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謝嶽年和吳淮簽完到,兩個人先去了更衣室,好在不需要繞到隊尾去,也不用麵對展顏。


    吳淮不知道展顏此刻的心情,但是他知道自己莫名得很不爽,那種被人拋棄了,卻心心念念地惦記著對方,明明站在了顯眼處,對方卻依舊選擇無視了自己,那種氣到了極致的感覺,簡直讓他有種想毀掉什麽的衝動。


    或許,幹脆就徹底斷掉這段關係就算了,兩個人就像是完全不認識,拋棄掉那些記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壞仔,我好像看見展哥了。”


    “嗯。”吳淮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不和展哥打招呼嗎?”


    “嗯?”吳淮的視線凝聚,對著謝嶽年笑了笑,“可以啊,等會看見了肯定要打招呼的。”


    謝嶽年點頭,想要說什麽,又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他眉心蹙了蹙,然後又釋然地繼續換起了泳褲。


    事實上,這次大賽的遊泳館更衣室很大,謝嶽年的更衣櫃位置也不是很好,直到謝嶽年換好了泳褲去了等待區,都沒有和展顏碰上。


    等待區隻有選手能夠進入,吳淮陪著人到了門口,卻拉住了謝嶽年:“反正進去也是幹坐著,我們在這裏聊會天吧,你沒那麽無聊。”


    謝嶽年覺得這個提議太好了,馬上點頭同意。


    於是,當展顏從更衣室裏走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站在走廊盡頭的吳淮和謝嶽年。


    那一瞬間,展顏是有點想要退回到更衣室裏的。


    既尷尬,又忐忑,他幾乎已經接受了剛剛吳淮沒有看見自己的事實。


    這並不是好事,代表一切重頭開始。


    他必須繼續思考自己該如何對吳淮解釋那些狗屁搗蛋說不出口的心思。


    “嗨,展顏。”


    身後響起聲音,展顏轉頭看去。


    一個不認識的男人笑道:“這次是你拿冠軍,還是張霖啊?你可得加油,我賭你贏。”


    很不客氣的語氣,還拿自己的成績來賭博,展顏麵無表情地看著對方,然後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聲響:“誒,你這人怎麽回事,我和你說話呢?以為自己有成績就牛逼啊?什麽人啊!”


    展顏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那人馬上失聲。


    我有成績,我是世界冠軍,我就是牛逼,怎麽了?


    這就是底氣,就是實力!


    轉過身來,展顏發現吳淮已經看了過來,剛剛那傻逼的聲音太大,措不及防,現在想要往回躲也躲不掉了。


    他急忙柔和了臉上的表情,揚起笑容,朝著吳淮走了過去。


    吳淮收回原本靠著牆壁懶洋洋的姿勢,往前走了一步,等人到了麵前,乖巧地喊了一聲:“展哥。”


    一個克製疏離的笑容。


    一個禮貌正常的招呼。


    展顏還來不及品味心裏那一閃而過的酸澀,便先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我就知道會遇見你們,能見麵太開心了。”


    “100米自由泳,肯定有展哥的位置,加油要拿冠軍哦。”吳淮笑著,一如既往的熱情。


    “好。”展顏看著眼前的笑容,心裏暖烘烘的,很舒服,好像那些糾結的都在遠去,隻要吳淮一個笑容,足以彌補一切。


    “那行了,小哥,我就先回去了,加油,預賽沒問題,你盡管放心地遊,絕對能進半決賽。”說完,吳淮給了謝嶽年一個大大的擁抱,當他收回手看向展顏的時候,笑容依舊燦爛,可他隻是對著展顏點了一頭,無視那雙已經抬起來的手,轉身離開。


    吳淮走得幹脆利落,展顏卻實實在在的愣住了。


    吳淮這是在生氣嗎?


    還是沒有?


    不,應該在生氣的吧?換成誰被這樣莫名其妙的對待,也會生氣的吧。


    展顏你還想要得到什麽答案呢?一個一點不生氣的吳淮,一個從未改變的隻會用崇拜和信賴的目光看著你的吳淮嗎?


    這麽可能?


    然而內心深處,那失落感是什麽?


    或許,比起這樣不冷不熱的對待,自己更期待的是一場爆發,一次質問,甚至是一場爭執。


    至少,那樣你還能證明,自己對那孩子還是那麽的重要,從未動搖過的地位,由始至終。


    吳淮消失在視野裏,展顏努力壓下心裏的失落,叫住準備轉身進門的謝嶽年,問:“這段時間怎麽樣?”


    他期待的看著對方,想要從旁邊人的嘴裏得到吳淮哪怕隻言片語的消息。


    “挺好啊。”謝嶽年正在攢勁,看見展顏這個勁敵就有一種打倒對方的衝動,強忍著才沒有給對方一個冷笑。


    展顏麵對這個答案惘然若失,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麽,難道期待看見一個憔悴黯然的吳淮嗎?


    男子100米自由泳的預賽已經開始了一會,一組平均用時五分鍾,共21組,166名選手參加了這個項目的比賽。比賽已經進行到了第九組,最先比完賽的人甚至已經換好衣服從更衣室離開。吳淮去而複返,在更衣室的門口沉默地站著,他背靠著牆,姿態放鬆,神情如常,隻是眼眸的色澤黑沉沉的,像是深潭一樣看不見底。


    一時間,他有些不知道拿展顏怎麽辦了。


    他想要讓展顏後悔當初對自己的冷落,然而又覺得沒什麽意思,如果那個人真的不在乎自己了,就算這樣繼續高冷矯情下去又有什麽用?


    捫心自問,自己最想要的還是和展顏恢複如初啊。


    “誒,你剛剛怎麽回事?怎麽和展顏吵起來了。”


    突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吳淮抬起頭看了過去,原來是之前和展顏爭吵的那個人,正在和身邊的人說話。


    就聽那人說道:“好心好意打招呼,牛氣什麽,不就是遊得好點嗎?還看不起人了怎麽了?”


    “什麽意思?他怎麽你了?”


    “我找他打招呼,他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什麽人啊這是。”


    “嘖,一線運動員,是跟咱們不一樣。”


    “一線怎麽了?不還是人嗎?鼻孔朝天,小心哪天栽個大跟頭,摔死他。”


    “一個職業的遊泳運動員,遊泳成績好,難道要像你一樣遊得很糟糕才行嗎?”


    一個突兀的聲音插.進來,聲音並不大,語氣也淡淡的沒什麽火氣,然而聽在耳朵裏卻像是針紮一樣的,難受得不行。那人就站在更衣室的門口,脖子上還掛著運動員的銘牌,模樣看著很清俊,但是眼神卻很冷,尤其是一頭顯眼的黃褐色頭發,冷不丁看著還有點兒像個小流氓。


    “你誰啊?”那人蹙眉。


    “展顏的朋友,就不樂意聽人背著他說壞話,要不我們當麵對峙?”


    “……”一句話堵住了那人的嘴,他沉默了一下才嘟囔道,“這算什麽壞話,我就事論事。”


    “無所謂,展顏應該快比完了,這事他錯了,我道歉,你錯了,也得道歉,如何?”


    那人臉色微變,還心虛地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罵了一句,“神經病啊你。”拉著自己的同伴就走了。


    兩人從吳淮的身邊走過,看見吳淮一直勾著嘴角在笑,其實挺親善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麽卻讓人懼得慌,誰也沒吱聲,腳步加快,三兩步越過吳淮,離開了更衣室。


    靠近大門口的更衣櫃前還有人在換衣服,聽見了全程,正好奇地看過來。吳淮視線迎上去,笑容深了幾分。那人下意識地說:“有些人就是吃不到葡萄愛說葡萄酸,你沒必要跟他們較真。”


    “對啊,狗咬我一口我也不能咬回去,但是放著不管還惡心人,你說怎麽辦?”


    那人愣了一下,笑了起來:“兄弟你嘴真毒,我廣西隊的,你也是解放軍的?”


    “不,我廣東隊的。”


    “哦,對,解放軍在廣東那邊有訓練基地,你和展顏關係很好啊?”


    “嗯,很好。”


    展顏的預賽還在謝嶽年的前麵,毫不意外,他的預賽成績是到目前為止的第一名。


    其實要說那小夥子嫉妒也不是沒有原因,全世界多少遊泳運動員啊,沒有十萬也有□□萬吧,能在這麽多人裏拿到第一名不說,甚至可以去更大的賽場,去世界上代表國家出戰,那是多大的榮耀啊,所有運動員最高的夢想了,如今身邊卻有人實現了,那種高山仰止的感覺,隻會讓人絕望。


    展顏的實力是真的很強,除非發生什麽大的意外,他就算是胡亂的遊,在國內也隨隨便便進決賽,決賽上再認真一點,冠軍就被收入囊中。那種過分輕鬆的姿態,就連吳淮也難免羨慕。


    比完賽的展顏一邊擰著毛巾,一邊走進了更衣室,因為比賽而繃緊的肌肉還沒有完全的鬆弛下來,因此勾勒出的線條也格外得明顯。


    將近一年沒見,身材更好了。


    冠軍都自帶一種氣場,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距離感,展顏一路走過來都被目光洗禮,雖然直到現在還是不太能適應,但是他已經能夠勉強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


    然而這層麵具,在與吳淮的目光對上的時候,驟然崩塌。他先是一愣,然後驚訝,繼而赧然,最後臉上露出了連自己都無法發現的,帶著一點迫切討好的笑容。


    “吳淮……”展顏叫出這個有點陌生的名字,頓了頓才接著說道,“我還以為你在看台上,等我……謝嶽年?”


    “嗯,那小子還沒斷奶,走哪兒都得我跟著。”說完,吳淮觀察著展顏,見他尷尬地笑了笑,才接著說道,“也想和你聊聊。”


    聊,聊聊??


    展顏驟然間就緊張了起來。


    他最擔心的事還是來了。


    展顏在換衣服,吳淮就在旁邊沉默地站著,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或許是心態的原因,哪怕展顏自信已經從當初的魔障中走出來了,可畢竟思緒在那個時間段曾經拐到了另外的方向,於是已經習慣的換泳褲的過程,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額外的難熬了起來。


    他有些過分利落的換好衣服,抬起頭來看見的是吳淮詫異而單純的目光。


    想起自己心裏的那些齷蹉念頭,展顏的耳朵微微地發燙。


    又有一批比完預賽的選手走進更衣室,帶來吵雜的同時,也帶來了大量的水汽。


    展顏關上櫃門,和吳淮走了出去。


    比賽期間不能到處亂跑,兩個人幹脆就在遊泳館的大門口站定腳。


    吳淮說:“展哥,我挺想你的,咱們有十個月沒聯係了吧?”


    “……”展顏點了一下頭,微微垂下的眼簾,遮擋了眸底的暗沉。


    吳淮又說:“我反省過了,我這個人真有點兒煩,明明知道你那時候訓練那麽忙,每天都累得不行,還老是纏著你找你聊天,尤其你那時候的任務多重啊,又是世青賽,又是世錦賽的,現在想起來,我真的一點不懂事。”


    “不是的。”展顏很驚訝吳淮會這樣想,欲言又止地看著吳淮。


    吳淮露出純粹的笑容,深深地看著展顏,說:“我這一年反省過了,以後絕對不會那麽粘人,你就別生我氣了好嗎?展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你就原諒我吧。”


    對於這個“樓梯”,一肚子鬼心思的展顏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最終他隻能軟綿綿地回應了一句:“我也有錯,不該斷了聯係,你也別生我的氣。”


    “那就是我們和好了?”


    “嗯……”


    “嘿嘿~”吳淮盈盈地笑著,眼眸閃亮。


    麵對這個單純的笑容,展顏是越發得愧疚,簡直恨不得把自己埋進牆縫裏。


    吳淮問:展哥,你現在最好成績是多少啊?


    問:展哥,你一月份去澳大利亞比短池是不是那邊真是夏天啊?


    又問:展哥,你有沒有和埃羅他們合照兩張相啊?


    再問:展哥,展哥,我覺得巽寮灣很好玩,有時間我們再一起去玩,好不好。


    單純,熱切,就像是展顏記憶裏的那個小孩,純粹的讓人不得不將他捧在手心裏,看著他,在乎他。


    一點都沒有變啊。


    可愛得不行。


    展顏這樣想著,目光漸漸變得專注,他看著吳淮的一顰一笑,心口軟綿綿的,像是有什麽正在緩緩地流淌出來,即便他極力阻止,卻無能為力。


    “嘿!”謝嶽年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從通道口走了出來,來到吳淮身邊,金燦燦的發色和吳淮成了一對風格洗剪吹組合。


    至少在展顏眼裏,頂著金發的謝嶽年是獰壞的,吳淮卻軟軟綿綿毛茸茸的。


    “怎麽樣?”吳淮問。


    “還行吧,小組第二,我前麵那個哥們兒遊了49.32,算是決賽成績了吧?這倒黴催的。”


    “這成績你拚一拚也能拚出來。”


    “你也說了,要拚一拚,臉沒那麽好。”


    “沒問題的,你臉大。”


    “臥槽,你才臉大呢。”謝嶽年說不過人,又開始動手動腳,而且手指從來都是刁鑽靈活的去撓吳淮的癢癢肉,吳淮笑得花枝亂顫,眼淚都出來了。


    展顏在旁邊看著,笑容很淡。


    這兩個人之間他融不進去,他既羨慕謝嶽年,又討厭謝嶽年,站在吳淮身邊的人本來是他,現在卻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人確實沒變,然而其他任何的一切,好似都變了。


    吳淮等到了謝嶽年,就直接和展顏告辭了。


    轉過身來,臉上揚起的笑容就消失不見。


    謝嶽年很了解吳淮,回去的路上問:“在生展顏的氣?”


    “有點。”吳淮沒有解釋,他真的太懷念曾經一起度過的那段時光,所以才不再追究,可是當他主動靠近展顏之後,展顏卻依舊沒有給他一句解釋。他沒辦法給展顏找借口了,或許展顏變了,或許,他從來沒有了解過展顏。


    莫名的,有點心灰意冷。


    回到看台上,汪海濤問他看見展顏了嗎?說展顏在預賽上一騎絕塵,將第二名拉開了一個多的身位,不愧是世界級的選手,確實厲害。


    汪海濤主要是問的吳淮,狐狸眼微微的眯著,漫不經心的笑,將吳淮的反應盡收眼底。


    吳淮心情複雜,隻是平平淡淡的哦了一聲。


    上午的比賽結束,展顏果然以預賽第一的名次進入了半決賽,如今的他似乎已經完全不懼張霖,穩穩站住了國內一哥的位置。


    48.09,隻是預賽的成績,張霖遊了一輩子,也沒遊出過這個成績。


    謝嶽年遊了49.87,順利進入了半決賽,已經算是謝嶽年的最好成績了,然而一旦和展顏擺在一起,別看隻是一秒多的時間,一旦放在短距離遊泳這個項目裏,就是天大差距。


    大家一邊為謝嶽年高興,一邊又難免生出一些擔憂。有展顏在前麵擋著,年小哥除非能夠超越展顏,否則他永遠無法站在最頂端的位置。


    謝嶽年看待這事極其豁達,他畢竟比展顏小了兩歲,未來有無限可能。


    總之,今天的午飯,話題都在100米自由泳上繞,不可避免的展顏的名字就反複地出現在吳淮的耳朵裏。心情複雜的吳淮話變得很少,心事重重。


    遊泳比賽的預賽結束了,遊泳館要拿給跳水和花樣比賽,所以吳淮他們這些進入了半決賽的選手,接下來兩天都沒有事情做,要不在宿舍裏窩著,要不就去其他賽場看比賽。


    吳淮他們同樓住著籃球隊的隊員,平日裏上上下下的關係也不錯,趁著沒有比賽,吳淮和謝嶽年、汪海濤就去給他們加油,一番緊張的較量,廣東隊獲勝,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很興奮。


    謝嶽年跟籃球隊的一個前鋒關係不錯,那哥們兒高達兩米,長著一張格外憨厚老實的臉,但是一身的牛勁兒,吳淮和謝嶽年兩個人都打不過他。


    吳淮落後幾步,沒有跟上去說話的意思,總覺得凡事都沒什麽勁兒,心裏一直悶悶的不太舒服。


    汪海濤走到他身邊,喊了一聲:“吳淮。”


    汪海濤很少喊吳淮壞仔,而且他和籃球隊的人不熟,沒想到今天會跟過來。


    “哥。”吳淮看他。


    汪海濤說:“這幾天你怎麽了?看著心情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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