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朝鮮吧。”經過深思熟慮,果心居士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在戰爭的源頭無法阻止事態的發展,那還不如讓這幫海賊去幹自己的老本行——打劫。而且這一回他們的目標相當明確,不搶商船、不襲擊漁船,就是要專門幹倭軍的戰船。


    與黑船相比,倭軍所有艦船中,估計隻有九鬼嘉隆所擁有的同樣裝備火炮、表麵還覆蓋鐵甲的大安宅才勉強有一戰之力,至於其餘艦船,無論是火力還是船速都遠遠比不上黑船。因此,渡鴉號上麵的人完全可以倚仗著堅船利炮,在朝鮮海峽和對馬海峽之間橫行無阻。


    但這隻存在於理論上。因為無法忽視的一點就是,渡鴉號隻有一艘,倭軍艦艇可是成百上千。另外渡鴉號是可以一直漂在海上的,但渡鴉號上的人不行,水和食物得在陸地上才能得到較大程度的補充。


    而現在整個朝鮮的陸地,就隻有義州一處不在倭軍的掌控之中。


    想到這一點,船員們不免沮喪。


    “不,並不是。”果心居士說:“還有一個地方不在軍隊的掌控之下。”


    眾人問他究竟是何處。果心居士隻答:“朝鮮水軍駐紮的島嶼。”


    此時此刻,朝鮮全羅左道水師節度使李舜臣部正駐紮在閑山島【*】,因為受到臨時和約的約束,暫時沒有再度攻擊日本水軍。是的,是他沒有再度主動攻擊日本水軍。日本水軍已經被他錘怕了,前方達成和平條約,這幫每次都以數十條船的損失才能拚傷幾名朝鮮水軍的倒黴蛋也算鬆了口氣。


    海賊船員們恍然大悟:我們可以去投奔朝鮮水軍啊。


    於是,這幫人歡天喜地地調整風帆航向,朝著閑山島方向去了。


    “真是搞不懂這些倭人,他們的思維好像異常獨特。您說是嗎山爺?”抱著看客心態的孔定邦在旁衝朱後山說道。


    朱後山隻是斜視了他一眼,像是懶得回他一樣,過會兒才開口,談論的卻是另一個話題:“你那一槍還真是精髓啊。”


    孔定邦啞然失笑,擺著一副虛假的致歉態度道:“誤會,那不是誤會嗎?之前在倭軍港口裏戰況激烈,山爺又不是沒有看見。你們穿著倭軍的甲胄直奔我們而來,小弟一時搞不清楚狀況,隻能保險起見,開火射擊了。”


    朱後山冷冷道:“是嗎?那我還要誇你果斷呢。”


    孔定邦的笑容就好像刻在臉上的一樣:“山爺的誇讚,小弟實不敢當。”


    朱後山沒再理會,轉身離去。


    此後的數日,渡鴉號依舊向著北方閑山島方向行駛。日本的海賊跑到朝鮮水軍去投誠,孔定邦說的沒錯,這思維的確是比較獨特。但至少這個想法主體上並沒有太大錯誤,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嘛。


    由於信息傳遞速度的問題,侵朝日軍的中轉站、同時日本水軍主力的駐地,對馬島上的部隊尚不知道渡鴉號上的海賊再次與太閣敵對一事。於是在果心居士的大膽建議下,渡鴉號一度在對馬島停靠,以支援遊弋在朝鮮海域的水軍為由補充了大量物資。他甚至還讓船上的人上岸,和對馬島的倭軍舉辦了一場不小的聯歡會。


    等到次日黑船起錨,繼續向北航行的時候,來自名護屋的倭軍才姍姍來遲,將剛剛臣從的黑船海賊叛逃一事告知掌領水軍的九鬼嘉隆。九鬼嘉隆又驚又怒,忙丟下昨夜還和果心居士碰杯的酒盅,登上旗艦帶領船隊追擊渡鴉號。然而船隻性能不足,日本水軍追擊了一段時間,也隻能“望帆興歎”。


    甩掉了追擊的日本水軍後,黑船上來自不同國家的不同民族的船員們齊聲唱起了同樣的日語船歌。當然以大明人的審美,實在是欣賞不了這種島國風怪異淒厲的“歡快”腔調。


    又過數日,站在渡鴉號中間桅杆上的領航員總算在視野中看見了一線陸地,那正是朝鮮南部的閑山島。不過他們想靠近卻並不容易。因為朝鮮水軍同樣發現了這艘通體全黑,形似紡錘的艦船。朝鮮水軍幾乎從未見過這種帆船,隻能猜測是倭軍違反和約,想要攻取閑山島,於是他們出動了十餘艘戰船,迎著黑船駛來。而中間一艘戰船形製最為怪異,船身低矮,寬近四丈、高近兩丈,長不知幾許,船上裝有兩桅軟帆,而船身左右各有十個大櫓;整個船體覆蓋鐵甲,上麵嵌有密密麻麻的刀片和錐形鐵簽;船頭同烏龜,龜口似有開口。


    黑船船首的海賊遠遠望見,下意識地叫了聲:“龜。”


    不錯,他們看見的那艘戰船,正是李舜臣的侄子李莞所指揮的其中一艘龜船【**】。


    隨著越來越靠近朝鮮水軍,黑船上的人都變得緊張起來。


    那年頭沒有電子通訊設備,航船之間交流主要是靠旗語。然而日本海賊的旗語和朝鮮水軍的旗語又不相同,萬一你揮一個“我艦前來投誠”,在對麵看來含義是“我艦奉命攻擊”,那不就壞事了嗎?不過有個辦法倒是各國通用的,那就是舉白旗,白旗一豎,誰都明白意思,可以最大程度地減小誤會。


    然而目前仍存在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幫海賊很有骨氣,他們認為自己是前去投誠,而不是前去投降,憑什麽要舉白旗?盡管投誠和投降其實是同一種行為,同一個意思,但在海賊們看來,這兩者之間顯然有很大的差別。甚至連果心居士這個腦筋很靈活的老忍者,也和其他海賊持有相同的態度,那就是堅決不舉白旗。


    你不舉,那等到進入龜船艦炮射程的時候,那幫高麗棒子可不會客氣。


    果然,隨著黑船愈發接近,龜船開始轉向,將裝有數門火炮的側舷朝向了渡鴉號。


    在這關鍵時刻,船上的三副中村清兵衛驀然醒悟般大叫一聲,旋即衝進了艙室。其他人疑惑之際,清兵衛又連滾帶爬地跑回了甲板,懷裏還抱著一樣東西。


    “掛這麵旗幟。”清兵衛將手中物品展開,命船員將其掛在桅杆上。


    那麵旗幟升起,隨著海風時卷時舒。隻見白色矩形底中是一塊尖頂拱盾形紋章,紅色花邊中嵌有十一個城堡,盾形紋章的頂上則置著開放式的皇冠。這正是佛郎機(葡萄牙王國)的國旗【***】。


    如此一來,他們就從海賊搖身一變成了佛郎機的商人了,盡管船上除了佛郎機人,基本都倭人。


    但不管怎麽說,這個辦法還是奏效了,朝鮮水軍見是佛郎機人的國旗,便放下了劍拔弩張的態勢,調轉船頭,充當起了引導黑船入港的角色。


    而等安然停靠進閑山島港口,海賊們也依然先讓佛郎機船員登岸,以表明己方的確是“西方來的商人”。


    不過佛郎機船員陸續下船後,跟著的倭人就很令人懷疑了,而且朝鮮水軍還發現,除了這兩種人外,下來的船員當中居然還有大明的人。


    “敢問你們的主將何在?”登岸之後,錦衣衛指揮同知史世用方才反應過來,目前在場的人當中,他自己最大。


    然而朝鮮人並不能聽懂他的話,幸好渡鴉號上還有幾名同樣是為了開拓財路而下海當假倭寇的朝鮮船員,於是他先說給果心居士聽,果心居士再將話轉述給朝鮮海賊船員,朝鮮海賊船員再將話翻譯成朝鮮語說給朝鮮水軍聽。經過這麽一番折騰,李莞方才明白史世用說的是什麽。


    李莞問:“您是天朝的武官?為何會跟他們在一起?我們主將正在營中,您現在要見他嗎?”


    “不錯,本官從日本帶來重要情報,需要見你們主將。”


    【*】閑山島位於今韓國慶尚南道巨濟島西南,位於北緯34°46′54.53″,東經128°29′4.65″,麵積29.81平方公裏。人口610,有海軍造船廠,最高海拔293米,有古跡製勝堂,一個了望塔。


    【**】首次提及龜船的紀錄來自於1413與1415年《朝鮮王朝實錄》中的記載。這些龜船被稱為“戈船”或“蒙衝”,主要被用來抵擋女真與日本人海盜。李舜臣指揮建造的龜船,算是一定程度上的複原。而且有資料顯示在整個戰爭期間,修造及投入使用的龜船數量十分有限,隻有三至五艘。


    【***】此處為曼努埃爾一世在1495年繼位後設計的國旗樣式。而在1578年,在致命戰役三國王戰爭(Battle of Alcácer Quibir)前夕(正值塞巴斯蒂昂統治期間),旗再次被修改:將城堡減回七個,並把皇冠改成封閉式的三拱冠,象征一個強大皇權。但渡鴉號黑船是1565年前後抵達日本東海道,所以攜帶的國旗應當是舊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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