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運河客船上,商蓉站在船首考慮公事的時候,突然水下射出兩股鬼魅一樣的繩索將她纏住,將她往運河裏拉扯。商蓉自覺堅持不了多久,想要呼救,可頸間繩索已經將她勒得窒息,別說呼救了,連聲咳嗽都發不出來。而艙裏的人還在吃喝談笑,完全沒有人注意到船首發生了什麽。


    而就在她被勒得窒息翻白眼,命懸一線的時候,頸間繩索突然鬆了,大口寒冷而清新的空氣灌入口鼻,令她霎時清醒。待她察看究竟怎麽一回事時,無名卻已立在了她的身旁。


    “前輩。”


    可無名沒工夫跟商蓉講話,他左手一揮,削斷另一根繩索,隨即丟下長劍,兩手攥住繩子,氣息下行,使出霸王崩山勁,與水下對手角力。相持片刻之後,無名暴喝一聲,雙臂一揚,竟生生拽上來一個紫衣蒙麵水鬼。


    那水鬼摔在艙頂又滾下來,順勢單膝跪好,手上已經丟了繩子,換成了兩把二尺長的短刀。


    商蓉本能地想要拔劍,卻沒抓到劍柄,這才意識到無名適才是用她的佩劍幫她解圍的。


    “你是什麽人?”艙內一名船工質問水鬼。


    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船工知道能讓無名老前輩出手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輩,因而也隻敢待在較為安全的地方虛張聲勢。


    水鬼沒有理那船工,他死死盯著商蓉和擋在商蓉身前的老頭,仿佛船上就隻有他們三個人而已。


    三人兩邊對峙片刻後,水鬼先後擲出短刀,接著商蓉與無名招架的時機,他再度丟出兩根繩索,不過這兩根繩索上釘了鐵蒺藜,一丟出去就抽壞了二人外套,隨即就將二人軀幹捆住。


    但商蓉佩劍乃天下第一寶器絕世棠溪,她舞動劍花,就輕易將蒺藜繩索削斷成了一截截,散落在甲板上。


    水鬼的兩眼一瞪,顯然是驚到了,他沒有二話,直接跳入了運河,顯然是像脫身。


    然而無名卸下纏繞在身上的蒺藜繩索後朝水鬼跳船方向迅速一丟,接著猛一使勁,就聽“咚”的一聲悶響,船體搖晃了幾下。待船體穩定,無名才不慌不忙地收回繩索,再一看,繩子另一頭正捆在水鬼的一隻腳上,而水鬼伏在甲板,已然暈厥,顯然是被撞昏的。


    商蓉見水鬼已經沒有了抵抗能力,便走到旁邊單膝蹲下檢查水鬼,同時自言自語:“他究竟是什麽人?”


    “川影。”無名說了兩個字。


    商蓉轉頭問他:“前輩認識此人?”


    “川影的徒弟。”無名補充說明:“蒺藜繩索,我不會記錯,是暴雪坊點檢川影的拿手武器。而這名水鬼個頭比川影更高一些,如果我沒猜錯,應當是他的弟子。”


    商蓉聽他說暴雪坊點檢,頓時意識到有人暗中想謀害自己,否則怎麽可能會有熟悉水性的暴雪坊高手在水下潛伏,突然襲擊自己呢?商蓉又看了眼水鬼,心說:等你醒了讓我好好訊問訊問。


    然而無名似乎有別的想法,他撿起之前水鬼擲出用以掩護的兩把短刀,走到水鬼跟前,將一把刀反握就要刺向此人胸膛。


    商蓉見狀連忙抓住柄頭往上扥,令無名一時不能刺下。


    “前輩你要做什麽?”商蓉問。


    “當然是殺了他。”無名的語氣有些不耐煩,顯然是對商蓉不能理解自己這麽明顯的舉動略有不滿。


    “為何?”


    “不殺了他,等他起來再殺你嗎?”無名解釋說:“如果現在不殺他,等他醒來緩過勁,必然又要出手,即便不出手,也會設法逃脫,日後還會來找你,平添麻煩。暴雪坊的人在完成雇主的委托之前,隻有兩條路可以選擇,要麽是繼續完成雇主給他的委托,要麽就是死。”


    商蓉幾乎忘了,無名前輩在十幾年前,可是天天都幹著這樣的營生。


    “平常,我們都說自己首先是人,然後才是別的什麽;而在暴雪坊李,我們首先是工具,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無名說罷,一刀刺穿了水鬼的心髒,隨後將其屍體丟入了運河。


    艙內的邊鴻影隔著艙門看著這一幕,忙以袖掩麵,等無名收拾完了,才出來慰問。她問商蓉:“你覺得會是什麽人雇凶暗算你?”


    其實真要仔細想,商蓉當六扇門青衣巡檢也有近三年,江湖上的仇人也是有幾個的,但在此之外有一個問題是:暴雪坊的人是怎麽找到自己的?她回想了一下,打今天早晨出門,坐獨木舟來運河,上了客船後再遇到的陌生人,除了無名父女,就隻有官府快艇上的衙役了;而那幫衙役是從山陽縣下來的,可以視作是無關緊要的路人;那麽,值得懷疑的對象,就隻有駕駛獨木舟的船家了。


    “我打出門就被人盯上了——”商蓉又說:“不,應當說我一直就被人盯著。教主——”她說完“教主”二字趕緊住口,因為無名父女在旁。


    “什麽教主?”無名的女兒好奇地看著邊鴻影。


    “是鮫珠,我的小名。”邊鴻影笑道。


    “那我可以叫你鮫珠嗎?”小女孩不諳世事,天真無邪地問她。


    邊鴻影半彎著腰摸著女孩的臉頰,笑得十分自然:“當然可以啊,不過隻有我的好姐妹才可以這麽叫我,你要想喊我的小名,除非認我作姐姐。”


    “好的,鮫珠姐姐。”女孩道:“鮫珠姐姐,我還沒謝謝你送我衣服呢,你給我的衣服好看又暖和。”


    “喜歡的話,姐姐再多送你幾件。”邊鴻影看著少女,仿佛是看見了過去的自己,眼神中滿是寵溺。


    一場風波告一段落,邊鴻影等人重新回了船艙裏。而商蓉習慣性地檢查船首與暴雪坊搏鬥的一片區域,一邊想著能發現些什麽,一邊是想等無名父女休息,自己才能和邊鴻影談一些不方便讓外人聽的事。


    然而就在商蓉檢查散落在甲板上的蒺藜繩索時,無名也隨手拿起一截,雲淡風輕地問她:“那位夫人是什麽教主?”


    “啊——”商蓉剛想說“你聽錯了,是鮫珠”,無名就自己搶過話頭道:“別用什麽我聽錯了之類的話打發我。一個都察院的捕頭,會跟什麽教主待在一起,以姐妹相稱?老夫很感興趣。”


    “是……”商蓉想著隨便找個教糊弄一下。


    而無名卻又兀自邊尋思邊說:“不論是儒釋道,還是回教、景教,都沒有聽說過女人當教主的。除了那些大教以外,婦人能在教中有相當地位的,隻有明教和白蓮教了。邊夫人是哪一個教?”


    商蓉這才意識到,無名盡管遠離江湖紛爭十數年,但過去的經驗還是有的,一點點偽裝根本瞞不住他的法眼,更何況他又曾經是暴雪坊點檢,搞不好還是當年天下頭號刺客邵雲的座下弟子,還能看不出後輩的把戲?


    商蓉既不想得罪前輩,尤其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眼睛還不會幹的前輩,又不希望教主陷入險境,她考慮再三,忽然有了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於是決定如實相告:“實不相瞞,邊夫人乃是白蓮教天極教派教主孔雀大明王。教主她原本在關外講經,傳道渡人,卻被遼東都司視作宣揚邪法,一再打壓,迫不得已,教主才率殘存教眾流入關內避難。然而朝廷仍然苦苦相逼,從去年年底開始,還出動大批廠衛搜捕我教眾。而在下恰好在都察院任職,所以才能為教主提供消息,幫助她躲避。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


    “方才暴雪坊的人竟然能在運河裏對在下出手,看來我的行蹤一直被人監視。如果隻是普通的私人恩怨倒還好,萬一有人知道我上這艘船是和天極教教主見麵,恐怕……”商蓉麵色凝重,搖了搖頭。


    “那不正好嗎?”


    “什麽正好?”


    “正好給我機會還你們人情了。”無名說道:“既然你擔心你教主的安危,盡管老夫年老力衰,但還是有兩下子的。如果商捕頭相信老夫的話,我可以保護邊夫人一段時間,直到她擺脫了暗中跟蹤你們的眼線。”


    商蓉聞言欣喜道:“如果是前輩願意幫忙,那再好不過了——”緊接著她又有些詫異:我隻是提到自己姓商,除此之外什麽都沒透露,你怎麽就突然叫起我商捕頭來了呢?


    無名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直言不諱地解釋:“你腳上穿的是厚底皂靴,腰上一塊都察院的牌子,再明顯不過了。而你的佩劍今日我已見識過兩回,這把劍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乃是絕世棠溪。我想,令尊的名諱一定是商緒吧?”


    商蓉愣住了:“前輩認識家父?”


    不錯,商蓉父親的名字的確是商緒,當年關外第一劍客商緒。


    麵對商蓉的疑問,無名仰頭輕聲一笑,接著忽又低頭發出一聲歎息,說:“豈止是認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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