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期間,邊鴻影實現了一半的成功,這個成功的獲得使她力量倍增。


    如她以前幹過的拿手好戲一樣,要戰勝幾個立馬自願上鉤的男人,那真是易如反掌;因為她天生麗質,足以免除來自肉體的阻力,她生來乖巧,足以戰勝一切智慧的障礙。


    然而這一回,她要與之戰鬥的是一個天生孤僻感情內向的人。他那激奮的頭腦中運行的計劃是那樣的廣博,運行的打算是那樣的龐雜,以至沒有為任何愛情留下位置,留下因閑逸而滋生的、因墮落而助長的那種動情的邪念或動情的內容。但邊鴻影通過她虛偽的道德,通過她的美色,在懷有偏見又瘋狂反對她的一個男人的觀念中,在一個純潔無瑕的男人的心田和感知中,已經打破了一個缺口。總之,通過本性和宗教能夠為她提供研究最頑固不化的人已做的試驗,她為自己找到了直到此時仍屬未知的施展手段的尺度。


    然而,每天晚間,她曾多次對命運和自身感到過失望;她身為所謂的教主,卻從來沒有乞求過上蒼或是佛祖,但她相信作惡的神力,相信主宰人類生活的方方麵麵的那種巨大權威。


    邊鴻影早已作好充分準備接待唐誼,所以她能為翌日定下行動計劃。她明白她隻剩下兩天時間了,她知道那命令一經刑部的人簽字蓋章(由於命令公文上填的是假名字,三法司的官吏又很可能認不出有關的那女人,所以他們簽發命令就更容易),潞王就會立刻派人將她送上船;她也知道,所有被判流放的女人在施展她們的誘惑武器時,比起所謂有德行的女人在威力上要小得多。一個女人被判可悲加辱之罪並不影響自身的美麗,但要重振雄威卻是終生障礙。像一切具有真才之人一樣,邊鴻影深知適合她施展手段的自然環境。貧窮使她厭惡,卑劣使她的尊嚴大勢已去。邊鴻影隻能是女王中的女王,必須有滿足驕傲的快樂供她支配。指揮低下者對於她與其說是一種樂趣倒不如說是一種屈辱。


    的確,流放後重歸故土,她一刻也沒有懷疑過;但這次流放可能持續到何時呢?對於像她這樣一個活動力極強又雄心勃勃的女人來說,沒有用於進展的時日是不祥的時日,那就將破罐子破摔的時日找個稱呼的字眼吧!混一年,混兩年,混三年,也就是說無盡無期地混下去;等季桓之那個臭小子發跡了,衣錦還鄉了,他和他的朋友因替皇帝效了勞而得到皇帝應該賜給他們的獎賞時她再打回老家去;但這一些對於像邊鴻影這樣一個女人,都是不可忍受的殘酷想法啊!再說,在她身心騷動著的激情使她氣力倍增,倘若她的肉體在須臾間亦能和她的思維想象功力悉敵,她會搖身一晃震破四壁走出牢籠。


    於是,邊鴻影重又集積她的全部能量,於思想深處輕輕呼喚著唐誼的名字,這是她身處地獄深處能夠透進她身心的唯一的一縷熹微;她宛如一條長蛇盤起來又展開,以了解一下自己還有多少纏繞之力,她首先要用她富有創造力的想象,將唐誼卷進她的千蜿萬蜒之中。


    然而時光在流逝,首尾想接的每一個時辰在流逝時像是也順便喚醒了時鍾,青銅鍾錘每敲一下都像打在女囚的心頭。


    戌時,潞王進行他慣例的巡視。他先瞅了一下窗子和窗子上的欄杆,探測了地板和四壁,審視了火炕和各個門扇;在這久久地仔細認真地察看中,無論是他本人還是邊鴻影都沒有說一句話。


    大概他們兩人都懂得局麵已經變得非常嚴重,毋需再用白費口舌和無結果的肝火去浪費時間。


    潞王離開邊鴻影時說,“今天夜裏你還是逃不掉的!”


    戌初一刻,唐誼前來安排一名值班校尉;邊鴻影聽得出來是他的腳步。她現在猜想唐誼猶如一個情婦猜想她心上的情夫,然而這時候,邊鴻影對這位懦弱的狂徒既憎恨又蔑視。


    約定的時刻還沒到,唐誼沒有走進屋。


    一個多時辰以後,正值敲響二更鍾點,值班衛兵換崗了。


    這一次是約定的時刻了,所以,從此時起,邊鴻影焦急不安地等待著。


    新上崗的校尉開始在走廊上來回走動起來。


    一炷香過後,唐誼來了。


    邊鴻影凝神靜聽。


    “聽著,”年輕人對值班士兵說,“不要遠離這扇門,昨天晚上就有一個士兵就因擅離崗位一會兒而受到了王爺的懲罰。”


    “小人明白。”校尉說。


    “所以我命令你要一絲不苟地嚴密監視。本總旗呢,”他接著說,“我馬上要到這個女人的房間再檢查第二遍,因為我擔心她有圖謀不軌的壞打算,我接到命令去監視她。”


    “好!”邊鴻影喃喃道,“這個剛正不阿的武官開始說謊啦!”


    至於值崗的衛兵呢,他隻是莞爾一笑。


    “喲!唐總旗,”士兵說,“您擔負這樣的任務可真幸運,特別是王爺能允許您一直看到她上床睡覺。”


    唐誼滿臉發燒;倘若在其他環境,他對這位手下竟放肆敢開如此玩笑定會大加訓斥;然而此時他的心在大聲疾呼,使他不敢放膽張口說話。


    “如果我叫‘來人’,”他說,“你就來;同樣,如果有人來,你就叫我。”


    “遵命。”士兵回答說。


    唐誼走進了邊鴻影的房間,邊鴻影站起身來。


    “您真的來了?”她問。


    “我答應過您要來的,”唐誼說,“我就來啦。”


    “您還答應過我另一件事呢。”


    “還有什麽事呀?”青年人盡管能克製自己,但依然感到雙膝顫抖,額頭滲出粒粒汗珠。


    “您答應過給我帶來一把刀,並在我們交談後將刀留給我。”


    “不要提這事了,夫人,”唐誼說,“不管情況多麽嚴重,也不會允許一個女人自尋短見。我考慮過了,我永遠也不該因這樣一種懲罰而使自己成為罪人。”


    “啊!您考慮過了!”女囚說著麵帶輕蔑的微笑坐進她的扶手椅,“我也同樣,我也考慮過了。”


    “考慮過什麽?”


    “我考慮過對於一個說話不算話的男人,我沒有什麽可說的。”


    “夫人,您這是什麽意思!”唐誼囁嚅著。


    “您可以走了,”邊鴻影說,“我不會再說話了。”


    “刀子在這兒!”唐誼遵守諾言將刀子帶來了,他從口袋裏拿出來,但他猶豫著,沒有交給女囚。


    “讓我看一下。”邊鴻影說。


    “看它幹什麽?”


    “我以發誓,看一眼立刻就還給您,您把它放在這張桌子上,您站在我和刀子中間。”


    唐誼伸手將刀子遞給邊鴻影,邊鴻影存心地審視一下刀的硬度,又用手指頭試了一下刀鋒。


    “很好,”她一邊說一邊將刀子還給年輕軍官,“這是一把實實在在的鋼刀;您是一位可靠的朋友,唐總旗。”


    唐誼重又接過刀,按照剛才和女囚達成的協議放到桌子上。


    邊鴻影兩眼緊盯著,做了一下滿意的手勢。


    “現在,”她說,“請聽我說。”


    這種叮囑是多餘的,年輕軍官就站在她麵前,並貪婪地在洗耳恭聽。


    “唐總旗,”邊鴻影滿懷傷感地莊重其事地說,“希望你聽到下麵的話,不要對奴家產生誤會。”


    “夫人請講。”


    邊鴻影抬起眼皮,星眸一閃……


    從被沈陽侯朱厚燦強搶為妻,到被誣陷為邪教頭目險些被害,再到土蠻燒掠沈陽、九死一生而後被迫賣身為妓;而後得到衛輝才子的青睞從良,可新婚不久,就緊接著遭潞王豪奪,被迫成為侍姬,親夫也被殺害;最後又被一個演技高超的名叫季桓之的錦衣衛千戶愚弄、利用……


    邊鴻影說的是字字泣血,仿佛自己所經曆的一切、以及頭上頂著的罪名,都是男人們為了洗白自己,而給一個弱女子強行安上的紅顏禍水的稱號。當然,紅顏禍水很多的確是強勢的男人給女子強行戴的帽子,但邊鴻影自己肯定不是假禍水。


    而唐誼傾聽著,邊鴻影沒有聽到他說什麽別的話,隻聽見他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唯有他那漢白玉般的額上流著涔涔汗水,藏在上裝下的手在撕扯著自己的心。


    “我蘇醒後的第一個舉動,便是去找我沒有拿到手的藏在枕頭下的那把刀;如果說在需要自衛時它沒有被用上,但它起碼能用來贖罪呀!”終於,邊鴻影說到了被囚禁的第一天,“但當我拿到那把刀時,唐總旗,我頭腦中產生了一個念頭。我曾發過誓要把一切全告訴您,那我就一定都告訴您;我曾答應過您對您說真話,那我就一定說真話,就是說了真話能毀掉我,我也要說。”


    “您產生的念頭就是向那個人報仇,是不是?”唐誼問。


    “嗯,正是!最後,我將對您說什麽呢,唐總旗?”邊鴻影以一個認罪女人的口氣接著說,“我有了這種念頭後,無疑再也擺脫不掉了。正是有了這種殺人的想法,我才受到今天的懲罰。”


    “我明白了,夫人。”唐誼鄭重地說:“改名換姓的沈陽侯、北鎮撫司的季千戶,還有……”說到這兒是一段短暫的沉默,唐誼垂下頭:“……還有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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