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藏語緩慢地重複著:“朋——友,朋——友,達措靈童的朋友……”


    他張開嘴,跟著我重複藏語的“朋友”這句話,但刹那間露出的一片焦黑的上齶,卻讓我猛吃了一驚。


    這種毒素的邪惡之處,竟然百分之百是從人體的內部展開攻擊的,外表絲毫不見異樣的情況下,皮層下的所有髒器已經被侵蝕殆盡。一旦蔓延到體表,也就是中毒者暴斃的時候。


    (第二部完,請看第三部《碧血靈環》)


    第三部 碧血靈環


    第一章 異術至尊,納蘭世家


    “救……救……”


    他嘴裏突然迸出兩個生硬的漢字,腮上的肌肉劇烈痙攣著。


    我很想救他,又一次伸出手,要攙他起來,但被他猝起一拳,把我的手掌打在一邊。


    “救……天敵,天敵……”


    “天敵”兩個字隻是近似的音譯,我無法明白他到底要說什麽。


    “朋友,我先扶你去書房,冷靜點——”中毒如此之深,即使是注射西藥裏威力最大的強心劑、殺菌劑都絕對無濟於事。因為他現在的狀態,無異於行屍走肉,隻等那口氣斷開,就變成真正的死人了。


    “天敵,天敵……”他艱難地回頭,指向桌子上的石板畫,五官奇怪地扭曲著。


    我不懂他要表達什麽,但大概猜到,一切都是從石板畫而起,馬上騰身躍進儲藏室裏,雙手去搬那塊石頭。我的本意,是要把石頭放在他眼前,刺激他進一步說話的靈感,但他陡然怪叫一聲,翻身跳起來,向客廳裏大步飛奔。


    “朋友,留步!”我放棄了搬動石頭的念頭,跟著追出來。


    他踉踉蹌蹌地撞開客廳的門,跳下台階,又向前跑了四五步,突然站住,保持著僵直的抬腿甩臂的動作。


    夜真的很深了,老式掛鍾不急不慢地敲響了三次,已經是淩晨三點。


    “小哥,怎麽回事?他在跑什麽?”關伯隻遲了一步,跟在我身後,手裏提著一袋嫩葉普洱茶,神情極度緊張。


    我舉手示意他不要說話,在外界人看來,藏族人的舉止本來就怪異,往往會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動作。以年輕人強弩之末的體能揮發,隻怕頃刻之間就要喪命。


    院子裏的花香混合在淡淡的薄霧裏,無聲地流瀉著,不知誰家豢養的寵物犬感受到了什麽,不安地短促吠叫著。


    “朋友,有事慢慢說,天敵是誰?是那塊石頭嗎?”我提高了聲音,一字一句地問。


    他剛剛隻迸出了三個字,猶如天書一樣簡單,根本讓人無法想像他的用意。


    關伯的喉結“咕嚕”一響,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關鍵時刻,要他噤聲不說話,實在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啪啪啪啪”四聲從年輕人身上響起來,直傳入我的耳朵裏,“散功歸天——”我立刻想到了這個名詞。


    江湖上的內家高手臨死之前,渾身內力無處發散,往往會在身體裏倒行逆施,肆意泛濫,把所有的人體關節筋絡全部撕裂,猶如養蠱師死後被蠱蟲反噬一樣。


    “關伯後退!”我一邊叫,一邊撤退,舉手關上樓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喂,有沒有搞錯?再弄出噪聲,我們就報警了!”有戶人家的窗子打開了,有人扯著嗓子幹嚎了兩句,然後“嘩啦”一聲又把窗子關上。


    “小哥,到底怎麽回事?”關伯忍不住,低聲叫起來,“我心裏老覺得怪怪的,自從看見他中箭起,就慌裏慌張的,好像有什麽怪事要發生。”


    街道盡頭,晚睡的灑水車和早起的清潔車工作的聲音,同時響著,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段。


    我搖搖頭,年輕人已經僵立了超過三分鍾,驀的“噗嗤”一聲響,他的身子像個被擊碎了的水壺,四散炸裂,連同身上的衣服一起,化為千萬碎片。


    “啊?”關伯驚叫著,失手將那袋茶葉丟在地上,“嘩啦”一聲,上等的普洱茶撒了滿地。


    此時此刻,他絕不會再去關心那些四千港幣一兩的茶葉了,已經被眼前發生的這詭譎一幕弄得目瞪口呆。


    我隻愣了三秒鍾,馬上取出電話,撥了前幾天達措靈童打進來的那個號碼。他的人死了,我必須要在第一時間通知他,但電話一直在振鈴卻沒人來接,接連撥了十幾次都是如此。


    “小哥,要不要報警?要不要報警?”關伯的臉貼在窗子玻璃上,目不轉睛地向外望著。


    一次簡單的偷盜案件發展到目前這種詭異絕倫的地步,任何人都會被弄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不必,關伯,我必須得告訴你,這個年輕人就是曾經跟隨達措靈童到訪過的其中一個。現在,我們不知道他到底中了什麽毒而死,必須先通知他的主人,然後再做定奪。我感覺這群人的行蹤飄忽不定,盲目報警,隻會壞了人家的大事。”


    達措靈童給我的印象不壞,並且坦誠轉世之前的活佛,攜帶著跟我父母有關的銀牌,不管這些話是不是真的,至少我們大致處於統一戰線上。


    我並非不相信警察,但往往有些處理問題簡單粗暴的警員,隻會壞事,人為地搞出很多障礙來,弄得人進退兩難,哭笑不得。


    我始終沒有打通達措的電話,索性吩咐關伯把樓門關好,等到天亮再去院子裏處理善後工作。


    “年輕人說的‘天敵’是什麽?難道是那塊石板畫?”我心裏的疑惑不由得更多了一層,緩緩地回到儲藏室裏,站在桌子前麵。他偷竊石板畫的行動,毫無疑問出於達措的授意,那又為什麽要歸還回來,徒增這些複雜過程?


    我繞著桌子觀察它,仍舊是原先的樣子,鐫刻著的圖形筆畫,也沒有絲毫的改變。


    “唐槍送它給我,到底想說明什麽?它與葉溪見過的那塊,會不會是同一塊?那麽,雅蕾莎對石板畫也應該是最熟悉的了——”


    我的手指緩緩擦過那些細膩的線條,除了來自石頭本身的寒意,毫無其它感覺。


    “小哥,我在想,是不是有‘江南霹靂堂’的人參與進來了?那種能將人炸得粉碎的武器非常類似於霹靂堂的‘小樓一夜聽春雨’,你說呢?”關伯頹然坐在角落裏的椅子上,雙手用力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我搖搖頭:“不,關伯,那種武器炸開時會發出巨大的爆響。咱們剛剛都看到了,年輕人身子炸裂,發出的聲音非常小,大概隻有砸碎一個西瓜那麽大的動靜。再說,霹靂堂的故人與武器,都在清朝末年,隨著石達開的部隊一起消亡在曾國藩的洋槍隊手裏了。一百年了,哪裏還有他們的消息?”


    不僅僅是霹靂堂這一個門派,槍械的出現,同時終止了武林中數十個門派的發展,僅存下來的,也都日漸式微,成了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冷兵器格鬥的時代,早就一去不複返了,隻有關伯這樣的老江湖,才會偶爾念叨起那些曾經輝煌的名字。


    關伯苦笑著:“我隻是觸景生情罷了,要你來看,年輕人的身子怎麽會爆炸開來?”


    我無法解釋,在沒了解真相之前,下任何結論都是不負責任的。


    關伯偷偷打了個哈欠,我並沒有意願向他敘述今晚跟葉溪出去的經過,所以幹脆要他先去休息。


    “小哥,有句話我說了,你別生氣,我總覺得葉小姐身上帶著某種邪氣,陰森森的。改天,能不能請個行家排一下她的生辰八字,看看到底有什麽不妥。我看過人口調查的報紙,近幾年港島的漂亮女孩子過剩,終身大事,無論挑選斟酌多少次,都不為過,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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