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城西門外,一方低矮土垣上的一棵大樹後頭,扮作農民的孔定邦孔副千戶正捧著一本小冊子大搞寫生,不時抬頭朝遠處觀察的目標瞥兩眼,避免下筆有誤。他不是在忙別的,他是看見部分倭軍騎著匹矮馬,還背著個燈籠,打扮很有趣,便順手畫了下來。此外他還發現倭軍的旗幟圖案多種多樣,似乎是分派係的,便也臨摹在了無常簿上。


    “孔千戶好畫功啊。”這回兒走過來一個皮膚黝黑一臉褶子的大個子,看見孔定邦揮灑自如,奉承了幾句,他正是北鎮撫司五個團夥中實力相對最弱的一個的大哥,百戶鐵萬安。前一回提到北鎮撫司的四個派係,而第五個派係則是鎮撫使陸軒為首的一幫人。


    “馬馬虎虎。”孔定邦倒很謙虛。他花了幾張之後,又發現最容易臨摹的一麵旗幟,之所以容易臨摹,純粹是因為那麵旗幟上的圖案,與其說是花紋,不如說就是漢字。


    大一大萬大吉,這六個字以一種詭異的比例和位置繪在旗幟上。孔定邦目前還不知道,這個圖案是石田家的家紋。石田家的家督乃是治部少輔石田三成,事實上也正是由於他反對其他“武斷派”武將的燒殺搶掠行為,要求對朝鮮百姓實行仁政,與昏庸的李朝統治產生反差好讓朝鮮人感念太閣的恩惠,這些錦衣衛們才能夠較為順利地以平民打扮出現在開城周圍,否則的話,估計早被當成軍功抓起來割了鼻子了【*】。實際上,對於被侵略的一方來說,石田三成的攻心策略,某種意義上要比燒殺搶掠更惡毒些。


    除了土垣上的這些人外,周圍還有很多校尉力士放風,一旦發現異常,就會及時發出訊號,掩護上司們先走。近段時間風平浪靜,倭軍也沒有為了抓捕細作而專門大範圍地搜查周邊百姓,但這些校尉力士們還是不敢怠慢,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及時回稟給土垣上的人。


    孔定邦寫生了許久,抬眼望一望日頭,感覺至少過去了一個半時辰。他吩咐了手下,有事沒事每隔一刻都要過來通報一趟,今天過了這麽久了,各個路口的人基本都回來遞過了紙條,唯獨差一個北邊的下屬沒來。他感覺有點異常,便命鄧秉忠親自去看看,究竟怎麽回事。


    鐵萬安也看著孔定邦畫了這麽久,發現了一個現象:“孔副千戶,似乎這一帶倭軍的旗幟大部分都是這個寫有‘兒’字的。”


    “是啊,”孔定邦道,“倭軍將朝鮮瓜分,京畿道插滿兒字旗,如果我所料沒錯,掌有這麵旗幟的應當是最受倭酋秀吉信任的一名軍團長,興許也是他們的馬步軍主將。”


    孔定邦沒有猜錯,這麵“兒”字旗的主人,正是倭軍的總指揮官宇喜多秀家【**】,他所分到的領地,也的確是京畿道。


    他與鐵萬安聊著的工夫,鄧秉忠已經去北麵探過趕了回來,同時還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我們的人出事了。”


    鄧秉忠告訴孔定邦,他們的兩名校尉在北麵執勤的時候,不巧撞上一小隊巡察的倭軍騎兵,被斬首削鼻。看來盡管石田三成三令五申,禁止再濫殺當地百姓,但還是有很多人無法抵禦戰功的誘惑,時不時像上菜市場買菜一樣,挑幾個人殺著玩玩。


    “媽的,那隊騎兵是什麽打扮,人數多少?”孔定邦陡然火起,他在大明的時候,哪個不識相的也不敢隨便動他的人,沒想到今日居然被蕞爾小國的倭奴殺了兩個手下,他當場就出離憤怒了。


    鄧秉忠答道:“那隊騎兵大概十五六號人,穿著黑色甲胄,為首一人背上插著小旗,是黑底白紋,圖案很像是某種藤蔓上結的花朵。”


    鄧秉忠所描述的乃是黑底藤巴紋,是目前占領著黃海道的黑田軍的家紋。


    當然,現在孔定邦隻是見過這個圖案,並不知道什麽黑田白田的,他也不會管到底是哪家的。當了解到對方隻有十幾個人的時候,孔定邦即刻下令:“帶著家夥的都跟我來!”至於為什麽要特地強調帶著家夥的,因為他們是偽裝成朝鮮平民執行刺探任務的,低級的校尉力士是不方便攜帶武器的,而有家夥的基本都是小旗往上的“領導”們。


    孔定邦這一嗓子,喊到了包括鐵萬安一係的正副百戶、總旗、小旗三十多個人,他們抄家夥就跟著頭前帶路的鄧秉忠直奔事發地點去了。領導組團親自砍人,而且還是武官領導,那自然是不帶半點含糊的。當他們趕到附近的山坡時,果真看見了一隊十餘人的倭軍騎兵正在山下一處早已被翻來覆去洗劫過五六次的村子裏,進行著親民活動——“不拿走一針一線”。


    “我就搞不懂了,都破敗成這樣了,還有油水可撈嗎?”遠遠看見下麵情況的鐵萬安,忍不住說了一句。


    孔定邦沒有聽見,由於剛才在路上看見了兩具校尉的無頭屍體,他現在的心思隻有一個——那就是宰掉視野中的這隊倭軍,替弟兄報仇。


    “聽我吩咐。”孔定邦指揮眾人從兩麵繞過去,待他開火便一齊出擊。眾人便小心翼翼地摸到近前。而孔定邦作為此次戰鬥的指揮,比其他人還要激進,他疾步趕到村口,拔出腰間兩支轉輪短火銃,瞄準最近的一名正扛著村裏一戶人家最後藏著的存糧的倭軍就是一槍。


    轟鳴之後,那倭軍應聲倒地。不等他旁邊人反應過來,孔定邦又是一槍,擊斃了他的同伴。殺傷二人後,孔定邦插回火銃,又拔出第三支繼續射擊,不過這一發射的倉促,沒有命中任何目標。


    其他錦衣衛看見一閃而過的火光,又聞聽火銃聲響,便驟然而起,殺向倭軍。


    那些倭軍聽見鐵炮和人的喊殺聲,連忙拔刀應戰。但由於過於倉促,人數又比不過對方,他們各自為戰,很快被逐個圍殺。而運氣比較好沒有被照顧到的個別倭軍做出了錦衣衛們無法理解的行為,竟然棄馬而逃。原因是日本的戰馬個頭矮小,本身速度就一般,如果背上個全副武裝的士兵,說不定還不如人跑得快,所以那個年頭的倭軍騎兵都是騎著馬趕到戰場,然後再下馬作戰的,要問為什麽既然這樣了還要騎馬?當然是為了節省騎手本人的體力啊。


    這一場戰鬥很快結束,經過統計,一共擊斃倭軍十三人,己方輕傷三人,無人陣亡。這種戰績如果給某些邊關大將,足以很無恥地報一次大捷了。已經替弟兄報完了仇,下麵該做的自然是搜刮戰利品了。


    錦衣衛們收拾倭軍的甲胄和武器時,發現村裏僅剩的幾戶人家,因他們的突襲而獲救後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感謝,而是生怕被人看見一樣,趕緊把之前被倭軍翻出來的糧食等物品收好,同時還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看著這些救了自己的人。


    “這些朝鮮百姓怎麽這種態度?”當即有人表示了不滿。


    孔定邦情緒平複了下來,如此勸道:“倭軍在他們的村子裏被殺,他們自然擔心被報複,隻能收拾好東西逃難。因為要背井離鄉,他們自然會憎恨我們。”


    “可我們救了他們呀。”那校尉仍然咽不下這口氣。


    孔定邦也許是煩了,嗬斥道:“朝鮮人就這個德行,我們天朝人該跟他們一般見識嗎?”


    被這麽吼了一嗓子,眾人才停止了牢騷。


    其實即便沒有孔定邦的喝止,他們也沒多少工夫埋怨了,因為那兩個逃走的倭軍回去叫幫手了。


    【*】日軍侵朝期間,經常屠殺當地平民並割下鼻子假充軍功。


    【**】宇喜多秀家(1573年-1655年12月17日),又稱宇喜田秀家、浮田秀家。是日本戰國時代、安土桃山時代的大名。以“下克上”聞名的戰國三大惡人之一宇喜多直家的嫡子,母親是お福の方(出家後稱為圓融院),曾經做過豐臣秀吉的養子。幼名和通稱均為“八郎”,正室為前田利家之女豪姬,兒子為宇喜多秀高和宇喜多秀繼。為豐臣秀吉統治時代的五大老之一,其治績也被人稱為“備前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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