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夕詞越想越心驚。誰知那女子看穿他內心怯意,隻一眨眼,他的下巴便被一隻雪白纖細塗著蔻丹的手微微抬起。


    那魔道女修吐氣如蘭,在他耳邊輕聲道:“你若肯叛離蓬萊樓入我門下,我自有無上妙法傳授於你,修為境界一日千裏亦不是空話。”


    “倒時候別說你這築基六層的大哥,金丹修士都非你一合之敵。”


    這甜蜜蠱惑的話語猶如熾熱火光,幾欲引得心誌不堅的修士飛蛾撲火以身墮魔。


    顧夕詞明知那魔道女修不懷好意,他應當毅然決然推開她的手。然而那魔女的話語太誘人語氣也太溫柔,他好似墜入了綿軟雲朵之中,暈暈乎乎全身使不上力。


    “乖孩子。”那魔女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黝黑瞳孔似能將他的神魂都吸走。


    “卑鄙。”隻冷冷兩個字,便讓顧夕詞從那綿軟幻境中清醒過來,如被冰水淋了一頭。


    他駭得立刻掙開那魔道女修的手,顧不上許多,三步並作兩步徑自站到了沈玄身後。危機當前,他再也顧不上什麽麵子。在場許多人中,唯有他這化神師叔方能護住他。


    魔道修士的手段,當真詭異無比防不勝防,顧夕詞險些便著了道。


    “蘇真君,你意欲引得我蓬萊樓弟子墮魔,此舉怕是不大妥當。”沈玄發話了。


    “人人心中皆有魔念,有人一劍斬之幹脆利落,有人封鎖心魔飲鴆止渴,也


    有人擒魔化為己用。”蘇舒纖白手指虛虛點了個圈,“除此一點之差,仙道與魔道並無區別。”


    那魔道女修手指輕輕落在虛空中。忽有各色花朵突兀綻放於四周,五色交融香氣甜蜜,又有貌美女子身姿輕盈從空落下,環佩作響衣帶隨風,天籟之音憑空奏起,直入人心餘音不絕。


    蓬萊樓的弟子們被這虛幻之境迷住了,各個瞠目結舌。有人大著膽子接住一朵花,那花朵觸感如絲香氣醉人,竟和真的一模一樣。


    不少人已然分不清這情景是虛幻還是真實,他們仿佛都成了被困於蛛網上的蝴蝶,隻能徒勞無功地扇動著翅膀。


    這一手幻境構築著實漂亮,竟悄無聲息將在場所有人都扯了進來。蓬萊樓中修為最高的沈玄不過是化形真人,隻能勉力支撐自己不墮入那幻境中,再顧不上其餘人分毫。


    卻有無數凜然劍氣鋪天蓋地而下,卷席著戾戾寒風冰雪襲來,隻一瞬就將那幻境驅散得一幹二淨。


    所有甜蜜柔軟活色生香都消失了,唯有烈烈日光籠在頭頂,晃得人眼前發黑。蓬萊樓弟子們心中不由一寒,竟齊齊打了個寒戰。


    方才顧夕詞被輕易迷惑,他們隻當那混賬是被魔道女修美色所惑。然而當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後,他們才知道這幻境有多甜蜜,那墮魔之語又是何等誘人。


    紀鈞伸手一招,數道玄色劍光就回到他袖中。他漠然道:“你的十魔幻象功有長進了。”


    “終究比不得紀真君修為進展迅速,竟連練虛五劫都過了。”蘇舒悠悠道,“徒兒可瞧好,這就是那位殺了我煞滅宗七位長老的紀真君。他身邊那纖弱漂亮的小郎君,就是你的死敵。”


    她身邊卻有一個年約二十的英俊青年,他目光灼灼如虎狼,上下打量著顧夕歌道:“徒兒謹記。若在這次九峰論道上碰到這小白臉,定會將他碎屍萬段替我宗長老報仇。”


    這煞滅宗師徒二人肆無忌憚,竟當著紀鈞的麵說要殺他的徒弟,真是半點也不客氣。


    紀鈞還未開口說話,他身後一個少年卻先開口了:“魔道中人原來隻是嘴上說得好聽,如果你們真有本事,那時便不會被我師叔以一敵七殺了個幹幹淨淨。井底之蛙,簡直可笑。”


    蓬萊樓那些蔫頭耷腦當鵪鶉的弟子們,簡直有些佩服這敢和練虛真君頂嘴的少年了。


    “很好,你很有膽色,竟敢反駁我師父的話。可敢報上名來?”那虎狼般的英俊青年,陰森目光移到了那少年身上。


    那少年容貌清秀一雙貓眼流光溢彩,神情卻頗為憊懶,他頗為光棍道:“本大爺就是衝霄破堅一脈的楊虛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能知道本大爺的名號,也算三生有幸。”


    “原道冉,記住這個名字,因為你很快就要死在我手上。”英俊青年眉尾微揚,說不出的意氣風發。


    啊呸,他以為自己是誰!大乘仙君麽,想讓誰死就讓誰死?


    楊虛言還想再同那囂張至極的魔道中人懟上兩句,就聽顧夕歌悠悠道:“楊師弟,會咬人的狗不叫,你同這一個死人廢話什麽。”


    他愣了愣,恍惚間卻覺得這話不大對。顧師兄不光罵了那魔道修士,更把他自己也罵了進去。如此一來,豈不是虧大了?


    果然,原道冉橫了他們一眼,輕蔑說:“我竟同幾條狗廢話這麽久,真是浪費時間!”


    顧夕歌更不生氣,反而輕描淡寫道:“心相是狗,看別人也是狗,閣下偏執了。”


    原道冉不由愣了愣。他們方才還如同凡間潑皮地痞一般互相罵街,眨眼間那少年卻論起了道,期間轉變太劇烈,讓他一時半會難以適應過來。


    還未等他回過神來,顧夕歌竟再也不理會他。反而好整以暇問:“二弟可還要與我切磋一回?若你執意如此,我自當奉陪。”


    一旁看戲看了好久的顧夕詞,乍一下被這麽多雙眼睛一齊望著,竟有了一絲難得的緊張。他越發惱怒起顧夕歌來,那廢人竟是要把他往絕路上逼。


    他應戰也不是,不應戰更不是,簡直進退兩難。最後他索性咬咬牙,拚命擠出個微笑道:“大哥修為了得,我甘拜下風。”


    周遭蓬萊樓弟子的鄙夷眼神,似能將顧夕詞活生生烤熟。他麵頰羞紅,心中卻對此不以為然。


    在這裏認輸隻是給他自己丟人,若在九峰論道上輸得狼狽,卻是給整個蓬萊樓丟人。孰輕孰重,顧夕詞自然想得清楚。


    他卻瞧見自己那大哥,極輕蔑地露出一個微笑,嘴唇張合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廢物”。


    這話是顧夕詞十年前說給顧夕歌聽的,現在這人又原封不動還給了他,還叫他啞口無言不能反駁半句。


    顧夕詞低下了頭,手指卻捏得咯吱作響。此番恥辱,他深深記在心底。有朝一日,定要顧夕歌十倍百倍奉還。


    “你這小白臉欺負比你修為低的人,又算什麽本事?衝霄劍宗不是仙道魁首麽,怎會有此種恃強淩弱的弟子?”原道冉不懷好意地插嘴了。


    “當年煞滅宗七位化神長老圍攻我師父一人,便很有風度麽?更何況閣下是魔道,行事一向無法無天,又哪配同我講什麽規矩?”


    “正道該有正道的做派,若衝霄劍宗行事全無底線,又和我魔道有什麽區別?”卻是蘇舒驟然發問。


    “以直報怨有仇報仇,若有不服我自一劍斬之,這就是我衝霄劍宗的規矩。”紀鈞淡淡說,“當年僥幸逃得一條性命的手下敗將,又何敢責問我的徒弟?”


    這反問來得霸氣十足,立時讓蘇舒白了一張臉,隨後又情不自禁惱恨起整個衝霄劍宗來。


    九巒界一向衝霄劍宗說了算,這宗門行事風格亦同紀鈞一般直來直去惹人記恨。有朝一日,她定要親眼看整個衝霄劍宗就此覆滅。


    紀鈞說完這話竟轉身就走,身後跟著那三位小輩。他們四人走得不急不緩,卻似有萬般氣勢加身,千軍萬馬亦不放在眼中。


    雖有千萬人吾往矣,如此氣派才算我輩修士的楷模。


    周遭人群不由自主為他們讓出一條道路,隨後又有數十人匆匆跟上,唯恐怠慢了衝霄劍宗的四人。蓬萊樓弟子先前那些對衝霄劍宗的輕蔑與歧視,都消失得一幹二淨。整個九巒界,也唯有衝霄劍宗才有此等氣派。


    就連沈玄也離開了,竟直接將煞滅宗眾人丟在原地不管。


    眼見人去了一大半,蘇舒依舊未緩過神來。她劈手就給了原道冉一耳光,厲聲道:“廢物,我收你當徒弟又有何用?”


    原道冉不閃不避挨了這一下,卻直接將那纖纖細手直接握住,揚眉道:“自然因為我姓原。”


    剩下的人不由側目咋舌。魔道就是魔道,此等對師父不恭的行為,也隻有魔道中人才能做得出來。


    蘇舒聽了這話,不由眯起雙眼。她直接從原道冉掌中抽出手,竟笑吟吟道:“有為師在,定要你贏得漂漂亮亮,光明正大地將那小畜生碎屍萬段。紀鈞既有此等本事不將我煞滅宗放在眼中,我就要他後悔。”


    這魔女當真翻臉如翻書,誰也瞧不出她剛打了自己徒兒一耳光。蓬萊樓的弟子們越發覺得魔修喜怒無常萬分可怕,一時之間氣氛沉悶無人敢上前搭話。


    隨後蘇舒卻隱晦地掃了麵色通紅死咬著唇的顧夕詞一眼,心中早有了計較。


    她要那小畜生死,就要讓他死前嚐遍所有苦楚。他那不甘心的弟弟,就是一個絕佳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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