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邊氏是那般清純動人,仿佛一朵白蓮花,可為什麽眼前的真人卻異常妖媚呢?


    看著潞王和侍姬調情,季桓之非但不尷尬,心底還產生了這樣的疑惑。


    或許是邊氏也是身不由己,虛以委蛇吧。他作如是猜測。


    而邊鴻影注意到季桓之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不免輕啟紅唇,粉麵含笑,問道:“方才聽你說了那麽多頗有道理的話,你應該是個讀書人吧?”


    談及這個話題,季桓之難免露怯:“小人讀過幾年書,不過沒有考出功名。”


    “沒有功名又如何?那文從複不一樣沒有功名?”


    文從複在沒有了功名後不久就死於非命了。季桓之隻覺這句話從邊鴻影口中說出來,含有一種徹骨的寒意,仿佛這婦人的話語隨時可以轉化成致命的匕首一般,令人感到異常恐懼。


    邊鴻影銳利的目光掃過季桓之全身,而後她打開自己的畫像,忽又用惋惜的口吻歎道:“好好的一個人,非要想不開作甚?可憐一月夫妻,除了這一軸畫以外,再無別的念想。”


    朱翊鏐見邊氏哀怨起來,忙輕聲細語地哄她,同時還問:“這畫是文從複為你作的?”邊鴻影點點頭,她眼眶發紅,幾乎要溢出淚來。朱翊鏐可憐美人,便允許她留下這幅畫以寄托哀思。邊鴻影自然感激地說不出話來。


    這下季桓之倒懵住了:文員外說這幅畫的原本與他們家半點關係都沒有,是他兒子從邊氏處得來的。現在邊氏卻說這幅畫是文從複為她畫的。而且如果畫像原本就是邊鴻影的,現在這幅贗品蒙蒙別人還可以,但絕對騙不了她呀。她為什麽會這麽說?


    季桓之還在思考著,潞王可沒有留他吃飯的打算。


    “那個季桓之是嗎?要沒什麽別的事,你就下去吧,記得趕緊把藥送給我母後。”


    “小人遵命。”季桓之應聲退下,出了金脊樓。


    外麵李密和兩名校尉或坐或立,見季桓之這麽快就出來了,倒有些驚訝。


    “畫送出去了吧,潞王怎麽說的?”跟著去拿三味藥的路上,李密低聲問他。


    “潞王並沒有說什麽。但看得出來,他隻是知道有這麽一幅畫,卻並不了解畫的來曆。還有——”季桓之頓了頓道:“邊鴻影並沒有當麵指出你讓我捎帶進去的那幅畫是贗品。”


    “你還見到邊氏了?”


    “邊氏現在最受潞王寵幸,自然隨時陪伴王爺左右了。”


    說話間,幾人跟著侍女來到藏瑰樓前。“藏瑰”,顧名思義,是存放各類珍奇寶物的藏寶樓。像龍涎香、海馬和天山雪蓮這種有價無市的稀有物品,自然要當成寶貝來保管了。侍女進樓找到三樣東西,分別放在三隻小盒裏,又用一隻較大的匣子整合起來,交給了季桓之。


    李密不免要問:“王爺這麽大方,還送你東西?”


    “不是送給我的,”季桓之查驗了一下手中匣子,道,“而我也不過是借花獻佛。”待侍女退下,周圍都沒什麽人後,他方才將匣子遞給兩名校尉,並且吩咐:“你們二人即刻啟程,送往京師鳳鳴閣後門玉柳巷中間那家,屋主人若問起來就說是我送的。”


    這兩名校尉也是親身參與過最初的那件案子的,自然不會不明白“鳳鳴閣後門玉柳巷中間那家”是誰家。他們當時就理解季千戶的意思,立刻動身了。


    這下李密揶揄道:“原來你借花要獻的佛,是她呀?我還當你是個純潔無瑕的弟弟呢,原來也好這口。”


    季桓之輕笑道:“給李總旗當弟弟,季某怕是還不夠格。另外我也隻是見別人有困難心裏邊難受,所以忍不住想要幫一把罷了。”


    “真不知道你這貧嘴是什麽時候跟誰學上的?”


    “我和誰待得最久就是跟誰學的咯。”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半鬥著嘴走到了王府門口。正要出去時,卻聽後麵有人叫季千戶。


    季桓之一扭頭,乃是一名侍女。那侍女叫住季桓之,說自己的主子想再見見他。


    “再見見”,那就說明之前見過啊,難不成——


    想到邊鴻影,他不禁打了個冷戰,問:“王爺知道嗎?”


    侍女道:“如果沒有王爺允許,我家主子也不敢輕易獨自會客呀。”


    聽到“獨自”二字,季桓之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而李密也通過侍女的話判斷出要獨自會客的人是誰,便陰著半張臉,盯著季桓之不出聲。


    “不太合適吧?”季桓之對侍女道。


    侍女卻說:“有什麽合適不合適的?這是在王府,又不是在其他地方。難道季千戶還怕被我家主子吃了不成?”


    於是季桓之轉過臉來,用商量的口吻對李密道:“這是在王府,又不是其他地方,你看——”


    李密可沒好臉色,一句“人家是請你,又不是請我”就把他堵得沒話說了。不過出於善意,在季桓之跟著侍女去之前,她還是好心提醒道:“和風塵女子扯上關係的男人,大多沒什麽好結果。你最好切記。”


    對於李密的忠告,季桓之點頭表示感謝,隨後就將這話暫時封存起來,懷著忐忑的心情,跟隨侍女九弦七拐八繞,通過數個岔道,來到了一間廂房前。


    九弦伸手示意道:“季千戶請進。”


    季桓之局促門前,不敢踏入。直到裏麵傳出一聲“不妨事的,王爺知道”,他才敢走進屋子。一進屋,就見裏邊羅幔重重,錦被一地,華麗異常。而邊鴻影正蹺著二郎腿,斜坐在榻上,手裏拿著關於自己的畫,歪頭端詳。


    季桓之在屋內上下左右瞅瞅,仍有些不放心地問:“夫人怎麽沒有和王爺在一起?”


    邊氏歎口氣道:“賤妾就算受寵,也不可能把王爺所有的愛意全數占了。更何況我是新人,無論如何也比不上趙夫人的。”


    邊鴻影口中的趙夫人,比潞王小兩歲,本是李太後最喜愛的侍女,專門送給潞王服侍他的,二人早在宮中就已然相識,相互之間早有超越了皮肉之歡的感情。所以盡管趙氏隻是侍女,但王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敢冒犯她,都得尊稱一聲趙夫人。


    邊鴻影注意到地上映射的人影沒怎麽動,便將視線從畫像轉移到季桓之身上,道:“別客氣,隨便坐。”


    季桓之找到一隻凳子,勉強坐了下去。麵對著芳馨滿體,豐標不凡的美人,他想避開目光,卻又覺得進人家屋子還故意不看人家,似乎有點不太禮貌,於是他隻將視線投在邊鴻影的裙擺上,並不敢往上移。


    邊鴻影一邊欣賞著畫作,一邊說:“好畫功,若非上麵有一股淡淡的茶葉清香,我一時還真看不出來這是故意做舊的呢——喔,另外就是裱紙沒有絲毫磨損,太新了些——這是你畫的?”也沒等季桓之回答是與不是,她就用純命令式的語氣道:“把原畫交還給我。”


    季桓之不禁要考慮李密之前為何要製作一份贗品了,難道是有別的什麽考慮?


    而邊鴻影見季桓之沒有反應,又一次道:“不明白嗎?我讓你把原畫還給我。”


    季桓之隻好回複:“原畫並不在小人手裏。”


    邊鴻影忽地笑盈盈地說道:“你蒙誰呀?速速將原畫交還予我,不然我可要叫人了。”


    “叫人?”


    “如果我對王爺說‘錦衣衛千戶季桓之擅闖賤妾閨房,欲圖謀不軌’,你覺得會發生什麽?”


    季桓之一怔:“夫人不是說王爺知道你會見小人嗎?”


    邊鴻影有些調皮地說:“我不會騙你嗎?小弟弟。”


    這種言辭和態度讓季桓之既無奈又緊張:“王爺並不知情?那小人先行告辭了。”說著,他就要起身離開。


    然而邊鴻影粲齒一笑:“想走,你走得了嗎?”


    話音剛落,季桓之隻覺腦袋昏昏沉沉,但並未失去意識,同時遍體酥麻,身上又熱又難受,仿佛騰然生出一股力量,需要找個地方將其釋放。而他正對自己身體上發生的變化感到奇怪,懷疑是邊鴻影動了什麽手段而看向對方時,他刹那見竟覺得邊鴻影比之前看見的還要好看上幾十倍,好像曹子建所描繪的洛神宓妃恍然間現世降臨,美得令人窒息。


    “你究竟使的什麽——”


    話未說完,季桓之就覺得自己的意識已經快控製不住那副即將變得如動物一般的軀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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