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吉普車一直向西,沿缺乏修繕的沙漠公路奔向兩伊邊境。太陽在我們身後升起,照著車輪蕩起的滾滾沙塵。


    瘋人鎮的資料全部在我腦子裏,不必像黎文政一樣,必須得在高速前進的顛簸車子裏費力地察看地圖。


    無情的探險隊從伊拉克的東北部入境,向鬼墓進發,那是一個最佳的休憩點。


    瘋人鎮其實是一片狹小的綠洲,之所以落下這麽一個恐怖的名字,起因於十年之前的一場天災。當時,從綠洲中心的汲水井裏突然湧上來一群變種毒蛇,被它們咬中的人會立刻發瘋,見人便砍,完全喪失人性。一夜之間,綠洲裏生存的四十個家庭差不多三百人都成了瘋子,圍攻了第二天路過綠洲的一支十五人駝隊,旅人和駱駝都被瘋子咬成了遍布齒痕的骨架。


    當時,摩蘇爾的守軍全部出動,用坦克車和毒氣彈把所有瘋子消滅幹淨,投進綠洲中央的水井裏。那種怪蛇也被伊拉克部隊噴灑的劇毒農藥殺死,同時拋在井中,然後上麵覆蓋了摻有高濃度消毒水的沙子,足有七八米厚。


    這個消息被嚴密封鎖長達三年之久,最後被土耳其的一支探險隊獲知,才公布於天下。久而久之,瘋人鎮竟然成了伊拉克北部一個甚為有名的探險勝地,那口埋葬了很多屍體的井便被稱為“白骨之井”。


    很多好奇的軟體動物學家甚至願意帶隊前來,盤桓幾天甚至更長時間,希望捕捉到那種可以把人咬成瘋子的變種毒蛇,以求揚名天下。


    關於瘋人鎮的傳說,另一版本是這樣的:綠洲裏一直盤踞著一支反“紅龍”的武裝教派力量,其頭目在國際社會上頗有影響,軍方無法光明正大地進行圍剿,才假托“毒蛇、瘋子”之名,打了一場別有用心的殲滅戰,成功地掩蓋住了媒體的耳目。


    我知道,政治上的是是非非,向來都是爾虞我詐、顛倒黑白的,沒有人能找出最終真相。


    “沈先生,在瘋人鎮綠洲裏失蹤,最有可能的地點就是‘白骨之井’。近一年來,有國際探險隊傳出來的正式資料表明,那口井裏竟然出現了間歇性的‘時間流沙’。每周都會有幾個時段,井底的流沙向上翻騰近九米,最高的一次距離井口僅有三米,有人甚至擔心流沙會湧出井口。也許,失蹤者是在井口觀望時發現了什麽,冒險跳進去拿,結果被流沙埋住了。”


    黎文政說話的時候,聲音幹幹巴巴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流沙裏會有什麽?”方星對這一分析很感興趣。


    我們三個是單獨坐在中間這輛車裏的,黎文政在前排,我和方星在後排。


    “傳說五花八門,最集中的一個說法是,沙子中會湧出金條,閃亮之極,並且數量非常之多,最終會排滿整個井底,麵積超過十三平方米。也有很多人說,井底會出現古董、玉器——”


    “有沒有鑽石?”方星在開玩笑,大約是覺得車子裏的氣氛太悶了。


    黎文政木訥地搖頭:“沒有,阿拉伯沙漠裏不具備產生鑽石的條件。”


    明知是玩笑,連開車的年輕人都忍不住咧嘴笑了,他臉上卻依舊沒有絲毫表情,仿佛是個陳舊的黑色木雕一般。


    我可以保證,無情不會對黃金動心,她從獵命師那裏得到的寶貝價值連城,在瑞士銀行的存款更是一個龐大的數目。她來這裏,是為了搜索唐槍,絕不可能分心去做別的。


    理性的數據分析隻會限製住人的想像力,我寧願相信無情是從瘋人鎮的某個秘道裏離開的。


    “黎先生,據你們的調查,瘋人鎮裏有沒有秘道?”方星的思想幾乎是與我同步的,搶先一步問出來。


    “沒有。”黎文政毫不猶豫地回答。


    “伊拉克軍方資料上呢?包括來自‘紅龍’的還有聯軍方麵的?”我不想放過任何可能存在的線索。


    “以上兩方麵的資料不詳,‘紅龍’軍隊潰退時,銷毀了一切文書資料。不過,有一件事能夠從側麵證明我的答案,當時瘋人鎮毒蛇危機事件發生後,摩蘇爾駐軍曾經在綠洲中心引爆了兩顆美式深度貫穿炸彈,產生的爆炸力衝擊波深達地表以下七米,有效擴展範圍構成一個直徑達三公裏的圓圈,即使有什麽秘道、秘室也被徹底摧毀了。”


    方星“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黎文政合上地圖冊,他的十指枯瘦如鷹爪,動作簡單有效,似乎渾身都被一根無形的弦緊繃著,絕不多餘浪費一絲一毫的體力。


    他的腰帶左側有一部分隆起,應該是別著一柄短槍。從側麵望過去,他的太陽穴略微有些凹陷,如果以中國人的練武標準來看,應該屬於內功練到登峰造極之後轉而神光內斂的那種。


    越南做為中國的鄰邦,兩國人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和交流,所以越南人修煉中國功夫也並非什麽新鮮事。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都南察麾下的人馬表麵看來都是規規矩矩的良民,但隻要換了服裝,一聲令下,馬上就能變成一支精良的戰鬥突擊隊,怪不得能夠在邊境地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這種勢力最能為複雜的國際戰局增加變數,一旦得勢,瞬間就能左右三國接壤地帶的局麵。可想而知,都南察這個國際聞名的軍火販子,所圖謀的並非是瑞士銀行裏一串串讓人眼花繚亂的阿拉伯數字,而是實實在在的江山實權。


    “要想從大漠裏全身而退,隻怕是不容易的一件事了。”我心裏默默地歎了口氣,轉臉望向車窗外。


    遠處連綿起伏的沙丘像是某種怪獸的脊背,峰穀相接,無窮無盡,在藍天烈日下縱情延展著。


    大約在中午十一點鍾時,車隊逼近邊境,卻沒有看到什麽邊防檢查站之類的設施,隻有一道灰色的鐵絲網被胡亂卷起來,丟在路塹裏。向左右望去,鐵絲網一直伸向遠方,想必在第二次伊拉克戰爭之前,它們就是分隔兩個國家的唯一標誌。


    吉普車呼嘯而過,公路右側依稀能夠發現檢查站的原址,隻剩下一圈鋼筋混凝土的根基了。


    黎文政的臉色近乎麻木,偶爾翻起手腕,看看表帶上嵌著的指北針。車廂裏再沒有人開口,一種單調而緊張的氣氛慢慢彌散著。


    又前進了兩個小時,經過一片小小的綠洲,車隊停下來,暫時休息並且開始午餐。


    沙漠裏的綠洲相當於其它地方的村鎮,我看到一家草屋外的牆上竟然懸掛著二零零六年德國世界杯的宣傳畫,被撕掉了一隻胳膊的羅納爾迪尼奧正在拔腿射門,氣勢淩厲之極。


    同樣的海報,在港島的各個球場、地鐵站入口、露天廣告牌上都曾出現過,忽然之間,我感受到了沙漠裏的人情溫暖,地域不同、膚色不同、語言不同,但大家卻都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同一個地球上。


    方星循著我的視線望過去,會心地一笑:“沈先生,心情好些了?”


    我苦笑:“好?能好得了嗎?”


    車廂裏隻剩下我們兩個,黎文政與駕駛員已經走進了那間草屋,那大概是一家雜貨店。


    “你相信黎文政說過的話嗎?”方星遞過來一隻水壺,眼神清亮亮的,一改上午時沉鬱的疲態。


    我立即搖頭:“不,早在三年之前,黃金財寶對於唐槍他們就失去誘惑力了。再說,無情再度回來,是為了尋找失蹤的唐槍,不可能為了金子犯險。”


    方星沉吟著:“或許,白骨之井裏有她想要的東西,又或許是她受沙漠瘴氣的影響,腦子裏出現了短暫的幻覺。大漠流沙的威力連輕功絕頂的武林高手都望而生畏,在我看來,無情的輕功雖然高明,卻沒到輕如鴻毛的境界。”


    全球各地的沙漠裏都存在著流沙地段,這種奇怪的大自然現象號稱能吞沒一切有形的物質。它雖然不是吃人的怪獸,卻比怪獸更具殺傷力。從幾百部資料片裏,我親眼看到過流沙吞沒飛鳥、野獸、地鼠、汽車時的真實情景。


    我歎了口氣,旋開水壺的蓋子,喝了幾口帶著微酸的檸檬水。


    “沈先生,說老實話,我從來沒把都南察和都燦當作朋友,他們應當算是家母的盟友。這個年代,朋友與敵人之間,永遠都沒有分界線,所以,千萬不要受了我的誤導。就拿方才的黎文政來說,他有一個外號,叫做——”


    “湄公河蜘蛛,對嗎?最擅長使用各種戰術格鬥刀,最得意的戰鬥傑作是僅憑一柄蜘蛛刀格殺了日本山口組的一百三十名忍者,造成轟動一時的‘越南百人斬’。不過,那些事已經過去七八年了吧?他怎麽會被都南察招到了麾下?”


    黎文政並非那個人的本名,中國的武林中人喜歡簡稱他為“蜘蛛”,一個絕頂危險的國際殺手。在我的記憶裏還留著一張當年國際警察組織通緝令上的照片,隻有他的一個側麵影像,正巧是我從後排觀察他時的角度。


    方星彈彈指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在你麵前,似乎任何人都無從遁形,難道這些資料也是從書上看到的?”


    我把水壺還給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在黎文政倚過的靠枕上嗅了嗅。隻要得到了他的真實體味,今後無論他出現在什麽地方,我都會在第一時間辨別出來。要知道,任何一名高等級殺手,出現前和出現後都是不會留下什麽痕跡的,隻有他們獨特的體味無法抹去。


    方星沉默了,目光深邃地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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