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軌跡就是一個圓圈。這句話對於季桓之來說再合適不過了。


    六年前從會同館出來,他追了寇小羅十幾條街,恨不得當場抓住對方省得後麵有那麽多爛事;六年以後,他卻反過頭來要保護對方。而原因不是憐香惜玉,卻是他擔心寇小羅架不住大刑拷問,供出自己。可笑寇小羅咬牙挨了一整天的折磨——


    人心隔肚皮啊。


    “這是怎麽回事?”得到消息的季桓之也來到詔獄行刑室裏,看見被吊在木架上的寇小羅,心裏咯噔一下子,問裏頭的小旗與校尉。


    小旗與校尉並未答話,而是有另一個人應了聲:“季千戶也挺關心嘛。”


    季桓之方才看見劌麵蛟龍也在,忙稱呼一聲“鄭大人”,行禮問安,然後說:“屬下也是聽說詔獄許久沒有新犯人,今天抓回來一個,所以好奇來瞧瞧。”


    鄭聞韜問:“現在瞧過了?”


    季桓之點頭。


    鄭聞韜又問:“那你可知這犯人是誰嗎?”


    季桓之忽又看見熊二哥也在屋裏,正衝自己使眼色。可他與二哥並沒有達到心有靈犀的程度,不明白二哥什麽意思。他稍作思忖,即刻答道:“屬下不認識。”


    “你會不認識?”鄭聞韜故作疑惑的口氣反問。


    季桓之心裏頭一緊:難道寇小羅已經供出我來了?還是我與她暗中聯係傳遞命令與消息的舉動被苗禦鴻的手下知悉了?果真如此,我得想辦法逃過此劫才行。


    “你會不認識?你去過申府,還能沒見識過申家班的名角寇小羅嗎?”


    鄭聞韜的這句話令季桓之大大鬆了一口氣:原來是我想太多了。隨後季桓之問:“如此說來,鄭大人是去申府拿的人咯?”


    鄭聞韜輕笑兩聲道:“我是的確準備去申府,問問申大人,是如何在自家戲班裏養出一個刺客來的?”


    “刺客?”季桓之作大惑狀。


    “過程你就不必了解了。總之此女武藝高強、輕功絕倫,還意圖襲擊本官。她既然是申家班的,我當然要找申用懋問個明白了。”


    “大人說她武藝高強、輕功絕倫?”


    “正是。”


    “那又什麽奇怪的?”


    “你這話是何意?”


    季桓之道:“寇小羅是唱昆曲的,工閨門旦和刺殺旦,會武功難道不是很正常的嗎?”


    的確,昆曲當中的確有很多武戲,對角兒的武功要求非常高,而後來出現的絕大部分戲曲形式裏的武戲,或借鑒或照搬,基本都是源於昆曲。


    鄭聞韜不再和他說話,轉而吩咐行刑的小旗和力士繼續對寇小羅嚴刑拷打,隨後便離開了詔獄。


    而季桓之看著刑架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寇小羅,心生無限的憐憫,縱使知道自己下麵的舉動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他還是毅然脫下外麵的袍子,給寇小羅蓋上。


    “謝謝。”


    他聽見了極其微弱的一聲。


    後麵那小旗說話了:“看來季千戶對這女犯還挺上心啊。”


    季桓之轉過身來說:“當然,畢竟她是鄭大人親自抓來的女犯,我們這些做下屬的,自然要上心。你們要是將她打壞了、說不出話了,問不出鄭大人想要的東西,你們擔待得起嗎?”說著,他走下來,回身指著裹著袍子的寇小羅對小旗說:“你們不是要對她進行拷打嗎?既然是鄭大人交代的,就請繼續吧。”


    那小旗與幾個力士卻不敢動手了,因為犯人現在身上蓋的的千戶的官袍,他們擔心自己一動刑,把官袍打壞,季千戶有借口追究自己。於是說:“勞煩季千戶還是把您的袍子拿回去。”


    “天寒地凍,犯人要是害傷寒死了怎麽辦?”


    “季千戶就不必替我們操心了,牢裏頭有囚服,我們待會兒叫犯人穿上就是。”


    這下季桓之就不好應對了。


    而旁邊許久不發一言的熊廣泰也扯了扯他,示意他不要再堅持了。


    季桓之心中默歎,懷著歉疚看了寇小羅一眼,扯下袍子低頭走了。


    二人出了詔獄,熊廣泰對季桓之說:“本來我也不清楚到底怎麽一回事,你一來我就明白了。你不該瞞著我的。”


    “是,我是不該瞞著二哥。可瞞不瞞有什麽區別?你還能指望自己不說那句話,他們就查不清楚她的身份嗎?”


    季桓之所說的“那句話”,指的自然就是熊廣泰脫口而出的那句“咦,這不是申家班的寇小羅嗎”。


    “那你可想好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嗎?”熊廣泰問他。


    季桓之歎口氣道:“我也沒有辦法。”


    熊廣泰訝然道:“我覺得天底下就你腦子最好使了,你居然會沒有辦法?”


    季桓之搖搖頭說:“人總是有極限的。更何況尋常的想法,我們能想到,同知大人能想不到?還是去找大哥他們商量商量吧。”


    而尚不清楚詔獄裏發生了什麽的朱後山與李蜜,因為前些日子聽了一段廬州人信口唱的小調,覺得還不錯,就跟人家記下來,這會兒正在家中開開心心地偷閑唱大戲。


    李蜜又拿出過去扮男裝時的嗓音唱道:“昨夜晚在宮中飲瓊漿,夫妻們對坐我敘敘衷腸,孤把那好言對她講,誰知賤人撒顛狂,大丈夫豈容那婦人強,因此拔——劍——我斬河陽!”


    而朱後山則高高吊著嗓門唱道:“聞言怒發三千丈,太陽頭上冒火光,可歎三十六員將,東逃西奔各一方,單單剩下王伯當,大膽保你來降唐,唐王天子隆恩降,反將公主招東床,貪心不足生妄想,一心隻想做帝王,河陽公主劍下喪,你是個人麵——獸心腸!”


    “賢弟把話錯來講,細聽愚兄說比方,昔日裏韓信謀家邦——”


    “未央宮中一命亡。”


    “毒死平帝是王莽。”


    “千刀萬剮無下場。”


    “李淵也是個臣謀主”


    “他本是真——龍——下天堂!”


    “說什麽真龍下天堂,孤王看來也平常,此去借來兵和將,帶領人馬反大唐,唐室的江山為兄掌,封你個一字——並肩王!”


    “講什麽一字並肩王,羞得王勇臉無光,你好比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好比困龍癡想上天堂,任你縱有千員將,雪霜焉能見太陽。”


    “賢弟把話錯來講,君臣一路好商量,李密打馬我朝前闖!”


    “王伯當錯保無義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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