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聽雪


    孟雲卿不知這一路是如何從西院書房回西暖閣的。


    五月天,掌心的溫度冰冷若寒蟬,仿佛連腿腳都是麻木的,走了多久都渾然不覺。


    一抬頭便到了西暖閣門口。


    “姑娘回來了?”娉婷來苑門口迎她。


    孟雲卿也隻是敷衍點頭,沒多應聲,就徑直往內屋走去。娉婷疑惑看向音歌,音歌邊收傘邊搖頭,對口型同她說,從西院回來,姑娘一句話都沒有說,她也不知怎麽了。


    連娉婷都少見孟雲卿這幅模樣。


    兩個丫鬟一頭霧水。


    孟雲卿前腳已經進了內屋,兩人麵麵相覷後,也隻得快步跟進來。


    隻見孟雲卿端坐在小榻邊,盯著一處出神。


    音歌去放傘,娉婷就上前給她倒水。


    孟雲卿接過,輕輕抿一口,似是想了想,又放下茶盞道:“去把給祖母做裏衣的料子取來。”


    做裏衣的料子?娉婷倒是意外。


    料子她倒是在早前就準備好了,小姐說是要做兩身,她就準備了五六匹料子,等著姑娘選。料子其實也備好幾日了,姑娘一直沒得空,今日卻突然要取料子來。


    可眼下分明還一副心不在焉模樣。


    娉婷遲疑了一秒,還是應聲道:“我這就去取。”


    孟雲卿點頭。


    臨走到門口,娉婷回望一眼,見她先前端起的茶盞還懸在空中,一直沒有放下,明顯心有旁騖。


    “怎麽了?姑娘在做什麽?”音歌恰好放完傘,折了回來,見娉婷出了內屋就問了句。娉婷道,姑娘說要給老祖宗做裏衣,讓我去取料子來。


    昨日端午節,大夥都得了老祖宗賞。


    五小姐和六小姐說要煲湯給老祖宗喝,四小姐說要做鞋子,二小姐說要繡枕巾,姑娘這頭早前就得了老祖宗的玉枕,其實早就想給老祖宗做裏衣了,再加上昨日那支珍貴無比的白玉蘭花瓶,姑娘想快些做好給老祖宗倒也無可厚非。


    音歌就道,“料子重,我同你一道去吧。”


    娉婷道好。


    等五六匹料子取回來,兩人各抱了兩三匹到內屋。


    “姑娘,東西取回來了。”聘婷開口喚她,卻見孟雲卿還端坐在方才的小榻旁邊,似是沒有挪動過位置。手中的茶杯也滯在空中,分不清是方才拿起後就沒放下,還是重新端起的。


    音歌就先進了屋,娉婷跟在她身後進來。


    “姑娘,您先看看顏色,這些都是老祖宗喜歡的,姑娘看看是挑著兩套做,還是多做些?”音歌抱了料子到孟雲卿麵前,孟雲卿才回過神來,音歌見她眼中略有紅潤。


    “姑娘……”音歌還是忍不住開口。


    娉婷也上前,在她身邊道:“姑娘,您若是有事,要同我和音歌說,我和音歌都擔心著。”


    孟雲卿就抬眸看她們,唇畔莞爾,“知道了,我沒事。就是昨日睡得有些晚,晌午也沒休息好,方才在想事情,又有些困了,讓你們擔心了。”


    她語氣溫和誠懇,眼中有笑意,不像方才那般魂不守舍。


    娉婷舒了口氣:“那姑娘先休息著,晚些再做裏衣?”


    “不用。”她根本沒有睡意,就接過她手中的料子,翻了翻,示意她堆在桌上並排放著,自己上前挑選。音歌也照做,好讓她一起看看。料子有五六匹,能做好幾套。


    孟雲卿道:“先做兩件吧,外祖母穿著合身再做兩套。”


    她如此說,音歌就應好,將她挑好的兩匹抽了出來。娉婷也上前,將一側的案幾收拾出來給她用,剪刀,尺子,針線都一應俱全,“姑娘看看還缺什麽,我去取。”


    “夠了,先用著,你們去忙吧。”孟雲卿吩咐一聲,好似認真拿起一塊料子,看了又看,又去籃子翻了翻尺子。


    “那我們不吵姑娘了。”


    待得兩人出了內屋,孟雲卿手中提起的尺子才放了回去,重新靜坐回一旁。


    眸色黯淡。


    ……


    翌日,未時尚差三刻,宋景城就到了侯府。


    安東領他進的府中。


    這些日子安東一直在侯府的馬棚幫忙,定安侯給孟雲卿尋了先生,孟雲卿這端的事情便交由安東來做。西暖閣是內院,有女眷往來,安東少有到西暖閣。幾日裏,府中的其他小廝卻帶他熟悉了侯府,他記得認真。


    去往聽雪閣的路,他認得,也不需要旁的家丁陪同。


    宋公子是侯爺給姑娘安排的教受先生,安東對他很恭敬,“台階,小心,宋先生。”


    他一開口,宋景城便知他老實,還是個結巴。


    聽安東說起,他是孟雲卿的家仆,跟著孟雲卿來的京中。宋景城看了看安東,算不得家丁中聰明能幹的,孟雲卿卻隻帶著這樣的家仆入京?


    “到了,宋先生。”聽雪閣外,安東駐足,恭恭敬敬鞠躬,做了個相請的動作。


    在苑外守著的娉婷就眼前一亮,“安東哥哥!”


    她是許久未見安東了,一時就有些語無倫次,等跑到他跟前,才想起安東今日是領了給姑娘授課的先生來聽雪閣的,遂又福了福身,“先生好,姑娘已經到了。”


    離未時還有兩刻,人已經到了?


    宋景城有些意外。


    他昨日就在西院的書院見過孟雲卿,孟雲卿對他並不友善,也未同她說過一句話便離開,他直覺她對自己有敵意。他分明是初次見她,不知道她的敵意來自何處。


    但她是侯府的表姑娘,他有求於定安侯,他不想開罪於她。


    來侯府前,心中就做了最壞的打算。


    侯府這個表姑娘應當會給他難堪,許是讓他在聽雪閣等上一下午時間,許是讓迎接的婢女和侍從奚落……卻沒想到,孟雲卿提前兩刻就到了聽雪閣,他當真有些猜不明白。


    “先生請隨奴婢來。”娉婷開口,他就點頭。


    娉婷領他走在前端,又朝安東道,“安東哥哥,你先在苑子裏等我。”


    安東憨厚應了個好。


    “姑娘,先生到了。”娉婷領宋景城進了外閣間,外閣間的陳設原本就像書房,書房前後各有一個案幾,可以對坐授課,再適合不過。


    宋景城進屋時,孟雲卿就坐在其中一個案幾前。


    案幾前放著茶盞,她的目光就盯著眼前的茶杯出身。


    聽到娉婷的聲音,就循聲看過來,即便掩飾得很好,他還是明顯看到她眼中一頓,繼而目不轉睛看他,好似要將他看穿一般。


    “孟姑娘。”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出聲問候,尋了她對麵的案幾坐下。


    外閣間的書房本就不大,兩個案幾之間相差不了多遠,他躲不過孟雲卿的目光,隻得抬眸,大方看她。


    她隻是看他,也不出聲。


    他有些尷尬,便補了一句:“孟姑娘好早。”


    本是一句寒暄,她還是看他,不接話。


    宋景城手中微滯,許是先前就心中有數,知曉她並不喜歡他,就也不自討沒趣,低下頭去翻帶來的書卷,隨口道:“政史經綸,範疇大而廣,孟姑娘早前可有概念?”


    他抬眸看她,又似是忽然想起她當是不會應他的,頓了頓又道,“以史為鑒,引經據典,所謂政史經綸,當從史論和典籍學起,再有策論。這本《鳳陽記》是前朝鳳陽子所著的史論,可以從《鳳陽記》開始學起……”話音未落,宋景城戛然而止,孟雲卿看她的眼神仿佛從方才起就沒有變過。


    “孟姑娘有在聽嗎?”宋景城直接問。


    孟雲卿才轉眸重新看他。


    意思是,她方才沒有聽。


    宋景城有些窘迫,想了想,便徑直起身,將手中的《鳳陽記》手卷遞放在她案幾前:“先抄錄第一章,抄錄時有不懂的地方,可先記下,而後一並問我。”


    良久,她才伸手去接,翻開扉頁,掌心便滯住。


    宋景城盡收眼底。


    隻是不知道她為何。


    半晌,她才提筆抄錄起來。


    她坐著,他站著,本就離得遠。


    孟雲卿寫下第一個字,宋景城便怔住。


    字如其人,一個人的字跡最不易模仿,除非經年累月的熟悉。這卷《鳳陽記》是他早前手抄的,一直帶在身邊。而孟雲卿筆下的小楷,一筆一畫,內裏都透著他的字跡風格,卻又不全然相同。


    就像是……風骨分明不同,卻多少年潛移默化,才變成相近的樣子。


    稍有眼力的人便都看得出來。


    宋景城就看向眼前低頭提筆的孟雲卿,心中竟是莫名意味。


    “你的字是誰教的?”越看越心驚,便忍不住開口,連聲音都是低沉的。


    孟雲卿手中頓住,墨跡便直接在宣紙上暈開黑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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