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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梅花鹿(續)


    秋娘性子偏冷,時常不苟言笑,此番隻是瞥了他一眼,就繼續手中事務,仿若未聞。


    起初,她本以為邵文槿是京中來的紈絝子弟,做好了駐軍安排便會躲得遠遠的。不想邵文槿敢進曲莊,還親自放下身段來醫館幫忙。他手下的士兵見狀也就無人敢推脫,館內瑣碎事宜大都是由駐軍代勞。


    確實大有裨益。


    曲莊附近居民感恩戴德,不加添亂,反而疫情高發的三月內,竟沒有一起滋事。


    秋娘遂對他刮目相看。


    待得閑適下來,館內竹搖清影,邵文槿才趨步向前,“這三月來,處處多虧秋娘。”


    “是朝廷早有藥材準備周全,我不過略盡勉力而已。倒是中途出了意外,幸好有昭遠侯送來的藥材救急。”


    阮少卿?


    邵文槿便笑,“秋娘也認得昭遠侯?”他記得這批藥材當初是阮少卿指明點姓要送至秋娘處的。


    “他與我本是故交,認識了好些年,我開在富陽的醫館便一直是他傾囊相助,他不過不喜在人前提起罷了。此番春疫出現端倪,我托他務必籌些救命的藥材送來,他自會設法周全。”


    邵文槿就想起當日他急匆匆從京中趕來,非要將藥材送入曲莊。


    “聽聞他在京中惹是生非,其實也隻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罷了。”秋娘難得莞爾,依稀記得她抓著毛筆,趴在地上作畫的模樣。


    邵文槿也笑而不語。


    ……


    六月初,春疫徹底消除,敬帝命駐軍撤回守地,邵文槿則折回京中。


    剛行至城門口就聞得熟悉聲音,“大公子!大公子!”語氣甚是親絡。抬眸便見席生笑嘻嘻跑來。席生是府中的小廝,生性憨厚老實,“大公子,聽說你今日回京,夫人讓我來城門口接你!”


    邵文槿側身下馬,席生就上前牽住韁繩。


    回府路上,隨意問起席生幾月來京中可有趣事?


    每逢軍營歸來都有此習慣,此時卻驀地想起阮少卿。大凡這京中趣事,十條之中近乎七條和他脫不了幹係。


    “有的!聽聞昭遠侯近來在府中養起了梅花鹿,還時常帶出來遊街,我便都見到過……”


    梅花鹿?


    第八章宮中宴


    昭遠侯圈養梅花鹿隻是趣聞之一。


    況且迄今為止,那頭鹿除了跟在昭遠侯身後招搖過市鹿假猴威偶爾搜刮下民脂民膏之外,基本與民無擾,也未惹出過大的事端,席生便沒有再花口舌贅述。


    加之近來京中不乏新鮮事,例如景王回京,長風國中遣使提親等等不勝枚舉。席生就自顧牽了韁繩前行,一麵眉飛色舞說著旁的趣事,絲毫未曾留意有人腳下踟躕。往後的話,邵文槿近乎全沒聽進,思忖的是阮少卿的性子,哪裏會無緣無故在府中圈養起梅花鹿?


    ……


    行至將軍府門口,就見有家中小廝領了大夫出來。


    席生歎道,“大公子離京兩月裏,又有兩名大夫來了府中看二公子。藥也用了,仍舊不見好轉,夫人心憂著。將才的那位,該是第三個。”


    文鬆失語已有四年多,爹娘請了諸多名醫看過都未有起色。文鬆出生時受過驚嚇,性格從小就膽怯老實。突然失語之後便少有笑過,也懼怕旁人對他笑,更不願同陌生人接觸。


    四年裏,不止一名大夫提起過二公子身體康健,所謂的失語該是本人不願開口。但任憑爹娘如何問起,邵文鬆都不肯作答,逼得越緊越適得其反。


    父親征戰殺場數十年,為南順立下赫赫戰功。徒勞之下,隻得將對文鬆的厚望一並寄予他身上。


    文鬆往後就更不敢直視父親,吃飯便都戰戰兢兢。


    父親終有一次怒摔了碗筷,拍案而起,“都言虎父無犬子,你要日後如何說與旁人聽,你是我兒子!”


    邵文鬆當場嚇呆,眼中的惶恐呼之欲出。


    “將軍,你嚇著鬆兒了。”娘親甚為擔憂,攬過文鬆護在身後。文鬆愣愣望向邵文槿,至此以後就連邵文槿,他都有意躲避。


    邵父與邵文槿常年在外,少有與他接觸。


    久而久之,邵文鬆習慣了足不出戶,終日窩在家中看書練箭,也不同旁人交流。世人便幾近忘了將軍府還有一位二公子。


    思及此處,邵文槿心中扼腕。


    而讓邵文槿沒想到的是,翌日,他便在宮中見到了阮少卿——及其圈養的梅花鹿。


    五月中旬景王攜了妻兒回京,拜祭先帝陵寢,遊覽周遭名勝古跡,敬帝無暇脫身,便遣了煜王代其陪同。


    景王是敬帝的同胞兄弟,是煜王和睿王的叔輩,封地偏安一隅。平日裏清閑自在無心朝政,三年五載方才回京一次。


    正所謂心寬則體胖,景王圓得時常讓人擔心他是否站得住,但又靈活得可以蹴鞠,撐船種種,時常自詡為靈活的胖子。


    終日將笑容掛在臉上,樂嗬嗬打著哈哈,甚是和藹可親。坊間素有傳聞,若有十人見過景王,其中七人都會想起彌勒佛。


    景王深得敬帝歡心。


    景王此番已攜妻兒在京中逗留了半月,日前便稟了敬帝辭行,敬帝遂在宮內設宴款待,算作為景王踐行。


    朝中權臣和躬親貴族皆有出席。


    這等場合,又哪裏會少得了鼎鼎大名的昭遠侯?


    敬帝宮中設宴,阮少卿就同睿王一處落坐。睿王懷中便抱了一頭小小的梅花鹿,小鹿有些怯生偎在懷中,又時常好奇伸脖子打量四周。


    睿王本是傻子,席間抱了一隻梅花鹿逗玩也無人覺得不妥。


    阮婉伸手,它便默契張嘴去啃她手中的胡蘿卜。睿王見狀,也拿了榆樹葉喂它,梅花鹿吃得甚是滿足。兩人一鹿便玩得歡暢得很。


    內侍官恰好領了邵文槿入座,座位就在阮婉對麵。


    兩月未見,邵文槿抬眸細致打量,阮婉與文鬆同歲。過去的一年裏,阮少卿個子似是比從前足足高了一頭,個頭卻仍算同齡之中嬌小的。加之又生得眉清目秀,若非那等頑劣浮誇性子,倒更像是女子多些。


    驀地想起富陽時那身女裝打扮,遂而鬆拳掩袖,低眉隱晦一笑。


    鄰桌煜王順勢望去,片刻眉頭微微攏起,聲調就有些詭異,“怎麽?去了富陽兩月,回京見到奇葩都覺有趣了?”


    邵文槿輕笑,“唔,是想起了些趣事,不提也罷。”


    煜王不以為然,舉杯邀飲,邵文槿卻之不恭。


    富陽一行,邵文槿確實對阮少卿改觀不少。


    過往隻知他好在京中惹事生非,大小事宜都要鬧得人盡皆知才肯罷手。後來才曉,有人做過的正緊事情卻緘口不提,好似皆是旁人所為與他毫不相幹,莫不關己。


    平日裏分明要麵子得緊,還會忍氣吞聲來富陽找他放行。語氣雖是別扭了些,卻正如秋娘所言,實質是張刀子嘴,頂多比旁人多記仇了些。


    再者睿王呆傻,京中假意奉承的大有人在,轉身就換一副眼色,阮少卿卻是少有的耐性。傻子不會演戲,阮少卿對他好,他才會一直粘著阮少卿,沒有參雜任何利益考量和權衡。


    邵文槿便又想起了二弟。


    睿王鬧起來隻會比文鬆有過之而無不及。


    卻至少同阮少卿親近。


    恰逢此時,見到睿王拿起榆樹葉往嘴裏送,想是先前見小鹿吃得歡,自己便也嘴饞要嚐。幸好阮婉眼疾手快搶了下來,掰開鹿嘴就塞進去,徹底免除後患。


    睿王眼睛一直,鼻尖微微泛紅,“少卿,你對我不好!你為何搶我的榆樹葉給它?”


    “嗯,那本來就是鹿吃的,你同它搶做什麽!”阮婉伸手擼了擼鹿角,“吃了頭上可是會長角的。”


    宋頤之眼中陰鬱一掃而盡,取而代之是流光溢彩,“少卿,我們一起長角不好?”


    “不好!”阮婉已然見怪不怪,“頭上長角難看死了,要是你頭上長角了我便同你絕交。”


    宋頤之委屈扁嘴。


    邵文槿盡收眼底,便唇瓣微挑,舉杯自酌。


    阮婉終於忍無可忍,狠狠甩過一記眼刀!


    先前內侍官領邵文槿進殿時她便看到了,隻裝作不知,可那廝座位竟然安排在她對麵!雖然中間隔了一排,但座位上的人遲遲未至,阮婉就覺得胃中翻滾。


    富陽一事,阮婉便憋了一肚子火氣,誰知他何時回了京中的?


    她今日還有其他人要隆重“招呼”,所幸懶得理他,自尋煩惱。誰知他看便看,眼下竟然還嘲笑起她來了,真當她是瞎子不成?


    這一記眼刀阮婉便用了九成功力。


    邵文槿熟視無睹,他身後之人卻不幸中招,嚇得當場落杯,再往後就一直哆哆嗦嗦,直至離席都未敢抬起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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