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氣氛慢慢變得凝重起來,藏在關伯背後的殺手一直沉默了三分多鍾,才幹笑了一聲:“哈哈,沈先生果然痛快。”


    我不清楚他為什麽也在拖延時間,單純為了殺人的話,早就開槍射擊了,有什麽必要一直等下去?他在等什麽?


    走廊裏傳來一陣腳步聲,我突然眼前一亮,因為空氣中傳來了一陣香氣,混合在昨晚的雞湯餘味裏,仍舊清晰可辨。這是第三次聞見它了,難道來的人裏麵,竟然有那個女孩子?


    這個問題,三秒鍾之後便有了答案,出現在門口的兩人,一個是那女孩子,另一個竟然是一直唯唯諾諾的麥義。


    “沈先生,又見麵了?”他滿臉都是愉快的微笑,向我揚著手裏的一隻黑色遙控器。


    女孩子站在他身後,眼神慌亂。


    書房的門關上了,女孩子走過去,打開窗戶,放那三名槍手進來,仍舊站在我的背後。


    我跟關伯處在四柄手槍的監視之下,暫時動也不能動。


    麥義大剌剌地坐下,儼然是這次行動的絕對主使者:“沈先生,先謝謝你昨晚慷慨出診,能請動你這位港島名醫為我們夫人把脈,明日一早的報紙,肯定會把你寫入頭條,也包括今晚發生在沈宅的爆炸案。所以,未來幾天裏,你都會成為各大報紙的話題,一時無兩。”


    我無聲地冷笑著,腦子裏反複地思考他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絲絲,招呼沈先生。”他的手指勾住拴在遙控器上的指環,得意地轉來轉去。


    “嗤啦”一聲,被稱作“絲絲”的女孩子取出厚厚的一卷透明膠帶用力扯開,走到我身前。


    “沈先生,得罪了,請把你的雙手抬起來。”她的聲音帶著一縷驚惶。隔的這麽近,她身上的幽香漸漸將我籠罩起來。


    我借抬手之機,向她的臉上掃了一眼。她垂下眼皮,沒有任何表情地用膠帶纏住了我的雙手,緊緊地繞了二十幾道。接下來,我的雙腳、關伯的雙手雙腳都被膠帶纏住。


    關伯的神色變得越來越沮喪,靠著牆角坐下,低著頭一言不發。


    “好了,把槍收起來吧,我的聖戰勇士們——”麥義拍了拍手,四名槍手同時收槍。他們就是進入咖啡廳時的四名保鏢,隻不過衣著由西裝換成了撕去標誌的緊身衝鋒衣,臉上那種堅忍殘酷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慄。


    “今天,我們所做的一切,將被阿拉伯世界在天的神靈所記載,而你們的靈魂,也將隨神的使者升入天堂;你們的名字,將永遠活在伊拉克的人民心裏。”


    “誓死效忠……”四個人舉起左拳,莊重地起誓,說的全部是阿拉伯語,但我聽懂了他們效忠對象的名字——“紅龍”。因為從一九九一年開始,那個人的名字就不斷見諸於電視、報紙、雜誌以及今天的互聯網等等,幾乎上過所有的媒體,被全世界各種各樣的語言翻譯傳頌著。


    我清楚地聽到關伯“噝”的倒抽了一口涼氣,喉嚨裏緊張地連咽了兩大口唾沫,失聲吐出了一個字:“薩——”我猛的轉頭,用力盯著他,眼睛連眨了三下,示意他千萬冷靜。


    “咳咳、咳咳咳咳……”關伯嗆咳著,牙齒緊咬,終於把剩餘的幾個字吞進肚子裏。


    越是麵臨危險,越要冷靜,否則激起侵入者的情緒變化,形勢將變得越發複雜。


    “嗬嗬,沈先生,你的老仆人猜得對,我們是‘紅龍’的麾下人馬。十幾年來,他始終是阿拉伯世界的絕對霸主,即使現在被關進了美國人的秘密監獄,仍然可以通過神的力量,指揮伊拉克聖戰勇士的一切行動。就像你們中國人尊崇的‘龍’一樣,阿拉伯的‘紅龍’也是永生不死的,必將衝破一切藩籬,噴出熊熊烈焰,將伊拉克的敵人燒成灰燼。”


    麥義慷慨陳詞,隻是我從他狡黠而詭異的眼神中,獲知了更深層的某種秘密。


    “永遠效忠,紅龍不死——”四名保鏢應該屬於被政治教條洗腦的一類,每當麥義提到“紅龍”,他們臉上總會升起無比神聖的虔誠向往。


    “紅龍”這個名字,原本是一九九一年海灣戰爭時,美國軍方針對那個人的一次刺殺行動代號,但行動失敗並且被媒體曝光後,那個人索性以阿拉伯神話傳說中的“紅龍”自居,在很多媒體上,隻要出現這兩個字,就是代指這個令美國人頭疼欲裂的中東世界霸主。


    “聖戰勇士們,現在,咬碎你們下顎上左側第一顆牙齒,讓神的使者帶領你們,進入永生的天堂吧——”


    麥義舉起雙手,筆直地伸向頭頂。


    站在我對麵的保鏢嘴角突然湧出了黑血,搖晃了一下,無聲地栽倒在地。隨後,我身後的三人也跌倒了,他們的假牙裏一定安放著見血封喉的劇毒,這是各國間諜們最常用的自殺手段之一。


    “絲絲,檢查他們的心髒,必須保證每個人都無法再次開口。”麥義換了一副陰森森的表情,跟剛剛的無比狂熱迥然不同。


    被洗過腦的年輕人,最終會變成殘酷政治的犧牲品,這四個保鏢不過是又一次印證了這句話。洗腦等於無腦,既然無腦,留在這個世界上也就毫無意趣了。


    絲絲彎下腰,左手伸到第一個倒下的保鏢懷裏,去摸他的心髒部位,但右手卻抓住了那人腰間的手槍。這個極其隱蔽的動作,瞞過了麥義的視線,隻落在我眼中。


    “呼吸停止。”她慢慢起身,手槍滑進袖子裏,回身時與我視線接觸,眼神變得冰冷而鎮定起來。


    “好吧好吧,看看那三個傻瓜,哈哈……”麥義大笑,隨手將掌心裏的遙控器向桌子上一拍。


    殉道者被活著的人稱為傻瓜,他們四個不是第一輪,也不是最後一輪。


    “沈先生,按照我們最早的計劃,這座小樓、連同你、我和這屋子裏所有活人、死人會被一起炸上天,成為千萬碎片,跟殘磚斷瓦相混合。然後,美國人的追查線索到這裏就斷了,賞金獵人協會的人馬也會白費力氣,不過,計劃臨時起了變化,你跟老仆人還得死,我和絲絲卻不必陪葬了。外麵的車子後備廂裏放著五百萬,還有兩張一小時後飛往新西蘭的機票,我們會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從此跟‘紅龍’一刀兩斷,去他媽的伊拉克聖戰,鬼才信那些胡話呢……”


    麥義仰麵哈哈大笑,壓得身下的轉椅“咯吱咯吱”一陣亂響。


    我歎了口氣,覺得頭腦裏的大把困惑仿佛找到了一線解決的光明:“麥先生,整件事,跟我似乎毫無關係,為什麽偏偏要找上我?而且是從中東到港島,隔這麽遠的距離。我這一生從沒中過大獎,難道第一次頭彩就是這種倒黴的事情?”


    從“孕婦、假孕婦”這條線索上,我隱約猜到會跟“紅龍”的傳宗接代有關,隻是戰火到底因何燒到我身上,就不得而知了。


    “哈,沈先生,你的確是中了頭彩。不過沒辦法,誰叫你什麽職業不好做,偏做婦科醫生,而且在港島、亞洲乃至全球都有那麽大的名氣?算了,這些政治上的三十六計說出來你也不會懂,還是別費腦子的好——看到了沒有,這隻遙控器能夠控製安放在小樓裏的六顆‘南斯拉夫甜瓜’炸彈,有效距離五十米。我已經設定好了兩小時自動引爆的程序,所以,當我們乘坐的新航班機離開港島後,你們也會隨之升天,不過卻是永遠不能再完整落地了……”


    他獰笑著,滿麵紅光的臉上寫滿了無盡的惡毒。


    “南斯拉夫甜瓜”是美國人針對科索沃戰爭開發的新型炸彈,威力側重於“粉碎性”,理論數據每一顆都能把一整個集裝箱的美國蛇果炸成均勻混合的果醬。


    我居住的這座小樓麵積比集裝箱小得多,而且他一下子安放了六顆炸彈,很明顯是不想給警方留下任何追查線索。


    “我是無辜的,能否讓我死個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希望從麥義嘴裏獲知更多的資料,但他不理睬我的問題,向絲絲叫著:“怎麽樣?檢查完了沒有?我們該上路了——”


    在我們對話的過程中,絲絲已經檢查完了最後一名保鏢的胸膛,“唰”的轉身,槍口指向麥義的額頭。


    這一幕變化,驚得關伯目瞪口呆,像是在看一部波詭雲譎的懸疑電影。


    “怎麽?你要幹什麽?”麥義雙肩一顫,雙眼圓睜,瞪著絲絲。


    絲絲冷笑:“計劃再次改變了,我不會跟你一起走的,隻要是正常人,絕不會跟毒蛇混在一起。”


    從她握槍的姿勢上看,此前肯定極少接觸武器,動作生疏,毫無射擊經驗。


    麥義頹然問:“咱們不是有言在先,殺了這四個累贅,隱姓埋名,永遠跟伊拉克戰事劃清關係,共享那筆巨款。你還說要做我的女人,替我生十個八個孩子,難道都是騙我的?”


    絲絲重重地點頭:“對,我是騙你的,否則又怎麽能活到現在,早就死在共和國衛隊手裏了。現在,把遙控器丟過來,我會給你一條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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