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冷山頭,自李家村從來的冷道靜靜盤坐。


    冷家出事後的那夜,他喬裝打扮,躲避官府盤查一路南下,最後流落到李家村,觀那李老漢一家人也不是什麽壞心腸,索性死皮賴臉住了下來。


    這半年,對於冷家的回憶總會在深夜湧入腦海,甚至他還能模糊回想起更久遠的事情。


    這十數年如眨眼般白駒過隙。


    年幼時他跟隨莫老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一路奔波,似乎從有丁點兒記憶的那一刻開始,他二人就一直向西北而去,直至來到冷家。


    當年在莫老相護下,即使是勞累奔走,他也不敢有絲毫偷懶懈怠。


    莫老淩空行走,身軀瘦小的他便背著那塊包袱在地下奔跑。包袱很沉,可他每次取下包袱打算休息片刻,莫老的臉色就凶一分,每當自己剛倔強兩句,莫老就會拿著荊條輕輕抽自己。


    冷道清楚記得,大哥冷飛十六歲那年曾拿起過自己的包袱,準確的說是舉起過。


    “不大的包袱咋這麽沉?”冷飛說。


    當時冷道回答,他從三四歲就開始背著這玩意兒時冷家眾人一臉錯愕,莫老卻進門狠狠對著冷河山等人一頓訓斥。當然,也沒有放過自己。


    “除了洗澡,以後就算是睡覺都得把包袱背著,再取下來看我怎麽收拾你。”


    那次是莫老罵他最狠的一次。


    在冷家,五歲入校場訓練,第一次訓練時莫老吩咐那些冷家戰狼隻需要按照十分之一的正常人量來訓練他。


    第二天是九分之一,直到第十天,那些冷家戰狼如何訓練,他便也能做到。


    記得第十天,年長自己五歲的二哥冷華看到他能堅持下來,對父親冷河山可是好生軟磨硬泡,冷河山拗不過,隻好讓冷華也下去校場按照成人水準去練。


    那天晚上,訓練過度的冷華若非莫老搶救及時,恐怕就要和冷河山說聲來世再做你的兒子了。


    從那兒之後,冷華總會稱呼自己為怪胎四弟。


    九歲入戰場,那是他首次看到敵我雙方明刀明槍的搏殺。自己那天共殺九人,九人皆是因為輕視了自己,認為鎮天月王朝沒人才會讓一個小屁孩兒上場。


    隻是,九歲的自己在力量上已經不輸於戰場上的任何一位征戰已久的士兵。


    他記得當時身在鎮南王府的父親得知自己在戰場後,六尺身高的父親嚇的臉色蒼白,最後親自來到戰場將自己接回去。


    那次是冷河山訓斥自己,可莫老在教訓冷河山,莫老說冷河山是杞人憂天。


    可不是杞人憂天麽,半年前冷家上下死傷過半,甚至連莫老都兵解魂軀不複存在,冷家上下如今隻有四十四位婦孺在外流浪,是否被皇室逮捕都還是兩說。


    這一想,冷道忍不住自嘲。


    死的好啊,死了也就不用再背負這麽多壓抑和無助了,可他一個大活人卻不敢在天月王朝尋找冷家遺族,現在更沒有勇氣北上找那皇室的麻煩。


    “活著便是死咯,也唯有死去才不會再有什麽後顧之憂!”


    山頭上,冷道喃喃。


    是的,他已經是光腳不怕穿鞋的,除了身後包袱和身上這身從李家村出來的麻衣,當然還有那左臂短弩和右袖十寸冷鋒外,雙肩擔著的隻有冷家的血海深仇和李家翠萍母女的慘害之苦。


    既然沒有什麽可失去的,又何須畏手畏腳?


    月色下,冷道取出那塊沾染著翠萍妹妹血跡的絲綢碎布,那血跡似乎幻化出一幕幕一個女家女孩在臨死前的劇烈反撲,死死攥住碎布,冷道雙目猩紅。


    “大哥哥,吃塊橘子哇。”


    唉,這話他再也聽不到咧!


    “單獨印著一塊月痕圖案,難不成那尊勢力與月有關?”


    努力壓下心頭恍惚,冷道長舒口氣,凝睇著絲綢碎布上娟秀的彎月圖案,冷道猜測道。隻是不長時間,冷道眉頭又是豎起。


    天月王朝雖然有一字與月相符,可作為一載之前這個王朝的鎮西王,冷道清楚那天月皇族並無人會在綢衣上作這種女工,至於與月相關的宗門更是無從談及。


    王朝在那些尋常百姓眼中雖大,可身居高位的他倒也知道王朝之中林林總總的宗派實力,無一宗門與月有所聯係,當然,那些大戶人家他倒是不知。


    可再一想,冷道又暗自否定,李家村距離城市並不近,退一萬步便是城市之中有些紈絝子弟,可誰會在下雨天來這荒郊野嶺?況且所來隻有兩人。


    那些紈絝子弟誰不是拉個屎都想坐著轎子,前呼後擁證明自己的排場?


    “莫非不是天月王朝的人?”


    李家村位於天月王朝最南端,再南下便是碧血王朝。


    以自己如今在王朝步履維艱的境地,便是這尊勢力在王朝內,他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拋頭露麵,更何況他盤算這勢力是在外。


    無論何種理由,他都不能在天月王朝待著。


    “冷家遺族,李叔,你們就在天月王朝好好活著,隻要活著,這盼頭我冷道說什麽都得給你們帶回來。”


    將那血跡絲綢放回袖中,冷道緩緩站起,北顧著夜色下的蒼涼。


    ……


    三日後,穿著露腳趾草履的冷道來到一座有著深長軍事要塞的城市。


    此地並不以城為名,名曰天寒大塞。


    城市乃是天月王朝最南端的一座,隻要出這南邊塞口,便算離開天月王朝疆域,再走個千米左右就是碧血王朝境內。


    可饒是進這天寒大塞,冷道都是順著小道偷偷溜進城。


    冷道並不知道天月皇室之人是否在最後清點了天策將軍府內的屍體,若是那畜生冷桓指認自己已經消失,以他之前在王朝內的赫赫名聲,恐怕沒有進城都得露出馬腳。


    城內、天寒大酒樓門口、


    三天內隻用些野果充饑的冷道這模樣看起來異常寒磣,頭發亂蓬不說,未用麵罩遮住的那半邊臉龐土垢斑斑,渾身都散發著一股餿水臭味兒。


    看到冷道順著小道出來,酒樓門口還在等著一些達官貴人打賞的乞丐都忍不住掩鼻遠離了幾步,顯然是厭惡冷道的渾身味兒。


    這年頭,連個乞丐都互相攀比了嗎?


    “接下來,隻要出這要塞便是萬幸。”


    望著城市盡頭散發著森冷黑芒,足有三十米高的軍事要塞,冷道長舒口氣。


    “阿嚏、”


    午後,就在冷道心裏算計著怎麽出這塞口時,隻見酒樓麵前停下一輛華貴大轎,轎簾掀開,一位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溫婉走下來。


    女子臉蛋嫩白,倒是有幾分姿色,身段既不是排骨般的消瘦,也不是蹭著半兩腰膘的豐腴。在身旁青衣丫鬟攙扶下,女子踱著蓮步朝酒樓行去。


    隻是行在冷道身旁時,富家女子顯然也是被這股令人腦子發昏的餿臭味兒熏的打了個噴嚏。


    噠噠、噠噠、


    女子噴嚏聲剛落下,冷道隻聽身後一陣馬蹄聲,扭頭一看竟然是一位年過弱冠的英俊男子疾馳而來。


    細細一瞥這男子,冷道有些粗淺印象。


    男子家族乃是天寒大塞中的富貴家族,以前他帶著冷家戰狼在大塞巡衛時,男子父親也曾貼著臉將他迎進府中作以客請。


    他與男子有過一麵之見,連緣都算不上,可那會兒男子安分如常,看不透是何性子。


    “林小姐、此次在下來的不算晚吧!阿嚏、”


    酒樓門口,看到那嫩白女子,英俊男子輕笑,可話落後亦是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男子轉頭四顧,隨後鎖定在距離酒樓門口不遠處休息的冷道。


    “呃…”


    確定這臭味兒就是從冷道身上散出來的,男子眉頭一皺,出人意料的是男子並未發覺麵前這連乞丐都要避而遠之之人正是曾經他們家族都高攀不起的冷家四小狼王之一。


    “這位老兄,就算是乞討,你好歹去河邊衝一衝身上的臭味兒啊!”


    此刻英俊男子自袖中掏出三塊碎銀扔在冷道麵前,無語道。


    “現在可以去別處曬太陽了嗎?影響了本公子與林小姐吃飯,接下來本公子可就不這麽好說話了。”


    對著冷道揮了揮手,男子方才帶著那位林小姐踏進酒樓。


    “你才乞討呢,你們全家都在乞討。”


    錯愕望著麵前三塊碎銀,隨後盯著在那林小姐麵前出手闊綽的大家公子,反應過來的冷道蠕著嘴唇碎碎罵道。


    可看見不遠處幾位乞丐眼中散發著兔子紅眼的嫉妒光芒,冷道還是忙將碎銀拾起。


    “這小子尿性一般,能喘口氣兒。”


    現在冷道可沒必要和銀子過不去,撇嘴一句後倒也識相的挪了挪屁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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