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湧動的一夜在沉默中過去,黎明到來時,驟起的狂風席卷了整個帝都。


    幾乎所有人都在興致勃勃地討論發生在這場訂婚宴上的一切細節,它原本的意義已經被眾人拋到腦後,畢竟比起教宗神座的繼任者,將軍長子和鑒獸師會長之女的聯姻又算得了什麽呢。


    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們都在羨慕葉家,莫名其妙的就養出了一個準聖子,一旦教廷正式確立葉少卿的聖子地位,將來繼承教宗之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在不久的將來已經可以預見,無盡的榮耀、聲望、力量,唾手可得,葉家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便是皇帝陛下也要禮讓三分。相較之下,原本與麥家門當戶對的聯姻,似乎看上去又不那麽般配了。


    古怪的是,本應門庭若市的葉家卻一直大門緊閉,而當時在場全程旁觀的其他賓客,有意無意地透露出另一個消息,這位準候選人,貌似跟葉家的關係並不好。


    帝都熱愛八卦的吃瓜群眾們,在這一刻空前團結,幾乎以挖地三尺的決心和毅力,以最快的速度將葉家那點遮遮掩掩的秘密,挖了個底朝天。


    據不願透露姓名的葉家仆人稱,葉少卿是七歲時被葉將軍帶回家的,性格極其內向甚至於自閉,葉將軍常年在外,夫人不待見他,更不許有人與他親近,家裏除了長子葉柯,旁人絕少理會他,他也從來隻願意和葉柯開口說話,十幾年來,在葉家宛如一個不存在的幽靈,論身份,說好聽點是三少爺,實則地位還不如夫人的一條寵物狗。後來因某件事,葉夫人大發雷霆,將他關了起來,最後卻不知所蹤。至於是什麽事,告密人也支支吾吾地說不出所以然。


    各種小道消息更是滿天飛,有好事者說葉少卿是葉將軍在外的私生子,在葉家慘遭虐待,最終被丟棄,幸蒙教宗陛下所救;狂信徒稱他是神明降下的一縷神念,應運而生,恰好落在葉家;陰謀論的暗搓搓揣測他說不定是教宗陛下的私生子,讓葉家背了黑鍋,當然,說這話的家夥屍體後來在下水道裏找到了;此外,還有諸如掉包的皇子、女扮男裝的公主、神明的使者等等稀奇古怪的身世,個個腦洞大開,說得似模似樣。


    就連皇宮裏纏綿病榻、許久不曾處理國務的老皇帝都給驚動了,親自召來兩位皇子和大臣們商議此事,急召葉榮臻回帝都的命令,也已經日夜兼程地送到了外域。


    且不論葉少卿的身份在外界引出的軒然大波,此時此刻,教廷內部亦是上下一片震驚。唯一能鎮定自若穩坐釣魚台的,大抵隻有高高在上的教宗陛下這個始作俑者了。


    在眾人從驚愕中消化掉這個事實的第三天,中央教廷終於召開聯席會議,由教宗陛下親自主持,將葉少卿從紛紛議論和猜測聲中,正式推向台前。


    燦金色的陽光穿過神殿穹頂的彩玻璃,在白玉般的地麵投下五光十色的光影。左右對稱的巨大灰色圓柱,聳立在堅實的地麵和頭頂懸掛的星河之間,每一根圓柱中間都雕刻著一隻傳說中曾被初代教宗斬於神仗下的強大異獸,它們張牙舞爪地仰視著高處的神座,既畏懼又向往。


    神殿灰白的牆壁顯露著被歲月磨礪的堅韌質感,紅色的地毯在神殿中央鋪成一條筆直的路,通往白玉石階之上的教宗神座,神座之後佇立著一座暗金色的權杖塑像,六芒星形的寶石懸浮於頂端,散發著無盡的光輝,莊嚴地俯視著神殿中的一切。


    像極了葉少卿曾在夢中夢見的場景。


    身著祭司袍的大主教們魚貫而入,胸前佩戴著屬於不同職位的徽章,每一枚章紋都代表著尊崇的地位,走在最前麵的三位則並沒有佩戴徽章,他們腰間分別係著一條暗紅色的腰帶,三顆殷紅如血的寶石嵌於其中,象征著教廷自教宗以下的最高權力,聖堂大主教。


    一臉肅容的張君白目不斜視地走在最中間,鬢發如繩結般垂在臉頰兩側,腳步穩健,步伐之間的間隔精確得宛如丈量過一樣,另外兩位聖堂大主教晗希和清和,一左一右行走在他身側。


    二皇子風乾在教廷中亦是一位大主教,他修習暗神術,在裁決庭任副職。雖無實權,但由於地位特殊,向來無人敢於輕視這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尤其是這次教宗出關後,正式冊立聖子的流言在教廷中瘋長,背後有沒有他的推波助瀾,沒人知道,眾人隻知道,倘若今天的會議確定了候選者的人選,這位心高氣傲的二皇子殿下,處境將會異常尷尬。


    時不時有尖銳的目光從四麵八方投注在他身上,風乾閉著眼睛,藏起了眼底的真實的情緒,靜靜地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眾位大主教在三人的帶領下靜氣凝神,等待教宗陛下的到來。


    聽著身後偶爾傳來的竊竊私語,晗希揚了揚濃厚的眉頭,低聲向清和問道:“清和大主教,這件事你事先有所耳聞嗎?”


    清和年紀大約六十來歲,這個年紀在本世界而言正值壯年,臉上除了深刻的法令紋外,本應看不出太多歲月的痕跡,然而他額頭數條深深的溝壑,看上去仿佛已經七老八十了,有種說不出的滄桑感。


    清和深深地凝視著更年輕也更雄心勃勃的晗希,雙手攏在袖子裏,淡淡道:“我也是那之後才知道的消息。”


    晗希點點頭,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又壓低了聲音問:“那你難道也讚同教宗陛下的決定?”


    清和沒有正麵回答,反而笑了笑:“難道你反對陛下立他的弟子為教宗繼任者?”


    “哦不不,別誤會,我可沒有反對陛下的意思。”晗希立刻申明立場,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說,這個年輕人,是憑空冒出來的,事先大家誰也不知道有這麽個人,大家對此人一無所知,更談不上了解,品性如何,實力又如何,一片空白,何來認同呢?我隻是覺得,聖子的尊位何其重要,即便是教宗陛下,也應當聽取大家的意見,更加慎重才是。”


    “嗬嗬。”清和不置可否地微笑起來,既沒有應和,也沒有反駁,隻是在心中搖了搖頭,終究還是太年輕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張君白忽然回過頭來,皺著眉告誡道:“噤聲!準備迎接教宗陛下。”


    不消片刻,走廊深處傳來騎士靴踩在地上規律而沉悶的足音,由一隊聖騎士拱衛的教宗陛下,終於踏上了神殿的紅色地毯。他頭上的金色冠冕華美而沉重,與手中半人高的權杖一道,在陽光下折射出絢麗而奪目的璀璨光暈。


    夜錚身著繁複華貴的紅色祭袍,長長的衣擺隨著他的步伐曳地拖行,銀色的長發服帖地披在身後,兩側被一根金色的流蘇發結於腦後挽成一束,自然地垂下。


    葉少卿慢一步,走在他身側,著裝不再是當初在黑川教殿領取的那身,而是穿著特地定製的白金祭袍,裏外足有五層,由夜錚親手給他一件件穿上,將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宛如一顆行走的竹筍。


    跟在最後的則是總務官昀鴻,一名狂熱苦修士,亦是教廷內部狂信徒的首領,他曾經是夜錚的內侍官,如今榮升總務官,享有議事權,由周問頂替了原來的職位。


    夜錚一步步越過高大的白玉台階,在神座上坐定,葉少卿按照他的吩咐站在一旁,台階下的兩側,分別站著溫常言、周問還有昀鴻三人,隨時聽候陛下差遣。


    “這次會議的目的,我想諸位已經有所耳聞。我的弟子葉少卿,覺醒聖光,品格堅韌,出類拔萃,在同齡人中,無人能出其右……”夜錚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潺潺的流水,輕而緩地在每個人耳畔響起,縹緲如同遠在天邊,清晰的又像近在眼前。


    “我決定,正式收葉少卿為弟子,並冊立為教廷聖子,作為教宗的繼任者。”


    大殿之上安靜至極,他的聲音似乎蘊含著某種的魔力,一切旁的聲音都被吞沒進去,消失殆盡,就連呼吸聲都要為他不緊不慢的話語讓路。


    “我反對!”台下人群之中響起一聲突兀的聲音。


    這三個字擲地有聲,異常堅決,引得四周其他大主教們頻頻側目,議論紛紛。


    葉少卿眯著眼望過去,忽然笑起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在黑川教殿結下梁子的朝華大主教。想必,對方在得知自己的對頭突然搖身一變,從隨手可捏死的蟲子,變成了地位尊崇的教宗弟子,其中落差的滋味,恐怕不大好受吧。


    朝華並不回應葉少卿的目光,他先是朝三位聖堂大主教看去,見他們沒有發表意見的意思,又看了看二皇子風乾,後者仍是閉目養神,朝華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道:“我反對。此人來曆不明,既無威望,亦不足以服眾,一切都尚待觀察,聖子之位幹係重大,還請教宗陛下三思。”


    有了一個領頭的,不一樣的聲音有了主心骨似的,便陸陸續續跟著冒出來,晗希微微一笑,適時地出聲道:“教宗陛下,您的旨意我等本應無條件遵從,不過,正如朝華所言,葉少卿閣下初來乍到,就立刻委以聖子之職,此事恐令教廷上下人心浮蕩,廣大信徒心有不安。”


    張君白瞥他一眼,微微蹙眉,清和仍是老神在在的樣子,仿佛沒聽見似的。


    夜錚自神座上淡漠地俯視眾人,將他們的神情盡收眼底,等待大殿內重歸寂靜,他唇角慢慢地勾起一絲弧度,長身而起,權杖跟地麵撞擊出一聲悠遠的脆響。


    “嗬,我想你們搞錯了一件事,我並沒有在詢問爾等的意見,我隻是,在告知你們。”


    晗希自信滿滿的臉色微微一僵,餘光瞥見老態龍鍾的清和,嘲弄地向他做了一個無聲的口型——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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