲在一台巨大的地球儀前麵,舉著放大鏡觀察。那個地方,是一間巨大的金屬艙室,除了地球儀之外,沒有任何家具。每次看到他,我都隻想問同一個問題,就是‘終點在哪裏’。因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行走在一條早就規劃好的路線上,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到達既定終點。無論路上發生什麽狀況,‘趨向終點’這個命題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方星乖乖地跟在我後麵,滿臉都是歉意。


    “你找到答案了嗎?”我明知故問,那男人離去時隻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對方星的問題絲毫沒有理會。


    “沒有,所以我一直在找,比如那隻靈環。沈南,其實沒有人委托我找靈環,而是出於我自己的感覺。冥冥之中,我預感到靈環入手後,自己追尋的所謂‘終點’就會出現。看,之前僅僅出現在我夢裏的男人也真實出現了,對不對?相信以後的事會越來越順利,直到獲取真相。”


    方星的話讓我越發感到無奈,她想要的“真相”究竟在哪裏呢?


    等到方星的身體真正恢複過來,已經是黃昏時分,夕陽柔光均勻地灑滿了小院。


    期間我曾十幾次打電話給老杜,卻始終無人接聽。可想而知,他算計了方星,一定會大舉撤退,徹底在港島消失。在發生暗算方星這件事之前,老杜真的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沒有何東雷的脅迫,他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去老杜那裏看看吧?”方星洗完澡出來,終於重新變得精神奕奕。


    “我猜,現在那裏已經空了,不會再有什麽線索留下來。”我清楚警方的行動原則,某個計劃一旦開始執行,就會迅速貫徹到底,不留尾巴。


    方星長歎:“相信老杜是咱們犯下的最重大錯誤,也許早該把靈童接走,安排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我們一起出門,搭計程車駛往老杜那邊。希望雖然渺茫,至少要親眼所見,才會徹底死心。


    計程車停在修車廠門口,兩扇大門虛掩著,院子裏早就空無一人。我們迅速檢查了地上地下的所有房間,結果不出我所料,老杜帶走了所有東西,這裏已經成了一座空宅。


    “全部消失了——真好!”方星怒極反笑,在空蕩蕩的院子裏踱來踱去。


    達措、任我笑還有我無意中救了的小雷,此時都成了何東雷掌心裏的棋子,可以任他處置了。在強大的警方力量麵前,我們暫時沒有太多辦法扭轉敗局,空有靈環在手,卻毫無用處。


    暮色慢慢地聚攏過來,我們的肚子幾乎同時咕咕作響起來,這才意識到已經兩頓沒有進餐了。


    “先去吃飯,我請你,好不好?”我希望方星能慢慢冷靜下來,然後再想辦法補救殘局。至少何東雷是破案除凶的警察,不是殺人滅口的盜匪,達措等人的安全還是能夠保證的。


    方星怒氣未消,兩頰緋紅,像是燃起了兩團燦爛亮麗的火燒雲:“我沒胃口,不如咱們再搜索一遍,看看老杜有沒有留下什麽破綻?”她環顧著四麵的舊屋,依舊不肯甘心。


    忽然,側麵的圍牆上躍出了一隻黑貓,身法敏捷地在牆頭上急速奔跑著。方星一驚,倏的展開輕功,飄然追了上去。這一次,她沒有性急地拔槍射擊,隻是盡力跟蹤,一直奔向舊樓之後。


    之前牆頭上也出現過黑貓,但已經被老杜射殺,我也想看看這些陰魂不散的小家夥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到底是想昭示什麽,馬上繞向樓後,與方星展開合圍之勢。


    舊樓後麵是一條已經廢棄的明渠,渠道半幹,現在隻當普通的民居下水道使用,兩邊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


    黑貓非常瘦小,倏的躍進草叢裏便一下子消失了,隻留下我跟方星相對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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