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枇杷


    老爺子的莊子在衢州城以南三四十裏開外,沿途有山路,不好走。


    從莊子內坐馬車去到衢州城要大約個半時辰,往返加在一起便是三個時辰,再算上呆在衢州城內的時間,等折回都要天黑了。


    四月末還是雨季,夜裏走山路又不安穩。


    如此一來,隻怕要在衢州城內住上一晚上,第二日晌午前才能趕回來。


    幸好問了福伯,孟雲卿心中唏噓。


    “要不明日一早再去吧。”福伯也提議,“吃了早飯便走,晌午前能到衢州城,趕在黃昏前一個多時辰往回返,就不用在衢州城呆上一宿了。”


    孟雲卿點頭,她也不想在衢州城留宿。


    段旻軒也應好。


    下午時候,兩人就同老爺子在苑子裏下棋。


    孟雲卿的棋藝不好,即便老爺子提前讓了幾子,也不見起色。她下棋,頂多是陪老爺子高興,老爺子卻難盡興。段旻軒的棋藝便好得多,又常年同老爺子對弈,熟悉了老爺子的下棋的套路,下起來平分秋色,棋局又百轉千回,動輒峰回路轉,老爺子需得備足了十分的精神去認真應付。


    孟雲卿就在一旁看。


    說來,這白玉棋子還是她一路從燕韓京中帶來的。


    那時段旻軒在外祖母苑中見到白玉棋子,就想著給老爺子帶一副回來。燕韓京中的運來坊已有百年的曆史,做出來的白玉棋子,工藝精美,賞心悅目。白玉又能養人,常年把玩在手,最適合老人家用不過。


    眼前的這副白玉棋子,還是段旻軒讓她給老爺子挑選。


    當時她哪裏猜得透段旻軒的意思,以為隻是幫襯著他罷了,直到後來出了陳家的事,才將老爺子的事牽了出來。現下想來,段旻軒卻是一直心知肚明的,才會想著讓她給老爺子挑選棋子。


    她選的,老爺子滿意得很。


    捧在手心裏,看了又看,愛不釋手,光是這日裏就逮住她下了好幾盤。


    回過神來,這爺孫倆又開始了第二局。


    第一盤段旻軒險贏了半子,老爺子不服氣得很,連連跺腳,著急得連茶水都不喝了,硬要來第二局雪恥。段旻軒擺手,“喝口茶再來,免得下一把贏了,你說是渴的!”


    激得老爺子灌了整整一杯子茶水,他自己才慢悠悠的飲了一口。


    四月裏,衢州的枇杷就開始熟了。


    四月末的枇杷又香又甜,汁水飽滿。他們爺孫倆下棋,孟雲卿便在一旁剝枇杷,剝好了便喂給爺爺吃,老爺子手都不用伸,簡直樂得合不攏嘴。


    段旻軒唇瓣微挑,眸間的笑意更濃。


    過了許久,才道:“太甜了,老爺子要少吃。”


    孟雲卿怔了怔,看了看手中拔好的一個,愣了愣,又送到自己嘴裏,還果真是汁水飽滿,香甜可口,連帶著吐出來的籽兒都帶了柔和光澤。


    段旻軒指尖委頓,看她薄唇輕抿,嬌豔欲滴。


    他想,她方才剝的那個枇杷肯定很好吃,細膩,嫩滑,入口即化,就不覺咽了口口水。


    棋還需下,他不得不移目。


    孟雲卿又自顧剝了起來,他心裏就像揣了隻不聽話的兔子一般,癢癢得很。


    他想嚐嚐滋味。


    ……


    今日莊子裏的晚飯用得很早。


    大夫約了要來給老爺子複診。


    胡大夫是軍醫,還是從前老爺子的舊部,早年跟老爺子四處征戰。等老爺子解甲歸田,他就定期來給老爺子看病。胡大夫開得方子,老爺子認,也聽他的話。


    胡大夫是從京中來衢州的,來一趟要好幾日的腳程。


    “老侯爺近來氣色很好。”胡大夫當是近些年來最滿意的一次複診,都鮮有誇讚他,“日日如此按時吃藥,按時休息,身子骨一早便調養好了。”


    回想過往哪次不是刀光劍影。


    “要我戒酒,不如要了我的命!”“這麽早,睡不著,不如起來舞槍!”“得得得,你這藥還不如狗血好聞呢!”——這些都是老爺子的奇葩語錄,莫說胡大夫,段旻軒耳根子都聽出繭來了。


    “聽說老侯爺將孫女接回來了?”胡大夫便尋他開心的問。


    老爺子便得意得很:“那是,來,老胡!來看看我乖孫女。”


    孟雲卿便福了福身問候,“胡大夫好。”


    胡大夫趕忙拱手,“小姐使不得,末將擔待不起。”


    這一日,胡大夫就在莊子裏住下。


    今日是複診,把脈看了大概,明日還要給老爺子推背,疏通經絡,總歸每次都要在莊子裏待上三兩日才能走。


    明日段旻軒和孟雲卿要去衢州城,他正好和老爺子作陪。


    老爺子也聽話,早早便睡了。


    莊子裏隻有兩個苑子,西苑已經住了孟雲卿和段旻軒,再加上音歌和娉婷,胡大夫就在東苑打擠。都是軍中之人,哪個沒有風餐露宿過,老爺子的外屋有個小榻,胡大夫就在小榻上對付,也不挑理。


    夜裏也能照看著。


    再晚些時候,段岩來給段旻軒送枇杷。


    他說想吃莊子裏下午送來的枇杷,段岩去要,福伯那裏恰好還剩了些,隻是個頭看起來的小小的,不如下午那些飽滿。


    他向來沒有宵夜的習慣,特別又是這樣的甜食,段岩不知道他今日抽得什麽風,總歸他吃他的枇杷就是。


    剝了一個入口,段旻軒皺了皺眉頭,有些酸,汁水也不多,不像下午在老爺子的苑子裏那些個,看她嚼在嘴裏,都似是要留出汁水來……而他口中的,似是有些發澀。


    “是下午在老爺子那裏吃到一批嗎?”他不信。


    段岩點頭,“問過福伯了,一批送來的。”


    段旻軒便不說話了,許是這些個頭小些吧。


    “唔,收起來吧,不吃了。”他吩咐一聲,段岩隻得連人帶枇杷都撤了出去。


    段旻軒抬眸看了看對麵的牆,孟雲卿的屋子就在牆那頭,他還能隱約聽到她們主仆三人說笑的聲音,隻是聽不清吧了。


    真是奇怪了,分明下午看起來水嫩嫩的。


    嬌豔欲滴……


    這一宿,便隔三差五就夢到枇杷樹。


    枇杷樹上結滿了沉甸甸的枇杷,金黃金黃的,各個光澤剔透。


    有人就坐在枇杷樹下剝枇杷吃。


    手有些胖嘟嘟的,指尖的動作輕柔好看。那枇杷皮本就薄得很,順著她指尖撕下來,就透著裏麵淡黃色的果實,飽滿多汁。輕輕送到口中,嚼了嚼,再將枇杷的籽兒吐了出來。


    枇杷的清甜,仿佛就順著她舌尖,滲入四肢百骸。


    她卻偏偏一個都不給他。


    眼見她麵前的枇杷剝得隻剩一個了,他緊了緊喉間,卻見她吃得幹幹淨淨。


    他饞得很,見她唇上還留著枇杷的香甜,便俯身咬了上去。


    果真是清甜的,同他晚間嚐到的酸澀截然不同。


    她的唇瓣柔和溫軟,含在嘴裏,比先前那些枇杷還甜蜜動人,他就舍不得鬆開……


    翌日清晨,福伯來敲門,他才從“枇杷樹下”起身。


    “侯爺,起了嗎?”


    今日要去衢州城,路上怕耽誤,用了早飯便要早些走,福伯是專程來西苑叫他們的。


    “起了。”他低沉應聲,嗓音有些沙啞。又聽見隔壁已經有動靜,應當起了,在洗漱。


    苑中的小廝就也敲門,而後端了洗臉水進他屋裏來。


    水很燙,熱氣敷在他臉上,頓覺舒爽了許多,好一陣子,才覺唇間的“枇杷”甜味散去了些。出門,剛好又和孟雲卿遇上,便下意識瞄了瞄她的嘴唇,真是和夢裏的一個模樣。


    他瞥過頭去,隻是同她一道往東苑裏走:“睡得還好?”


    她點頭:“莊子裏很舒坦,睡得好。”


    他也點頭,不再看她。


    東苑裏,福伯備好了早飯,滿滿一桌子。老爺子坐在石凳上,胡大夫在給他按手臂,應是力道有些重,按得老爺子臉上一會兒大眼兒,一會兒小眼兒,就是不吭聲喊疼。


    “爺爺”“老爺子”兩人一起問候。


    老爺子才如破了功一般,挑了挑眉頭(疼的)道:“來了?”


    胡大夫要給他疏通筋骨,他便先吃過了,這一桌都是給他二人留的。


    段旻軒就笑:“胡大夫,可以再重些,我看老爺子還有精神。”


    胡大夫應好。


    老爺子就差吹胡子瞪眼睛了,卻還死要麵子倔著:“重些重些,別被自己外孫小瞧了去。”


    胡大夫從善如流。


    孟雲卿光是看著都覺得疼,段旻軒便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別說話。


    孟雲卿將信將疑。


    等辭別老爺子,出了莊子,段旻軒才道:“胡大夫手重,老爺子愛嚷嚷,早前和胡大夫約好,激老爺子的。”


    孟雲卿就搖頭。


    今日沈通和娉婷與他們同去,娉婷手中還拎了一個小籃子,段旻軒好奇:“是什麽?”


    娉婷就掀開上麵的布:“枇杷,姑娘說昨日吃著好吃,讓帶些到路上吃。”


    孟雲卿就在一旁點頭,“你昨日都沒嚐。”


    段旻軒僵了僵,看了看她,便不自然地抽開了目光:“我不愛吃,上車吧,我今日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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