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熊廣泰打開門,門外站著的卻不是季桓之,而是一個赤發隆鼻、眼窩深陷的模樣略顯怪異的男子。


    “你是何人?”熊廣泰問。


    “李副門主在家嗎?”那男子說。


    李副門主?熊廣泰是幾個兄弟當中知道內幕最少的一個,但他也能明白李副門主應該指的就是李蜜了。熊廣泰探頭出去看看,見對方是一個人來,就放他進來,隨後關上院門。


    那人進來後跟著熊廣泰來到屋內,看見了抱著孩子、裙釵打扮的李蜜,不免有些訝異。盡管他知道李蜜是女人,但還是很少看見對方是這副打扮,而且,懷裏居然還有個孩子。


    “來兄弟,你怎麽來了?”李蜜問。


    來希文說:“季門主從前幾日就讓我密切關注苗府家丁的出入情況,一旦有所發現,立刻來崇北坊告訴您。”


    李蜜心說:季兄弟前腳剛去,後腳就有消息,會不會是他真出了什麽事,於是趕緊問來希文探聽到了什麽。


    來希文道:“今日屬下先是看見有一身披大氅、絡腮胡子的信使模樣的人進了苗府——”


    他說的這是季桓之。


    “之後不久那人出來,並無異常。但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


    “怎麽?”


    “又有一名身披大氅的信使牽著馬出來,往宣武門走了,想必是要出城。屬下懷疑此人是要去外麵傳達什麽消息,但無奈沒有人手不便跟蹤,就先趕來將此事告訴副門主。”


    一聽來希文此言,三人大喜:這必定是偽造的那封信起了效果,苗禦鴻要回信去揚州。


    隻不過,邊鴻影此事一定早已離了揚州,並正在設法與苗禦鴻重新取得聯係。朱後山等人若想讓計劃成功施行,就得搶在前頭截胡。但一直以來,困擾著朱後山等人的最大問題就如來希文所說的那樣:人手不足。


    熊廣泰說:“四小旗已經被派出去尋找邊鴻影蹤跡了,我們三人太顯眼,又不可能親自去辦,再說衙門裏也不能不問,該如何是好?”


    朱後山思忖片刻,忽地說:“不是還有一個龐明星嗎?”


    熊廣泰道:“你說那個老頭子?他能力一般,而且通常來說隻有季兄弟能叫得動,可現在季兄弟又不知去哪兒了。”


    去哪兒了呢?李蜜問來希文:“你可知頭一個信使是季門主,他出來後,你有沒有看見他往哪兒去了?”


    來希文搖搖頭,他還真沒注意。


    朱後山考慮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吩咐熊廣泰:“二弟,你去鎮撫司,還是把龐明星叫過來,現在正是關鍵時刻,哪怕是有紕漏,動作也絕對不能慢,就用他一用。”


    熊廣泰認為大哥所言極是,立刻叫來龐明星。


    而龐明星其實在衙門裏很閑,聽說上司的朋友要讓他做事,也是異常地興奮:“沒想到還有我老龐效力的機會,幾位大人什麽事,盡管吩咐。”


    “讓你去追一個人,並奪下他身上帶的密信。”


    “什麽樣的人?”


    來希文便將他所見到的信使打扮向龐明星一說。龐明星聽完笑道:“我乍一聽還以為你說的是季千戶呢。”李蜜一下就聽出不對勁來:“何出此言?”龐明星道:“今早我剛出家門準備上班,就在箱子裏看見季千戶在卸妝,還丟給我一件和這位兄弟所說的一模一樣的連帽大氅。不過我還沒和他說幾句話,他就瘋了似的衝出去,不知道在追個什麽。”


    “後來呢?”


    “後來我按他吩咐把大氅撂在自己家了,再出來時,早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喔……”幾人有些失望,還是沒能獲悉季桓之的去向。


    朱後山道:“總之現不談那些了。你速速從南邊出城,追上方才說的那人,奪下他的東西,並且記住——一定要滅口。”


    “得嘞,幾位大人交代的事,老龐一定竭盡所能,我這就去了。”說著龐明星就站起身要往外走。


    不過李蜜叫住他:“你打算就這樣去嗎?”


    龐明星低頭一瞧,意識到身上還穿著冠服,忙笑笑說:“當然要換身便裝,我這就回去換衣服。”


    朱後山說:“你家在內城,一來一去徒耗時間,我看你與我身材相似,我先借你一套常服。”


    “好嘞,那就照朱千戶所說。”


    龐明星脫下冠服和厚底靴,穿上了一身常服,佩刀也換了一根樸素點的刀鞘,以免被人認出來是錦衣衛小旗的兵器。龐明星上了年紀,有些碎嘴,換衣服的時候就隨口說起了在衙門裏聽到的新鮮事:“唉,李總兵出塞打土蠻,中伏陣亡【*】,皇上聽到這消息,是一病不起啊。”


    “哪個李總兵?”


    “就是遼東的那個。”


    朱後山一怔,隨後“喔”了一聲,問:“什麽時候的事?”


    “上個月。”龐明星係著腰上束帶,又說:“皇上這一病還挺嚴重,聽說昏迷了三四天,前些日子才剛剛醒過來。”


    “既是上個月的事,怎麽又說前些日子才醒?”


    “是李總兵陣亡的消息這個月才傳到京師。”


    “那朝鮮的戰事怎麽樣了?”


    “還耗著呢——行,幾位大人,老龐我這就出發了。”


    四人——包括嬰兒目送龐明星和來希文離去,轉回來繼續座談。


    熊廣泰感歎:“李總兵陣亡,皇上竟然因此生了一場大病,古往今來,君臣之義,莫若如此。若是有朝一日我熊二死了,不企望皇帝生一場病,能為我少吃一頓飯我也就知足了。”


    “天真。”李蜜略有些嘲諷地取笑道。


    “嗐——我想想還不行嗎?”


    豈料朱後山竟對熊廣泰說:“你是真天真。”


    熊廣泰聽著覺得話裏有話:“大哥什麽意思?”


    “皇上是不會因為一個愛將陣亡而大病不起的。”朱後山道:“近年來戰亂頻仍,從土蠻侵攻沈陽、寧夏叛亂,到倭寇入朝,再到四川土司時起時落的造反,加上現在朝鮮尚有數萬兵馬一刻不停地消耗著糧草與軍餉,皇上怕是心力交瘁咯。搞不好……”


    “搞不好什麽?”


    “國庫已經快空了。”


    朱後山的這句話,令熊廣泰與李蜜瞠目結舌。而他繼續說著:“如果在這種時候,天極教揭竿而起,興起禍端,天下數百萬白蓮教叛逆雲集響應,那麽……”


    “國將不國?”李蜜的表情很微妙,像是擔憂,但擔憂之下似乎又暗含著一絲竊喜。


    朱後山沒有注意到這些,而是兀自喟歎。畢竟,他是成祖後裔,還是當今皇帝的堂叔公,而他尚在繈褓中的兒子,也按照族譜,起名為朱載堪,按輩分來說,還是皇帝的叔叔。他與既是三妹又是妻房的李蜜身份有別、立場存異,二人的關係或許最終會演化為一場悲劇——當然不是現在,而是未來的某一天。


    “誒——”李蜜忽然像是有了主意:“有個辦法,或許可以將天極教的人悉數誘出,一網打盡。”


    “什麽辦法?”


    “當然還是要按照原計劃偽造信件,由我們兩頭代發,而關鍵就在於信的內容。”


    “怎樣的內容?”朱後山與熊廣泰問道。


    李蜜提醒他們:“方才大哥都說了哪些內容?”


    二人遂恍然大悟。


    【*】明萬曆二十六年四月,土蠻犯遼東,總兵官李如鬆輕騎遠出塞,遇伏力戰死。詔以李如梅代之,而以董一元代李如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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