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把脈,難免與病人肌膚接觸,隻有高度潔癖的患者,才會表現得像現在這樣。


    我縮回了手,端起咖啡,凝視著對方的臉,不再急於開始診斷。


    “沈先生?”麥義緊張地賠著笑臉。


    我望向窗外被霓虹燈映得光怪陸離的夜空,淡淡地笑著:“病人心浮氣躁,不利於把脈問診,而且中醫最講究‘望、聞、問、切’四個字,這位夫人戴著眼鏡,包裹得嚴嚴實實,我隻怕無法進行工作。”


    既然對方如此小心謹慎,我當然可以推算出在我之前,她已經找無數醫生診斷過了,所以才會一見麵就擺出這種高高在上的盛氣淩人架勢。


    黑咖啡的提神效果非常好,我感覺自己因那張照片帶來的疲憊感正在慢慢消失。


    麥義為難地叫了一聲:“夫人——”


    那女人點了點下巴,女孩子乖巧地上前,把手帕揭掉。


    我再次伸手,搭住了她的腕脈,脈象平緩穩定,證明她的身體健康狀況良好,隻是並沒發現孕婦特有的“滑脈”現象,不禁一愣。


    孕婦肚子裏養育著胚胎,體內血液流速必然加快,因為她除了要供本身的營養輸送外,還得提供胎兒必須的氧氣、生長養料,所以,脈搏的跳動應該昂揚而圓滑,手指觸摸的感覺會像壓在無數流動的鋼珠上一般。


    “請問夫人,孕期計算準確嗎?”我收回手指,盯著她的臉。


    茶色鏡片後,她的眼神似乎有小小的慌亂。


    麥義代她回答:“準確,已經在四家醫院確診過,日期誤差最多不超過七十二小時。”


    懷孕而不具備“滑脈”,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剛剛想調整呼吸第二次把脈,但一瞬間,距我最近的那扇窗戶陡然發出“啪”的一聲,隨即是“嘩啦、嘩啦”的連聲巨響,麵積超過兩平方米的巨大玻璃四散碎裂,大部分跌落在室內,一小部分直墜樓下,引起路人的連續驚叫。


    咖啡杯是放在左手邊的,突然有什麽東西跌在杯子裏,咖啡飛濺出來,灑在我身邊的牆上。


    麥義“啊”的一聲驚叫,嗖的一下鑽入了側麵的一張桌子下麵。


    那女人仿佛如電影鏡頭的定格,垂著頭木然不動,一道紅白相間的液體緩緩滑過她的臉頰,滴落在旗袍前胸。大約過了兩秒鍾,她向前撲倒下來,頭重重地砸在桌麵上,滑稽而古怪地彈了一下,盤著的發倏地散開,柔滑如絲緞一般撒滿了桌麵,一縷發梢甚至滑落到了咖啡杯裏。


    “九點鍾方向、九點鍾方向……”我聽見其中一個保鏢大聲叫,不過用的卻是嘰裏咕嚕的阿拉伯語。


    “窗外有狙擊手!”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她死了!”我的動作是與這句話一起發生的,隨即躍出去,將死人身後的女孩子拖倒在地,就地翻滾到另一邊的桌子下麵。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隨即一動不動,在我胳膊彎裏匍匐著,像隻受驚了的小鴿子。


    “外麵危險,不要動。”我貼著她的耳邊低聲說。


    她聽話地點點頭,蜷縮著身子,雙臂抱頭,竟然表現出應付突發危險事件的最佳動作。一陣清淡而幽遠的香水味從她的短發上飄出來,直鑽我的鼻孔。


    保鏢們並不急於開槍還擊,以手槍對抗狙擊步槍,簡直是自尋死路。


    以上這些都是五秒鍾之內發生的,二樓四角隱藏在天花板上的音箱,仍然在纏綿地播放著某位流行女歌手甜膩造作的情歌。


    “噗、噗、噗”,接連三聲,已經死去的女人小腹部位又挨了三顆子彈,兩顆側麵穿射,一顆來自四十五度角的方向,子彈慣性把她的身體衝擊得翻滾出去,跌在牆角。


    以這種中彈方式判斷,窗外至少有兩名狙擊手,形成了四十五度夾角,而目標全部對準了那女人。


    我放開了懷裏的女孩子,彈身翻滾到樓梯口,急速下樓,奔向咖啡廳的員工通道。在我麵前殺人,警察一到,必定會再三盤問我跟死者、殺手的關聯,不如趁這段時間去探明殺手的來路。


    真正激起我憤怒的,是殺手很明顯的狙擊意圖,除了殺死那孕婦外,還要徹底毀滅她肚子裏的孩子——假如她真正懷孕的話。


    “一個假裝懷孕的女人?兩名出手精準的高級殺手?還有麥義帶領的四名神秘武裝保鏢——”不知道這些問號交織的背後,是一個怎樣的答案,直到我迅速到趕到對麵大樓的唯一一條員工通道出口之後,所有的問號,仍然沒有一個是可以合理解釋的。


    遠處,警車的呼嘯聲已經尖銳地響了起來,港島警察的出警速度一直是值得讚揚的,隻是破案率、防止犯罪的能力都值得商榷。當然,不能怪警務人員的水平低,隻能歸罪於二十一世紀的罪犯能力越來越高明,甚至不得不用“犯罪專家”來稱呼他們了。


    麵前的這幢永安大廈,是市中心的一座普通寫字樓,半數以上公司做的是進出口商貿的生意,所以人員來往非常複雜。我斷定殺手不會從前門大廳出去,那會正撞到警察槍口上,一場火並之後,肯定死無全屍,成了警方微型衝鋒槍的活動標靶。


    從咖啡廳出來時,我已經順手從門口的報箱裏抽了一份日報出來,此時倚著一根水泥柱子,假裝借著門口的燈光看報紙,耳朵卻全力以赴地搜索著大廈走廊裏傳出的動靜。


    大約五分鍾之後,一前一後兩個人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前麵那個走得很急,步伐堅實有力。


    地簧門“呼啦”一聲被推開,一陣勁風直衝出來,一個寬肩膀的高個子男人手裏拎著一個黑色的皮箱大步向外走,右手插在褲袋裏。當他的目光向我身上掃來時,我能感覺到對方按捺不住的騰騰殺氣。


    地簧門再次彈開,後麵是個矮個子,手裏同樣提著皮箱,隻是左手插在褲袋裏,應該是個左撇子。


    兩個人的臉色同樣黝黑粗糲,身上穿著寬大的米色西裝,左胸的口袋部位別著永安大廈的員工通行證。


    他們是走向三十步外的停車場的,那邊是大廈內部人員的自用停車場,可以從另外一邊的僻靜出口離開這個地段。


    “喂,等一下,站住——”走廊深處,響起一陣“咚咚咚咚”的腳步聲,“砰”的一聲,一名全副武裝的警察跳了出來,以跪姿平端衝鋒槍,指向腳步匆匆的兩個人。


    警察不是飯桶,現場勘察的第一眼就能判斷狙擊手的開槍位置是永安大廈的天台,馬上趕了過來。不過,這名立功心切的警察看來是個新手,根本不懂得與同伴攜手聯防做自我保護,單槍匹馬趕過來,實在是危險之極。


    高個子急停旋身,一柄黑沉沉的手槍已經滑入掌心,動作行雲流水一般,應該是這個行業裏的老手。


    我沒有選擇,因為跪姿的警察手裏的微型衝鋒槍在二十步以外的殺傷力非常有限,反而是高個子拔槍射擊的姿勢淩厲之極,誰生誰死,一照麵就能判斷出八成。


    寒光一閃,我的刀已經釘進了高個子的腕脈。做為一個高明的中醫,我對於任何人的脈搏都有細致入微的研究,百分之百懂得如何選擇角度,才會做到“隻致傷、不致殘”。這柄飛刀的目的,隻是讓他失去凶悍進攻的能力,救那小警察的命。


    可惜我還是算錯了一招,那矮個子的槍隔著褲袋響了,警察向後翻倒,額頭上開了一個恐怖的大洞,射入的子彈“啪”的爆裂,將他的頭骨炸得粉碎,頭頂的防彈盔立刻歪在了一邊。


    不愧是一流的殺手,不必瞄準,單憑感覺就能百發百中,並且出手狠辣,根本就沒打算留活口。


    “當啷”一聲,高個子的手槍落在水泥地上,濺起一蓬璀璨的火花。


    我向柱子後麵一閃,兩顆子彈已經擊中了我剛剛站立的胸口位置,混凝土碎片亂飛。


    “走,快走!”矮個子低聲叫著,又是阿拉伯語,隨即拉著同伴向前飛奔。我剛剛探頭要追,又是兩聲槍響,子彈貼著我的麵頰飛了過去。


    我不明白為什麽狙殺與被狙殺者都會用阿拉伯語交談,如果他們都是來自於中東阿拉伯世界的話,何苦跑到現代大都市來跟蹤槍戰?有任何仇怨在茫茫大漠裏解決不是更好,那裏又沒有如臨大敵的警察出來幹擾?


    特別是狙擊手擊殺那個女人的手法有些超出常規,人已經死了,何必再對她的小腹射擊?這一點,讓我不期然地聯想到沙漠裏某些神奇的詛咒與蠱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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