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少卿有些無奈,雙手挽著肘彎,毫不躲閃地與他殺意四射的雙目對視,平靜地回答:“我隻是在那頭黑狼咬死她之前,將她帶過來進行了簡單的治療。”


    女孩的父親微微一驚,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身上,用精神力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女兒呼吸平緩,外傷已經止血結痂,雖然看上去駭人實則沒有生命危險,更沒有任何施暴的痕跡,似乎隻是睡著了。


    場麵變得有些尷尬。


    中年管家臉色微變,他反應極快,示意扈從們收起武器,向葉少卿點頭致意,口吻矜持中仍帶著慣常的傲慢,聲音聽上去像是之前在走廊上爭執房間的人。


    “看來是一場誤會,大黑是小姐的靈獸,不可能傷害她。我家老爺隻有小姐一個獨女,眼下深受重傷,昏倒在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男人臥室,我家老爺愛女心切,情緒激動一些想必諸位也可以理解這種關心則亂的心情吧,況且即便如此,你也不應該把我們小姐隨隨便便地放在這種地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小姐訂婚在即,若是傳揚出去——”


    “夠了!”男人不耐煩地打斷了管家的喋喋不休,輕柔地擦拭掉女兒手背上的血跡,後者瞬間失聲,微微俯首,恭順地退後一步。


    那人緩緩直起身,一步步向葉少卿走來,兩道濃眉高高揚起,夾出眉心隆起的褶皺,他步履雖慢,卻帶著某種沉穩如山的氣勢,臉龐有著明顯的老態和疲憊,眼神卻銳利如開刃的刀劍,叫人不可逼視。


    護在葉少卿兩側的侍者微微握緊拿劍的手掌,在此人的威勢下,連斬秋都忍不住下意識退後了一步。


    隻要葉少卿仍是一臉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對方。


    那人的腳步在三丈開外停了下來,冷冷地道:“你不怕我?”


    葉少卿挑了挑眉:“你是死神還是自然災害?我又沒做虧心事,為什麽要怕你?”


    管家沉著臉道:“放肆!我家老爺乃是帝國鑒獸師聯合會的會長麥危閣下!你竟然連敬語都不說!”


    麥危不悅地大喝了一聲:“我讓你說話了嗎!”


    管家啞口,隱隱地瞪了葉少卿一眼,無奈地退到了牆角。


    麥危緩緩地問:“你說我女兒是大黑咬傷的?而你救了她?”


    他緊緊盯著葉少卿的雙眼,每一絲細微的情緒都逃不過鑒獸師異常敏銳的情緒感知,隻要對方膽敢有絲毫隱瞞,他馬上就能判斷出來。


    “大黑如果是那頭黑狼的名字,那麽正如你所言。”葉少卿放下環抱的雙手,一隻手指了指門口的屍體,另一隻隨意地插|進褲兜裏。


    “你信口雌黃,大黑是小姐的靈獸,怎麽可能攻擊主人!說不定是目睹你的不軌行跡,才會發瘋撞門!”管家又憋不住了,麥危隨手送了他一記封緘術,世界再次安靜下來。


    “我想,你們應該去檢查一下那具狼屍,既然閣下是鑒獸師,應當察覺到了那股不正常的異味才是。”葉少卿不耐煩地揉了揉額角,不卑不亢地道,“同樣是房客,我沒有義務回答閣下的盤問,現在請將這位小姐帶回去好好療傷吧,我也要休息了。”


    葉少卿下了逐客令,但是麥危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在斬秋準備動手的時候,麥危忽然笑了起來,露出深刻的法令紋,在包括自己下屬在內的所有人麵前,這位位高權重的鑒獸師會長幹脆利落的向葉少卿低了低頭,即便隻是微小的弧度:


    “我為我和我的管家適才的種種無禮,鄭重向你道歉,我冤枉了你,以及,感謝閣下救了我的女兒。”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無論立場站在哪邊都不約而同的流露出震驚的表情,就連葉少卿都有些詫異,心中對他傲慢愚蠢刻板的印象都有了不小改觀。


    剛趕來的懷靈恰好遇上這一幕,還在納悶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此事還有蹊蹺,恐怕我還要再打擾你一會。另外,事關我女兒的名譽,請諸位務必將今晚的事保密。”


    葉少卿皺眉想了想,還是同意了對方的要求。


    麥危回頭瞥一眼差點瞪出眼珠子的管家,解除了封緘術,吩咐道:“你們都先出去,把大黑抬進來。”


    見衝突告一段落,那幾個不知從哪個旮旯冒出來的侍者又消失在了門口,葉少卿無暇理會,管家帶人老老實實的守在門外,順便收拾黑狼留下的殘局,按照老爺叮囑,仔仔細細清理並消毒所有可能沾到狼血的地方。


    斬秋麵無表情的站在一邊,對管家試探性的寒暄充耳不聞,把管家堵得憋悶不已。


    房間裏除了安睡的麥可可,就隻剩葉少卿、懷靈和麥危會長三人。


    狼屍被冷凍術封起來,下麵鋪了一塊厚厚的白布,猙獰的模樣在燈光下看著相當滲人,麥危好似還不放心似的,又給它多加一層隔離罩。


    “閣下究竟還有什麽事?就這樣把令媛放在這兒真的好嗎?”葉少卿疊著腿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椅裏,懶得倒茶,便把茶幾上吃剩的半盒冷掉的花苔點心推到麥危麵前,下巴努了努,“招待不周,請用。”


    “……”麥危低頭瞅著還印著半邊牙印的點心,無語地搖了搖頭,“我很久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年輕人了,真是有趣。”


    懷靈自覺地泡了一壺花茶,彬彬有禮地遞給麥危一杯,畢竟巧遇粗大腿的好事,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再者,鑒獸師聯合會會長的大名,在帝都可是如雷貫耳,在教廷和皇室中有不少大人物,都是通過這位會長豢養到心儀的靈獸,受過他的恩惠,關係網旁根錯節,甚至有傳聞教宗陛下那隻九尾天狐,就是由麥危發掘並馴服的。


    光是這一點,便足以讓他受到教廷上下的尊敬,就連三位聖堂大主教,都要對他禮讓三分。所以當這樣背景深厚勢力龐大的大佬,居然向名不經傳的葉少卿當眾道歉,懷靈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如今觀其行止,確實像傳聞中所說,雖然性子急了點又略有暴躁,但處事卻極講原則。


    麥危並不在意懷靈的心思,單刀直入地道,“那我就直言了。大黑是我女兒十歲的時候烙印的靈獸,從小和她一起長大,主仆感情甚篤,精神聯係也相當緊密,方才我檢查過,我女兒身上的傷口確實由犬齒造成的,而且除了咬痕沒有別的傷處,排除了另有其人的可能。雖然難以置信,但我相信你沒有說謊,那麽靈獸會突然發瘋攻擊主人,隻有一種情況……”


    葉少卿心中一凜,低聲接口道:“異獸瘟疫?難道那頭黑狼……”


    麥危沉著臉點點頭,神情無比的凝肅。一旁的懷靈也不由色變。


    “難怪剛才你的管家那麽激動,寧可相信是我這個外人圖謀不軌,也不希望自己家的靈獸染上獸瘟吧。”


    麥危歎了口氣,道:“這件事可大可小,獸瘟一旦在異獸中蔓延,後果不堪設想,此地又是人流雲集,與帝都位置太過接近,二十年前的那場大獸瘟幾乎毀去了南麵三個行省,我絕對不能坐視這種事再次發生!”


    葉少卿想起溫青澤正是那場大瘟疫的遺孤,手指下意識撫摸著脖子上掛的紐扣,心裏一陣澀然。


    “你確定是黑狼是染上了獸瘟嗎?”


    麥危搖了搖頭:“還需要對屍體進一步仔細檢查,隻能說,很有可能。”


    葉少卿眉宇動了動,道:“這樣重大的事情,閣下告訴我,不擔心我泄露出去,引起恐慌嗎?”


    “你是一個很敏銳的祭司,既然不是你傷了我女兒,那麽早晚也能往這上麵猜。不如讓我言明厲害,不要聲張出去。”


    懷靈疑惑道:“就算是獸瘟也當有個來源,不會無緣無故爆發。”


    麥危點點頭,擰起的眉心有著難以掩飾的憂慮:“你說得不錯,之前與大黑有過親密接觸的人和異獸,我會把他們嚴密監控起來,必將查個水落石出。”


    葉少卿猶豫了一下,遲疑著道:“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我之前見過一種秘術,會讓靈獸變得暴躁瘋狂,充滿殺戮之氣,跟黑狼臨死前有幾分相似,說不定是它神智昏聵間誤傷主人,叼著她撞我的門,是在向我求救?”


    懷靈詫異地看向他,顯然也想到了在黑川教殿發生的事,但是那是強行進階所致,跟這頭黑狼情況並不相同。


    “……”麥危思考了一會兒,緩緩眯起眼睛,道,“看來不論哪一種可能,都是奔著我來的。”


    “閣下的女兒沒有大礙,就是萬幸了。”葉少卿往沙發上安靜的女孩瞟了一眼,問,“獸瘟應該不會傳染給人類吧?”


    “當然不會。獸瘟汙染的是異獸大腦裏的晶核,人類沒有那種結構,自然不會被汙染。”麥危肯定地解釋道。


    話音剛落,沉睡中的女孩突兀地張開雙眼,露出一雙蒙著血霧的瞳孔,在三人不可置信地目光中,朝離她最近的葉少卿猛地撲了過去!


    “我操!!!”


    此時此刻,遠在帝都的光明神殿終於迎回了它真正的主人。


    左右十根龍柱佇立在大殿之中,刻畫著浮雕的穹頂一眼竟似看不到盡頭,有日月星辰不斷沉浮旋轉著,自上而下散發著朦朧而神秘的光芒。


    教宗陛下斜倚在高高的神座之上,支手托腮,意態慵懶,銀色的長發順著長長的衣擺垂落曳地,赤足下是柔軟精美的鹿皮地毯,鋪陳在由玦白玉砌成大殿裏,一塊塊玉磚嚴絲合縫地組成巨大的聖獸圖案。


    在肅穆莊嚴的神殿之中,他一身繁複華麗的紅色祭袍,給這片萬年不變的寂寥冷清添了唯一一抹色彩。


    “他們走到哪兒了?”夜錚閉著眼,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輕輕點在扶手上,似對著空氣發問。


    一旁的周問半跪在地,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胸口,微笑道:“已經到梵洲了。陛下放心,溫常言調|教的人向來妥當,定然能將您的弟子毫發無損地帶回來。”


    夜錚長身而起,眼瞼低垂,掃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少了一根頭發,便拿你是問。”


    周問心裏無端地打了個突。


    不會那麽倒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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