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老林是關伯的朋友,時常在一起下棋,跟我也認識。


    三個月的孕婦行動自如,他們當然可以上門就診,而不必醫生上門。


    “沈先生?”對方聽不到我的回話,有些緊張。


    我沉吟著:“明天不可以嗎?或者另請高明?”


    弄得如此神神秘秘,我懷疑是某位政要或者富豪的側室懷了孩子,不敢明目張膽地去醫院露麵。


    果然,對方一聲長歎:“夫人的身份,一旦曝露給媒體,馬上就……沈先生,體諒我一下,我隻是聽差走卒,完不成任務,夫人肯定怪罪下來,我這隻鐵飯碗就砸了。千萬請沈先生賞我口飯吃,哪怕僅此一次呢?”


    我確定了自己的判斷,皺了皺眉,在記事簿上寫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八個字。對方已經年紀不小了,苦苦哀求,我的心軟了:“好,我去,派車過來吧。”


    對方喜出望外,連聲說好:“謝謝沈先生,我馬上讓司機過去,馬上過去!”


    放下電話,關伯敲門後進來,手裏竟然托著一隻直徑超過一尺的大甲魚,滿臉得意:“小哥你看,多好的東西,而且是天然甲魚,絕不會是養殖場裏飼料喂出來的東西。我剛剛去市場買了兩隻血氣方剛的紅毛黑腳公雞,熬湯燉骨,正好給你補補。”


    關伯是爺爺的朋友,早年曾是江湖上的風頭人物,現在跟我一起住在港島郊外的這座中式小樓裏,成了每日買菜做飯、澆花養鳥的老仆,怡然自得。


    那麽大的甲魚,市場上很少見,生長年歲至少超過幾十年,隻為口腹之欲就把它宰殺了,似乎不太好,但我不想掃關伯的興,隻是笑著點點頭:“好吧,不過我一會兒要出診,銀冠酒店,一個不明來路的孕婦。”


    關伯黑白駁雜的劍眉一立:“哦?有問題嗎?”


    我笑著反問:“會有什麽問題?不過是覺得這個世界上瞞天過海的事越來越多而已——”


    關伯剛剛皺起的眉頭緩緩展開,仰麵一笑:“哈哈,我也知道,小小的港島江湖才多大塊水灣啊!有咱們爺倆在一起,誰敢不識好歹地上門來叫板挑釁?好了,我去做菜,今晚看我的手藝——”


    他退出去,輕輕替我關上門。


    老頭子已經是退出江湖那麽久的人,但胸膛裏的熱血和豪氣仍在,並且練了四十年的鐵砂掌也沒耽擱下,根本沒把如今的所謂“黑社會大哥”放在眼裏。不過我知道,關伯關門閉戶在這個閑院小樓裏靜養,真正接觸到的社會暗流很少,外麵的世界,已經不是他想像中那個“為兄弟兩肋插刀”的江湖了。


    院子裏又起了風,受全球變暖的大氣候影響,港島的春天越來越短暫,剛換了春裝沒多久,便得著手準備夏裝了。


    後麵廚房裏傳來關伯叮叮當當的鍋碗瓢盆聲,我坐不下去了,起身去樓上取風衣。對方電話裏說得那麽急,必定很快就到,為了節省時間,我得稍作準備。


    杏林行業裏的曆代前輩們流傳下來最經典的一句話:醫者父母心。


    做醫生,要時時處處為病人著想,才配得上這個“醫”字,而且每接手一個病例,從頭到尾,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去救治對方,否則,天理不容。


    剛剛拉開門,我陡然覺得房間裏也起了一陣旋風,倏地回頭。起身時帶動的轉椅仍在輕輕晃動,但桌麵上那本書卻突然不見了。


    落地窗的密封性很好,就算氣象台掛風球的天氣,都不曾有透風的時候。所以,我隻能判斷,是有梁上君子光臨了。


    這間工作室兼書房並不寬大,長度八米,寬度五米多一點。靠牆放著書櫃,窗前是辦公桌、轉椅,房間的另一端是一圈黑色的意大利真皮沙發和玻璃茶幾,並沒有太多可以供人躲藏的地方。


    “是哪一路的好朋友在跟我開玩笑?”我低聲叫起來,反手關門落鎖。


    對付竊賊,並不需要關伯幫忙,而且我知道,很多入了盜賊這一行的江湖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隻要不牽扯到太關鍵的利益問題,我不想把對方逼得太急。


    “書不值錢,朋友需要錢的話,幾千港幣我還能拿得出來,大家算是交個朋友,怎麽樣?”


    我向前跨了兩步,沙發後麵,露出黑衣的一角,似乎有個人正蹲身藏在那裏。


    “我看到你了,出來吧!”我的心情一陣放鬆,這種拙劣的躲藏身法,對方的本領也不會高明到哪裏去。


    黑衣一動不動,我迅速繞過沙發,猛的發現,那隻不過是一件塞在沙發縫隙裏的黑衣服,故意露出一角吸引我注意力的。


    一股旋風再次出現,卻是從頭頂高懸的蝶形吊燈上而起,卷向門口。


    我頭也沒回,反手甩袖,“嚓”的一聲,一柄三寸長的柳葉飛刀已經釘在門鎖上方。如果對方是躍到門邊去開鎖的話,這一刀會恰好釘在對方手腕脈門上。


    “好刀。”轉椅“嘎吱”一響,對方從門邊反躍回來,落進轉椅裏。


    “喀啦”,是子彈上膛的聲音,我再次轉身,麵對辦公桌,一個白色西裝、白色高跟鞋、戴白框太陽眼鏡的長發女孩子,已經悠閑地翹著二郎腿,右手舉槍指向我。


    “刀法雖好,能快過我的槍嗎?”她手裏的轉輪手槍竟然也是銀白色的,與塗得紅豔豔的修長指甲相映成趣。


    書又重新回到了桌子上,夾在書裏的玉鐲照片卻捏在她的左手裏。


    “小姐,你走錯地方了。”我冷靜地微笑著。


    輕功如此高明的女孩子,江湖上不超過十個;十個人中漂亮而不羈的大概四個;四個中無論任何時候都喜歡穿一身白衣的隻有兩個。毫無疑問,她是這兩人中的其中一個——“香帥”方星或者是“雪殺手”艾蜜。


    “嗯?是嗎?難道這裏不是‘婦科聖手’沈南先生府上?”她翻來覆去將照片看了兩遍,輕輕吹了聲口哨,手指一彈,照片飛回桌麵上。


    “對,不過到這裏來的,隻有病人,沒有神偷或者殺手,而小姐你看上去精神煥發、身法靈動,絕不像是有病的樣子,所以我說,這個房間裏沒有你感興趣的東西,請便吧。”


    無論方星或者艾蜜,都是普通男人惹不起的女孩子,保持不卑不亢的態度,此刻是最恰當的。


    “哼哼,沈先生這次走眼了,我有病。”她的小拇指輕輕一勾,那柄槍飛速旋轉著,突然從手上消失了。


    我退到門邊,拔出飛刀。


    “謝謝沈先生刀下留情。”女孩子冷笑著。


    她的身手如此高明,如果我出刀射她要害部位的話,剛剛就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場麵,射中她的同時,我也會被她的手槍擊中。


    我搖搖頭:“小姐,我很快就要出診,有什麽話請直說,一會兒車到了我就得走。”


    做為港島中醫圈子裏精通婦科的年輕高手,接觸過的女孩子不計其數,我已經總結出了“以不變應萬變”這條對付女孩子的金科玉律。無論她們怎樣撒嬌、獅吼、媚笑、示弱,我隻保持有距離的禮貌態度就好,絕不靠近一分,所以從來沒有可供同行取笑的緋聞。


    “我患了相思病——”她摘下白框眼鏡,精心描畫過的長睫毛向上卷曲著,黑白分明的眸子水靈靈地閃動著。


    “很重很重的相思病,隻有你能醫治得好,不知沈先生能不能大義施以援手呢?”她的嘴角上翹,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攤開雙手,聳聳肩膀:“對不起,中醫對相思病束手無策,或者你應該去看西醫。”


    在她的笑容背後,我看到了殺機。我有敏銳的第六感,並且對於即將麵臨的危險更能提前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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