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一師是老龍的親信,到底是出了什麽狀況,才使得老龍必須親自出馬約見我呢?”


    得到大人物信任的都是跟隨對方十年以上的仆人,沒有重大過失,肯定不會臨時更換。也許任一師這個角色上的變化,正是我們行動計劃中的最不確定因素。處理得不好,將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你的眉始終皺著,心事重重的,能說出來聽聽嗎?”方星津津有味地舀起碗裏最後幾個飯粒,仔細地放進嘴裏。


    有那麽一瞬間,我真的很想向她坦誠一切,提出所有的疑問,然後盡可能地相信所有看似合理的答案。不過,書房裏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我,把自己的鬱悶心情清理得一幹二淨。


    “是老龍別墅打過來的,可能是任一師或者老龍。”我看了一眼電話機的液晶屏,手指按在話筒上,沒有立即接起來。


    “也許,這是我們的機會。”方星似乎比我更冷靜,笑著替我拿起話筒,送到我耳邊來。


    “小沈,下午有沒有時間?泰國朋友剛剛送來一些珍貴的暹羅藥材,請你過來幫我鑒別一下,順便看一下她們母子是否平安。嗬嗬嗬嗬,一小時後,我派車子過去接你,咱們不見不散,好不好?”


    仍舊是老龍的聲音,除了和和氣氣的朗聲大笑,我聽不出任何破綻。


    方星的眉倏的揚了起來,略一沉思,向我做了個“好”的手勢。


    我緩緩地回答:“請多給我一小時,從巴格達回來後,一些私人信件需要處理一下。”時間是一個關鍵問題,九大神偷需要提前準備,兩個小時並不寬裕。


    老龍痛快地答應了:“好,三點鍾過來接你,然後晚上在我這邊吃飯,有幾個泰國妞很不錯,介紹給你認識。”


    放下電話,方星反而更沉得住氣了,走到廚房去,有條不紊地找出咖啡、方糖和鮮奶,動作緩慢地衝了兩杯咖啡出來。


    從現在到三點鍾,其實已經不到完整的兩小時了。


    “我們必須冷靜地喝完這杯咖啡,讓情緒平靜下來,然後才能判斷那是陷阱還是一個大好機會。”她仰麵長歎。


    的確,在我們的計劃剛剛成形時,老龍的電話便及時打進來,等於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往往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就會跟陷阱、誘餌聯係在一起。


    “我出去打個電話,其實所有人的準備工作隻需半小時就夠了,進入地鐵通道的路線也已經擬定好。昨晚一切事,隻需一小時,所以,時間上足夠用,我們至少有三十分鍾時間可以用來判斷對方的意圖。”她取出電話向外走,順手抽了一張餐巾紙,抹去嘴角留下的油光。


    老龍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從他一味忍讓鬼見愁的那一幕可見一斑。


    我在想,如果他了解到方星糾集人馬的真實意圖後,會怎麽想、怎麽辦?他敢不敢冒著與方老太太火拚的危險對方星下手?


    方星隻過了一分鍾便回來了,苦笑著搖頭:“母親的電話打不通。”


    我知道關伯是乘方老太太的車子離去的,順手撥打他的電話,聽筒裏傳來的竟然也是忙音。


    “最近他們好像在背著我密謀一些事,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關掉電話呢?”方星無奈地連聲歎氣,在書房裏來回踱步。


    “決定了嗎?”牆上的表針已經指向一點四十分,如果需要動手的話,馬上就得發布命令了。我問她的同時,其實也在自問,對這種非此即彼的二選一難題無法進行判斷。


    “如果是陷阱,我們會損失什麽?有沒有辦法把損失降到最低?如果是機會,我們在什麽時候下手最合適呢?”她皺著眉喃喃自語。


    我進入地宮去給那女人平脈時,任一師始終在旁邊監視著,我連一秒鍾的獨處時間都沒有,一直到離開別墅。可以想像,那地宮裏是有無線電信號屏蔽措施的,沒辦法與外麵的人聯絡。唯有如此,才會絕對保證秘密不會外泄。


    沒有電話或對講機,我甚至不能通知地宮外的人什麽時候進來,他們總不能冒冒失失地破牆而入吧?


    “我決定了,做。”方星甩了甩頭發,指向時鍾,“你進入別墅之前,我們需要通電話進行最後一次對表。九大神偷從地下道進入老龍的地宮時,會選擇在四點三十分,然後用五分鍾結束戰鬥,原路返回。我們沒辦法把打破的牆壁補得跟原來一樣,所以得手約等於暴露,隻能以最快的速度撤離。你進入地下道的目的,便是掩護他們,如果陪同你的人發出警號之類的,就全得由你處理了。”


    我平靜地點點頭:“好。”


    人生總有需要冒險的時候,無論觸怒老龍有多凶險,我總要努力試一次,因為那靈環有可能牽出父母失蹤的線索。


    “居爺會替每一個人易容,變得自己人都認不出來。所以,我們規定了一條辨識暗號,情況從容時,從一數到九;情況糟糕時,從九數到一,依據語速不同來確定狀況的緊急程度,請一定記住。好了,我去準備,祝大家好運吧——”她大步走出小樓,幾秒鍾內便消失的大門外。


    我是一名醫生,唯一需要準備的,就是調息靜氣,把胸中翻翻滾滾的焦躁排遣出去。


    “喵嗚”,似乎有貓的叫聲傳來,我望向籬笆牆,卻什麽都沒看到,不由得暗笑自己有些神經過敏了。從鬼墓離開之後,我的耳邊時常聽到貓科殺人獸“嗚嗷嗚嗷”的叫聲,仿佛像神經衰弱病人慣有的耳鳴一樣。那些怪物給我的印象實在太深了,睜眼閉眼怎麽都忘不掉。


    回到港島後,觸景生情,我總會想到梁舉的慘死。或許我們看不到的陰暗角落裏,的確藏著那樣一隻怪物,晝伏夜出,食人吸血,以屠戮港島市民為樂趣。


    “唉,港島不是鬼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在千萬幢高樓大廈間把怪物找出來,並非一件易事啊——”


    回想起來,方星具有天生的探險家氣質,任何時候都能擺正心態,在有限條件下爭取最大限度的利益。瘋人鎮變成天然湖之後,可能很少有人會產生掘地挖金的念頭,特別是明白那下麵充滿了殺人怪物的情況下,但她卻立即著手準備,沒有一絲憂懼或者怵頭的意思。


    假如能把紅龍的寶藏全部挖掘出來,那麽我會對方星的慧眼、蕙心萬分佩服,因為隻有一個超級投機者才能完成這一點。


    三點鍾,老龍的車子準時抵達小院。


    我給關伯留了條子,然後一個人輕輕鬆鬆地上車,無牽無掛,無憂無懼。司徒開的死,曾經帶給我極大的震撼,就算有再多的錢、再高的名,一旦撒手塵寰,便什麽都不複存在了。他一直都想多生幾個兒子,以求二十年後子孫滿堂,其樂融融。


    在替老龍做說客之前,他便有了退隱江湖的打算,要攜帶家眷移民加拿大,去過逍遙灑脫的平凡日子。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家紙草店的門口兩側竟然掛著這樣兩句文不對題的話。文天祥的名句是寫給那些為國家、為大眾捐軀的人,而非默默出生、默默赴死的升鬥小民。


    最近一段時間,我看過太多人的慘死,漸漸的都有些麻木了,畢竟鬼墓下麵幾天之內就有數千人無辜而歿,歎息都歎息不過來。


    “沈先生,龍爺說,直接去主樓後麵就行,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他確認一下?”年輕的司機從後視鏡裏偷偷觀察著我。今天上午老龍在方老太太麵前铩羽而歸,可能這年輕人也能看出一些苗頭。


    我拿起車載電話,撥了老龍的號碼,聽筒裏照例響著幾個女孩子燕語鶯聲撒嬌的動靜。


    “小沈,你先去看看她們母子倆,然後回主樓來,這裏早就備下了好酒佳肴、上等美女,就等你這位男主角瀟灑登場呢。讓司機小白陪你,有什麽事,讓他辦就好了,一師能做的,他都能做,哈哈哈哈……”


    很多時候,老龍在電話裏的大笑有“端茶送客”的意味。


    我緩緩地回答:“好,一會兒見。”


    老龍和任一師不出現,似乎對方星的計劃更有利,我的心情也變得更輕鬆了。


    車子平穩地駛上通向別墅的私家道,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小兄弟,最近怎麽沒見任一師任先生?上次他答應我約個時間切磋一下武功,現在怎麽看不到他了?”


    他從後視鏡裏向我笑了笑:“任先生被另外委以重職,暫時不在別墅裏了。”


    我“哦”了一聲,連連搖頭:“真是遺憾,遺憾。”


    印象當中,任一師的武功和心智都很了得,而且說話行事都沉穩得近乎陰險,是一個少見的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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