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廣大無比的寺院。


    可惜,牆倒屋塌,瓦礫遍地,幾乎已經變成廢墟!


    寺內雜草沒脛,蟲鳴如泣,偶而還夾雜著一兩聲夜梟悲鳴之聲和分不清是神嚎,還是鬼哭的聲音。


    夜深,寺內一片模糊,隻有天上的星星,發出閃閃微光,在星光的照耀下,廢墟上鬼影幢幢,忽隱忽現,顯得格外神秘、陰森而恐怖!


    可是,有誰會想到,這廢墟上曾經發生過一連串震驚武林的大事,現在,又有一場空前的盛會,已經揭開序幕,武林六大門派的掌門人,以及門下弟子,正在兼程趕來。


    不是嗎,這時寺外官道上就並肩奔來一老一少。


    老者須發皆白,瘦削矍爍,年在五旬以上。


    少年劍眉鳳目,英挺俊拔,年約十八九歲。


    二人滿麵風塵,一臉憂鬱,似是有著極沉重的心事,一路低頭疾行,不苟言笑。


    瞬間,二人已至門口,少年長長的籲一口氣,目視東倒西歪的破廟門,道:


    “師父,到啦。”


    老者仰頭望望天色,沉聲說道:


    “嗯,到啦,咱們可能是來得最早的一派!”


    說著話,師徒二人已拾級登階而上,直向寺內走去。


    寺內遍地骷髏,白骨成堆,磷光閃爍,好似鬼火一般,武林中人丟棄的刀槍劍戟,處處皆是,陰風吹過,寒意透心,少年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道:


    “師父,這些武林高手,都是死在‘無敵老人’手裏的?”


    老者稍作審視,沉重地點點頭,嗯了一聲,一句話也沒有說,眉心緊鎖,仍自向前疾行。


    繞過一堆廢墟,眼前出現一座較為完好的院落,定目細看,兩旁樓閣櫛比,正麵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建得極高,約有三丈四五,台階下白骨森森,骷髏堆積如山。在骷髏白骨堆中,有一塊八尺見方酌青石平台,老者流目四下一望,擰身一躍而上,動作敏捷利落之極。


    接著,少年雙臂一抖,接踵登上平台,鵝毛不飛,纖塵不揚,輕功之高,似乎不在乃師之下。


    少年立身平台,不由為眼前景物愣住,隻見大雄寶殿的大門,全被一座巨大的石砌墳墓堵住,墓碑上麵寫的是:


    “無敵老人衣冠塚”七字。


    旁邊一行小字是:“武林各大門派掌門人暨門下弟子敬立!”十六個字。


    墓碑的兩旁,分別豎立著一塊大理石石碑。左麵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寫著武林各大門派掌門人的名號,以及年月日等字樣,右麵石碑上卻赫然書有:


    “七殺令”三個大紅字!


    紅字的下麵,書明七條殺律,是:


    一、不遵約祭祀或誤時者殺!


    二、衣冠不整執禮不恭者殺!


    三、言行倨傲存心不虔者殺!


    四、胸懷詭謀偷襲暗算者殺!


    五、擅入墓道陰謀不軌者殺!


    六、以眾擊寡乘人之危者殺!


    七、橫蠻跋扈黷武好鬥者殺!


    少年看畢,心中大感驚異,說道:


    “師父,無敵老人真厲害,這‘七殺令’簡直無所不殺,動輒得咎……”


    老者聞言,霍然色變,忙伸手堵住少年的嘴,誠恐誠惶的說道:


    “孩子,千萬別在此多言,要是無敵老人怪罪下來,咱們師徒可擔當不起,尤其你身負血海深仇,如有個三長兩短,叫為師的如何見汝父於九泉之下……”


    說到這裏鼻中一酸,落下兩滴英雄淚,已是泣不成聲。


    少年睹此情狀,大感驚異,哇的哭出聲來,撲倒在師父腳前,泣道:


    “師父,徒兒知道此行成敗關係非小,以後再也不敢惹你老人家生氣了!”


    老者長歎一聲,伸手扶起少年,一麵慈祥可親地替他拭著眼淚,一麵說道:


    “孩子,可憐的孩子,自從你三四歲時,為師的從仇家把你救出來迄今,十幾年來一直沒有對你說過一句重話。可是,今天情形已太特殊,無敵老人一向言出必踐,一絲不苟,多少年前,無法計數的英豪喪生在‘七殺令’下,自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在此違犯他老人家的‘七殺令’!在未離開這座寺院之前,一切言行要格外小心才是!”


    少年大眼睛一翻,望著師父,說道:


    “師父,孩兒記住啦,從今以後,一定遵照你老人家的話去做。”


    老者聽畢,淒愁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拍著少年的肩膀,說道:


    “好孩子,隻要你肯聽話,能擊敗五大門派的高手,稱霸奪冠,進而得到無敵老人手中的武學寶庫——‘迷魂塔’上的秘圖,則複仇指日可待,也不辜負為師的一番苦心!”


    話完,暗暗蘊勁右手食指,左移三步,以“金剛指”法,在左方石碑上寫下:


    “辛醜癸酉冬日子時,九華掌門人九華一叟林鬆濤如期拜祭!”


    九華一叟林鬆濤寫畢,加意地整整衣冠,道:


    “孩子,咱們現在就開始拜祭無敵老人!”


    少年聞言不敢怠慢,忙整冠肅容,立在師父側後。


    九華一叟林鬆濤望望愛徒,見他衣冠端正,神態虔誠,這才雙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說道:


    “九華掌門人九華一叟林鬆濤,率門下弟子陸正平拜祭無敵老人!”


    師徒二人畢恭畢敬地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


    行禮畢,陸正平起身說道:


    “師父,無敵老人的武功真的無敵天下?”


    九華一叟林鬆濤正色說道:


    “嗯,無敵老人稱得起是蓋世奇才,一代天驕,為武林近五百年的第、高手,不但當今武林之世無人匹敵,就是早年的幾位顯赫一時的大俠還魂複活,也恐怕至多不過可以接下他老人家的三兩招來。”


    陸正平一怔,欽羨仰慕之情油然而生,目光在石墳附近轉來轉去,說道:


    “哦,無敵老人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師父快請說說他老人家畢生的事跡吧!”


    九華一叟林鬆濤沉吟一下,不勝感激的道:


    “大約在四五十年以前,江湖上忽然出現一位奇俠,自稱‘無敵老人’,專門排爭解紛,為武林主持正義,勸導各派息爭言和,達到天下一家的目的。不料,由於管事太多,性情又剛直,不善逢迎,卻反而給自己招惹來一身是非,尤其他老人家身懷一張‘迷魂塔’的秘圖,越發引人覬覦,於是,天下各派,便在此和無敵老人展開一場生死惡戰……”


    陸正平聽至此,暗暗為無敵老人捏了一把汗,道:


    “哎呀,天下英豪少說點也有五百左右,無敵老人恐怕要吃虧了?”


    九華一叟林鬆濤慈祥可親的笑了笑,道:


    “孩子,你想錯了,當時與會的群豪也都估計錯啦,無敵老人的的確確是天下無敵,在短短三個時辰之內,他老人家一怒之下,就或死或傷的打倒三百餘位武林高手,武功之高,身手之妙確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萬萬想不到,突然來了一位紅粉佳人,使戰況大大改觀……。”


    說至此,似是覺得失言,忙倒地衝著衣冠塚叩了一個響頭,起身昂首望天,神色異常沉重,好像是待罪的羔羊。


    陸正平看得-呆,道:


    “師父,這座衣冠塚是怎樣蓋起來的?還有無敵老人的生死下落,以及那位紅粉佳人……”


    九華一叟林鬆濤聞言,臉色越變,凝重,沉聲說道:


    “孩子,無敵老人素來不大喜歡別人談論他老人家的事跡,不過,話又說回來,隻要你能在平台之上技壓群豪,得到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迷魂塔’上的秘圖,則又當別論,一切當可逐漸分曉!”


    陸正平一怔,道:


    “師父,‘迷魂塔’裏藏得些什麽東西?為何會使群豪為之瘋狂,甚至不惜犧牲性命以赴?”


    九華一叟林鬆濤興致勃勃地道:


    “據為師所知,‘迷魂塔’上所藏之物都是絕世無雙,睥睨天下的奇書寶錄,神劍靈丹,乃至拳經劍譜等等武林中人珍逾性命的東西,一旦得到‘迷魂塔’上的一樣寶物,就可以獨霸天下,昂首江湖!”


    陸正平見師父說得眉飛色舞,不由怦然心動,道:


    “師父,迷魂塔在什麽地方呢?你老人家可曾知曉?”


    九華一叟林鬆濤啞然一笑,道:


    “傻孩子,師父曉得在哪兒,還會苦心閉門教導你十幾年,再來此和群豪逐鹿於衣冠塚前?恐怕當今武林之世除無敵老人外,很難再找出第二個知道‘迷魂塔’所在的人,但願汝父在九泉之下保佑,能在此奪冠稱霸,不然,汝父血海深仇必將永沉海底!”


    陸正平頻頻點頭應諾,聽畢師父之言,說道:


    “師父,你老人家盡管放心好啦,孩兒但有一口氣在,就會力爭上遊的,但,無敵老人不知下落何方?要是僥幸奪得魁首卻得不到秘圖可如何是好?”


    九華一叟林鬆濤蹙眉沉思良久後,拂須緩緩的說道:


    “自從那次慘劇結束之後,無敵老人命各大門派在此築衣冠塚,並按年祭祀,他老人家便也隨即隱跡遁世,不再過問江湖是非,迄今生死下落不明,不過,間或有人在此違犯他老人家手訂的‘七殺令’,一律受到懲罰,立時倒地身亡,從無一人幸免,由此足證無敵老人可能仍健在人間,而且說不定就居住在衣冠塚中,想來‘迷魂塔’上的秘圖亦在眼前石墓之中了。”


    陸正平年青好勝,聽說秘圖可能在衣冠塚內,心中大為驚喜,探頭一望,見墓碑之後有一個小小的圓洞門,說道:


    “嗯,師父說得對極啦,這兒有門,孩兒進去看一看就知道無敵老人的生死下落了。”


    說著,健步一探,人已繞過石碑!


    九華一叟睹狀大吃一驚,方待出手阻擋,陸正平忽見洞中黑暗一閃,陰風起處,暗勁如刀,兜體猛一撞,被震拋起,像敗枝落葉似的向平台下飄飄墜下。


    林鬆濤倒抽一口寒氣,嚇得麵無人色,陸正平墜勢極快,想出手搶救已是無及,但聞“叭噠”一響,陸正平摔落實地,四平八穩的撲倒在骷髏堆上,一動也不動。


    九華一叟嚇得魂不附體,熱淚陡地奪眶而出,傷心已極,當下顧不得愛徒死生,趕忙雙膝跪倒在祭石前,惶恐萬狀的說道:


    “無敵老人,求你老人家念陸大俠沉冤未雪,恕正平年幼無知,給陸家留下一絲生機,饒他不死吧!正平冒犯之處,老朽願全部承擔,即使粉身碎骨,亦不敢稍有怨尤!”


    說著話,磕頭如搗蒜,恭謹虔誠之至。


    也許誠可感天,終於,瑞雲盤頂,天籟傳音,林鬆濤的耳畔響起一個清脆柔和的女音:


    “今念陸守智高風亮節,一生忠義雙全,陸正平心急父仇,年幼無知,且情節尚輕,姑免一死,以觀後效!”


    奇怪,此人怎會知正平亡父的名字,難道……


    這還不夠稀奇,更稀奇的事又接踵而來,林鬆濤聽到劃空送來一個沉重淒戚的聲音,細細辨聽之下,好象有人在連續不斷地呼喚一個女人的名字。


    這聲音飄飄忽忽的,時而遠,時而近,時而有,時而無,一直持續了一刻之久,一聲比一聲悲戚,好象此人心中有著無窮情愁幽怨似的,聲中充滿了絕望懺悔的音韻。


    “哎!”一聲喟歎,略為清脆而低沉,而且短促得摸不準它究竟來自何方?


    呼喚聲靜止了!


    歎息聲靜止了!


    林鬆濤的心弦卻震顫不止!


    他流目四下一望,怪,但見星疏夜沉,樓影模糊,獨不見人影半點。


    聽口氣,那女人明明在衣冠塚內,可是無敵老人畢生獨來獨往,孓然一身,這……


    尤其,她怎會知道老友陸守智的名號,以及他高風亮節,忠義雙全的事跡?莫不是……


    還有,那飄飄渺渺的呼喚歎息的聲音,顯係發自一個飽經憂患的老人之口,但不知此人現在何處?和那女人之間又是什麽關係?


    廢墟!白骨!骷髏!以及衣冠塚!七殺令!已夠陰森恐怖,如再潛伏上兩個神秘的人物,怎不叫人不寒而栗!


    女的是誰?


    男的又是誰?


    這是一個謎,一個神秘的謎!


    九華一叟林鬆濤想到此,暗忖:


    “我們別再胡亂猜測吧,萬一惹惱無敵老人,後果越發不堪設想,他老人家神功蓋世,學究天人,料想絕沒有人敢在此為非作歹!”


    如此一想,重負稍釋,磕頭說道:


    “謝無敵老人恕罪饒命之恩!”


    呼地挺身站起,翻身一躍而下。


    足落實地,見愛徒好端端地愣立骷髏堆旁,不禁一呆,道:


    “正平,你沒有傷著?”


    陸正平聞言,如夢初醒,一個箭步,撲在師父身旁,說道:


    “孩兒記得剛剛繞過石碑,向衣冠塚走了一步,忽覺有一股至大至剛的力道當胸撞來,立時頭暈目眩,人事不醒,沒料到後來隱約中似乎有一股陰柔微風掠體而過,瞬間便又神智恢複,一切如常,像是根本沒有發生什麽事故一樣,這真是一件千古怪事!”


    九華一叟林鬆濤見愛徒安然無恙,心中大喜,當下肅容言道:


    “孩子,這不是什麽怪事,而是無敵老人念你年幼無知,又兼身負奇仇大恨,特意開恩饒恕,還不快叩頭謝恩!”


    陸正平此刻對無敵老人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覺得他老人家冥冥中如在眼前,聞言忙雙膝下跪,三呼謝恩而起。


    九華一叟林鬆濤仰頭一望,見三星當頭,時近子醜相交,臉色忽的一變,一麵伸手拉著正平向左側大殿走去,一麵說道:


    “孩子,其他五大門派的高手將會陸續來到,咱們先避一下吧。”


    陸正平聞言一呆,滿臉茫然之色,道:


    “師父,咱們來此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和群豪一較長短嗎?怎麽……”


    林鬆濤逆風而行,滿頭白發蓬飛,月光下顯得格外凝重肅穆,聞言深沉有力的說道:


    “平兒,你說得對,為師的帶你來此的目的,正是為了和群豪一爭長短,從而贏得無敵老人手中的秘圖。但是,師父把你從仇家救了出來,收你為徒,閉門授藝的事,卻是一件足以震駭武林的秘密,為師的不要你認識同門師叔伯兄弟的原因在此,不要你行走江湖的原因在此,一直不肯告訴你的身世的原因亦在此!皆因汝父聲名太大,譽滿天下,仇人又是當今武林之世的第一高手,尤其……”忽然扭頭左右一顧,煥然住口不言。


    這時,寺外官道上傳來一陣車輪轆轆之聲。


    林鬆濤傾聽一陣,覺得來車尚遠,邊走邊道:


    “平兒,為了汝父的畢生清譽,為了你自己的安全,更為了他日報仇雪恨,為師的近十幾年深居簡出,除了每年此日來這兒偷偷地拜祭一次無敵老人外,很少行走江湖,幾如隔世,稍待群英到齊,登台較技之時,切忌說是九華門下,更不可將真實姓名告人,不然,大禍就會臨頭!”


    陸正平聽完,大惑不解,說道:


    “師父,聽你老人家的口氣,好象是說仇人武功太高,天下無雙,一旦曉得我是陸家之後時,就會招來殺身之禍,是嗎?”


    九華一叟林鬆濤深沉的歎息一聲,遲疑良久,幽然言道:


    “哎!可憐的孩子,你隻說對一半,事實上仇人武功之高,手段之辣,心腸之狠,陰謀之毒,的確舉世無雙,比你所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陸正平一怔,既悲且驚,一身是恨,說道:


    “你老人家意思,是不是說不僅仇家武功舉世無匹,而且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迫使孩兒不能吐露身份來曆?”


    林鬆濤聞言,憂鬱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


    “孩子,你很聰明,這次完全說對啦。”


    可是,笑意一閃即斂,馬上又一字一句的道:


    “你父之死,是轟動武林的一件大事,也是震驚武林的一大陰謀,更是近年來江湖上殺伐連綿的根本原因所在!可恨仇人手段太高,計劃周密,一手遮盡天下人的耳目,把你父清譽破壞無遺,真正知道汝父已死的人實在寥寥無幾。你要忍耐,千萬不能說出是陸守智的兒子,聽到人家辱罵‘人魔陸守智’這幾個字眼兒時,更要加倍容忍,因為……哎,事實太可怕,太可怕了!”


    說來一字一淚,聲聲腸斷,感人至深,陸正平聽完,早已淚如泉湧,泣道:


    “師父,先父究竟是怎樣死去的?求你老人家快快說出來吧,孩兒已經不止問過師父一百遍了,還有我娘……?”


    林鬆濤這時也已淚眼模糊,揚目向寺外望一望,道:


    “孩子,汝父死因太離奇曲折,死後十幾年,迄今尚不知屍體下落何方,此事牽涉太廣,就連你的親生母親也牽連在內,不是為師的不願將事實真相告訴你,而是當你一旦知道汝父的真正死因後,你會承受不了,對你今後複仇的大計,有百害而無一利?”


    陸正平心中悲痛,渾身震顫,忽然撲倒在師父腳下,聲淚俱下的說道:


    “師父,先父的死因,徒兒不敢再問,但是,無論如何,請你老人家告訴孩兒仇人是誰?還有家母她老人家……”


    九華一叟見愛徒如此,痛如已愛,然而,他還是沒有把正平的身世說出來,因為他實在沒有這份勇氣,往事像是一把雪亮的鋼刀,深深的插在他的心上,他怕憤怒的火焰,燒毀陸正平,更怕刺傷他那顆赤子之心!


    林鬆濤伸手連拖帶拉地把正平抱在懷中,老淚簌簌的落在愛徒臉上,隻聽他淒楚的說道:


    “平兒,師父早已說過,仇人的武功太高,簡直不可思議,一旦陸家有後的消息走露出去,你定然必死無疑,就是咱們九華一派,也必毀宗滅派,被仇人殺得雞犬不留!九華覆滅,倒還是小事,你如有所閃失,卻使為師的雖死難安!孩子,可憐的孩子,你明白嗎?在沒有獲得蓋世武功前,什麽也別談,目下合咱們師徒二人之力,恐怕連仇人的十招也接不下來!”


    陸正平不知師父用心良苦,雖然心中極欲知道家仇始末,但見師父臉色不對,情知茲事頗不簡單,當下強作鎮定的道:


    “師父,平兒明白。”


    林鬆濤聞言心下略寬,一拍愛徒肩胛,道:


    “這才是師父的好孩子,今後……”


    一語未結,廟門外馬鳴嘶嘶,車聲已停,極目眺去,寺外人影閃動,有人走了過來,九華掌門人九華一叟林鬆濤一驚,道:


    “有人來啦,咱們快去大殿內避一下吧。”


    不容正平答話,伸手一拉,健步如飛,瞬間已至大殿門口。


    進得大殿,裏麵空無所有,師徒二人小心翼翼的隱身在殿門之後。


    不大功夫,廟門外走進兩個人,前麵是一個中年尼姑,後麵是一個穿著樸素,身材苗條,秀發長可及肩的少女,但因距離稍遠,陸正平看不清來人的麵貌美醜。


    二人身輕似燕,走來有如仙子淩波,快得驚人,既未交語接言,也不揚目旁顧,直向無敵老人衣冠塚奔去。


    嗖!嗖!夜空中兩聲異響,二人早已躍落平台之上,好妙的輕身提縱功夫。


    林鬆濤師徒看得一呆,心中暗想來人武功不弱。


    陸正平注目凝視,欲語又止。


    九華一叟理理覆胸銀須,適時小聲說道:


    “那中年尼姑是峨嵋派的當今掌門人,人稱‘神尼妙常’,內外功夫都已修得相當火候,為當今武林有數的高手之一。”


    陸正平望著神尼妙常身旁的少女,說道:


    “師父,那位姑娘是不是帶發修行?”


    林鬆濤道:


    “可能是神尼妙常的俗家弟子。”


    “她們來此是否也要和群豪登台較技?”


    “也許那位姑娘會上台和你較量一番,也許馬上就會離開,因為近年來,神尼妙常和師父一樣,一直都是偷偷地來此拜祭完畢後,便悄然自去,從未公開露麵……”


    陸正平接道:


    “她為何不公然露麵呢?我想可能也有著特殊的原因吧?”


    九華一叟林鬆濤正色說道:


    “嗯,你的猜想不錯,江湖上曾一度盛傳神尼妙常……”


    言未盡,頭頂響起一縷絲絲之聲。


    噗!似乎有一件東西落在地上。


    師徒二人一懍,流目一掃殿脊,卻一無所見。


    怪,難道殿頂上曾經有人潛伏?林鬆濤乃是一代大俠的身份,貴為一派掌門之尊+來人竟然能夠來去自如,耳不聞,目不見,那還得了!


    九華一叟微一呆愣之後,道:


    “孩子,咱們可能已經栽啦,快分頭搜尋一下。”


    於是,師徒兩人一個向左,一個向右,仔細搜尋著,林鬆濤向左走了五六步,忽然,有一件東西跳入他的視線之內,陡然間麵如白紙,魂飛天外,臉上連一點人色也沒有,身不由己的接連向後退了三步。


    他看到什麽了?值得這樣膽戰心驚?


    原來在他的麵前,端端正正的放著一朵小巧精致的鐵蓮花,葉兒翠碧如茵,端的好看已極!


    可是,美麗的東西,往往最是毒辣不過,這是一個死亡的標誌,誰看到它,誰就會死亡,多少年來從沒有一個人例外,也沒有一個人敢於反抗!


    自從江湖上有血紅的“鐵蓮花”出現之日起,它就威脅著武林中人的生命,威脅著武林各派的存亡,也因而更加強了天下英雄得到“迷魂塔”上秘圖的心願。


    可惱的是,群豪一個個的看到的“鐵蓮花”,一個個的死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鐵蓮花”的主人是誰?


    九華一叟林鬆濤驚魂稍定,暗自歎息道:


    “天哪,天哪,陸大俠畢生言忠義,行仁俠,老朽死而無惜,千萬不能斷他後代子嗣……”


    陸正平猛回頭,見師父神色有異,忙振袂奔來,道:


    “師父,你老人家……”


    話還沒有說完,九華一叟林鬆濤忽的心一橫,劈麵就給了正平一記劈空掌,用了八成以上的真力。


    陸正平大吃一驚,慌忙中自然舉臂一封。


    這並非正平有意封架,而是一種自衛的本能,倉促之下,居然用力極重,暗勁應勢而出。


    蓬!兩股暗力相撞,人影合而倏分,陸正平向後退了兩步,九華一叟林鬆濤卻一個踉蹌,撲倒在“鐵蓮花”上。


    這事已太意外,徒弟的武功竟在師父之上?


    二人暗勁互撞,風聲呼嘯,驚動了剛剛拜祭無敵老人的神尼妙常師徒。


    少女轉頭向這廂望了望,好象是想來一看究竟。


    神尼妙常卻連頭也沒偏一下,手拉著少女,躍下平台,向寺外奔去,霎時消失在暮色蒼茫之中。


    陸正平驚呆半晌,疾步奔至師父身旁,見林鬆濤俯麵而臥,狀至淒戚悲痛,不由一愣,登時心膽俱裂,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九華一叟林鬆濤雖被反彈之力震倒在地上,但隻是正平的一股渾然的反抗潛力,並未傷得分毫,而且,說實話,他倒真願徒兒把自己一掌劈個半死,這樣豈不證明愛徒功力大進,衣冠塚前奪冠有望,如能得到“迷魂塔”上秘圖,進而修得絕世神功,為陸大俠複仇,庶幾亦可告慰故人於九泉之下。


    那麽,他為何這樣淒楚悲戚?


    哎!還是為了緊緊抱住雙掌中的那朵美麗的“鐵蓮花”!因為他發現那朵“鐵蓮花”共有九瓣血紅的花瓣,這表示要誅連九族,毀宗滅派!


    共有三片綠葉,說明災難必然在三天之內發生。


    林鬆濤看在眼中,心如刀絞油煎,暗中慨然一歎:


    “師父,孩兒一時失察,出手冒犯,罪該萬死……”


    陸正平誠惶誠恐之態林鬆濤視若不見,霍然就地一個大翻身,挺身站起,大踏步走至殿門口,一言不發。


    這當中,他已很巧妙的將“鐵蓮花”納入衣袋內,雙眉深鎖,愁思滿麵,凝視著在茫夜空,似在思索一件久遠的往事,更似在為一件嚴重的事態委決不下。


    陸正平見師父一反常態,心中詫異,認為是自己冒犯所致,急忙連滾帶爬的撲在師父腳前,以極端淒戚的語調哀求道:


    “師父,你老人家為我不惜跋山涉水,不辭萬苦千辛,尋來千年雪蓮,又為我耗費數十年的性命交修之學,打通生死玄關,徒兒的功力固然因而大有進境,你老人家卻由於真元耗損過巨,每況愈下,以致……”


    林鬆濤低頭望了他一眼,眼角淚珠滾動,淒然欲泣,但他昂首一聳肩胛,終於又忍了回去,一點也沒有滴下來。


    他幾次想說話,甚至想抱住愛徒,痛哭一場,結果,卻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仍自極目遠眺,若有所思。


    陸正平見師父這般模樣,心碎啦,碎得一片一片的,腸斷啦,斷得一節一節的,眼淚象斷了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的滾滾而下。


    九華一叟林鬆濤何嚐例外,同樣的心碎腸斷,熱淚如湧,所不同的是他痛在心中,淚往肚裏流!


    陸正平這時哽哽咽咽的泣道:


    “師父,你老人家要打便打,要罵便罵吧,快點打我罵我吧,千萬別不理我,孩兒在你老人家身邊十幾年來,師父一直把我當親生骨肉看待,慈愛有加,今天你老人家就是一掌把我劈死,孩兒也不會有半句怨言!師父!師父!我求你!求求你!別不理你的平兒,平兒的命太苦,從小和你老人家相依為命,我有什麽不是之處,師父就以派規製裁吧,就一掌劈死我吧,千千萬萬別不言不語,不理不睬……”


    他一向被林鬆濤寵愛慣啦,幾時受過這種冷落,說至最後,已是泣不成聲,傷痛到了極點!


    九華一叟忽然一跺腳,聲沉語重的道:


    “你剛才看到什麽沒有?”


    陸正平一呆,道:


    “沒有,徒兒什麽也沒有看到,出手封架,並非孩兒本意……”


    林鬆濤聞言暗暗寬慰,道:


    “那就好!”


    陸正平莫名所以,道:


    “師父……。”


    剛叫了一聲師父,九華一叟心轉意動,已有所決,暗喊一聲:


    “也罷!”冷苦冰霜似的說道:


    “以下犯上,毆辱尊長,在九華一派的門規來說,該當何罪?”


    陸正平聞言一悚,臉色鐵青,顫顫抖抖的說道:


    “以下犯上,毆辱尊長者罪當淩遲處死!”


    死念一生,心內反而踏實了一些,肅容滿麵的道:


    “徒兒罪犯死律,不敢求恕,但願平兒死後,你老人家能顧念舊情,替先父雪恨複仇,孩兒死後做鬼也會感恩不盡的!”


    方待出手行事,林鬆濤沉思一下,氣岔岔的說道:


    “老朽和陸大俠交誼篤厚,情同手足,念他承繼乏人,姑饒汝一死,從此逐出九華門牆,以示薄懲!”


    話完,擰身一掠,就要拂袖而去。


    這話無異晴天霹靂,把陸正平的心震碎啦,差點當場暈死過去。


    武林中人,最重師道一倫,逐出門牆,比當場處死還要令人難受三分,可是,他哪裏會想到,有一個人比他還要痛苦-卜分,那就是師父九華一叟!


    哎!恨隻恨那個死亡的標誌——“鐵蓮花”,陸正平怎會了解師父的苦心!


    正當師徒二人淒楚萬狀的時候,夜空中又飄飄渺渺的送來一聲熟悉的歎息,林鬆濤聽在耳中,雖然覺得甚是怪異,但此時處境艱危,也無探隱索秘之心,略一張望之後,拔腿就走!


    陸正平見師父要走,急忙連爬帶滾的撲上去抱住師父的雙腿,乞求道:


    “師父,求你老人家別把平兒逐出門牆,幹脆按罪論刑,淩遲處死好啦,平兒的命太苦,從小父親蒙難,母親行蹤不明,求你老人家發發慈悲,收回成命吧,孩兒生為九華門下弟子,死為九華門下鬼魂,你老人家要是不答應,平兒就隻好自絕在師父的腳下了!”


    暗暗蘊勁右掌心,舉掌按在自己的“天靈”穴上,神態肅穆黯然,心意堅如鐵石,看來隻要九華一叟不收回成命,就會立刻舉掌擊頂而亡。


    林鬆濤睹此情狀,大大地吃了一驚,強自忍住鑽心徹骨之痛,故作冷冰冰的道:


    “老夫說話,素來一是一,二是二,不過,你如能在此技壓群英,奪得‘迷魂塔’上的秘圖,或可功過相抵,重返九華門下!”


    陸正平聞言,乍喜還憂,磕頭貼地,聲嘶力竭的道:


    “師父,徒兒不肖,惹怒你老人家,今願在此發下重誓,如不能技冠群豪,得到迷魂塔上寶圖,願埋骨此廟,長伴無敵老人衣冠塚而眠!”


    猛抬頭,糟!九華一叟林鬆濤早已一聲不響的走得無影無蹤。


    這,使他太痛心了,他自幼父親遇難,母親生死下落不明,一直和師父相依為命,現在,哎!萬萬想不到現在會被師父逐出門牆,他畢竟還是十八九歲的大孩子,在他稚弱的心靈上,怎能承受起這麽沉重的打擊!


    猛然間,他撲到殿門之外,但見骷髏遍地,陰風如泣,白骨成堆,磷光閃閃,一切依然如故,卻不見師父人在何處?


    過份的悲傷,使他哭不出聲來,落不下淚來,呆呆地站.在大殿門口,好象是木雕泥塑的一般。


    良久,良久,他的神智才逐漸清醒。


    清醒後他腦海的第一個字是恨!


    其次是孤獨!


    再次是絕望!


    恨!孤獨!絕望!重重的壓在他的心上!


    不!恨,孤獨,絕望,簡直占據了他整個的生命!


    他恨自己的命太苦!


    是誰奪去了他的爹爹?


    是誰使他們師徒隔絕?


    是誰?是誰?


    天哪!他連自己的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天哪!他行走江湖時,連自己的真實姓名都不能用!


    這是為什麽?為什麽呢?


    在他的記憶中,師父是他唯一的親人,可是,當他最需要師父的安慰與鼓勵時,師父卻拂袖而去。


    他感到孤獨,覺得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一個人來愛他!


    他感到絕望,覺得世界上的事物充滿了醜惡與愴涼!


    陡然間,平兒變啦,變得恨滿心頭,恨一切的一切!


    假如他有力量,他恨不得一拳頭把地球打翻,毀掉這個罪惡的世界!


    然而,他的力量畢竟太小,沒有毀掉世界的能力。


    於是,憤怒的箭頭,又轉而對準自己,他想:


    “也罷,我毀不了世界,就毀掉我自己,遠遠的離開這個世界吧!”


    死念一生,豪情大發,舉掌當頭擊下。


    哪知,就在他掌招堪堪擊中“天靈”穴時,忽覺有一隻柔軟無骨的綿綿玉手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腕。


    這一驚非同小可,陸正平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倏然回頭細看,腕上一鬆,人去如煙,他什麽也沒有看到。


    哎!求死不能,天下還有什麽事比這更悲慘!


    陸正平希望已毀,死意堅決,抱拳施一禮,朗聲說道:


    “在下無親無幫,孤苦伶仃,實在了無生趣,請別多管閑事,讓在下痛痛快快的死去吧!”


    說到做到,立時舉掌再度當頭擊下。


    不料,祥雲盤頂,馨香繞室,一股綿柔暗力縛住了手掌,但聞一個清脆柔和的聲音說道:


    “大丈夫之死,有重於泰山,輕如鴻毛之別,年青人不可自斷錦繡前程,辜負你師父一片苦心!”


    陸正平聞聽之下,心頭猛一震,抬頭一望,依然毫無發現。


    這事異乎尋常,正平大感困惑,心忖:


    “奇怪,剛才明明聽到有人說話,並且出手相擋,怎麽一瞬間就會走得蹤跡全無,莫不是我心煩意亂,發生錯覺……”


    心忖至此,異響突起,有一聲蒼涼的聲音飄飄而來,似是在呼喚一個女人的名字。


    這淒楚纏綿的呼喚聲,沒有得到絲毫反應,最後一聲長歎,悠然而止。


    儲正平遁聲辨向,覺得歎息聲可能來自大雄寶殿右側的騎樓上,心想:


    “這座殘破的廢墟上,怎麽盡是些稀奇古怪的事,這歎息之聲聽來令人好不酸楚,莫非是無敵老人他……或者是……”


    還沒有想出一點頭緒,忽覺額頭一涼,滴下兩滴水珠。


    接著,一聲喟歎,起自,耳釁,漸小漸遠,終於完全消失。


    陸正平伸手一摸額頭,心說:


    “這不是水珠,而是淚珠,一個傷心女人的淚珠!”


    自古同病相憐,斷腸人最同情斷腸人,斷腸人也最能感動斷腸人。陸正平雖不知這兩個神秘人的遭遇究竟如何?但從他們的聲音中聽得出來,認為定然飽經憂患,曆盡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人家能夠活下去,我為什麽不能?難道我是個懦夫?


    不!絕不!我要堅強的活下去。


    我要手刃親仇,為爹爹雪恨!


    要尋找生死下落不明的娘!


    要技冠群豪,得到迷魂塔上秘圖!


    要堂堂正正的重返九華門下!


    此念一生,生機盎然,希望的火把又點燃了,複仇的火焰更熾烈,也想起了那位神秘的女人所說的話,他想:


    “師父他老人家對我一向慈愛有加,視同親生骨肉,武林中人珍逾生命的千年雪蓮讓我服下,不惜犧牲自身的真元之氣,替我打通生死玄關,師父絕無在最緊要關頭,把我逐出門牆的道理,更何況我出手封擋,並非有意,這一點,師父不會不明白……”


    想來想去,總覺得事出有因,很可能應了神秘女人的那句話,師父別有苦衷。


    難道師父真有什麽苦衷?


    哦,對啦,他老人家曾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準我說是九華門下弟子,更不許我道出真實姓名,大概是師父怕我年幼無知,一不小心暴露身份來曆,故而出此下策,以杜絕後患吧?


    這一係列的推斷,確也順理成章,心忖:


    “師父一定沒有離開此地,可能隱身暗處,看著我和群豪一爭長短,我要找到他老人家,向師父訴說奪冠稱霸的決心!”


    說著說著,他像是一隻猛虎,忽的雙臂一抖,掠空而起,一陣風似的撲向寺院廣場。


    大雄寶殿右側的騎樓上,這時忽然出現一雙神秘的眼睛,瞪著他,一眨也不眨。


    武當一派掌門人無塵道長,率門下弟子已至廟門口。


    青城一派接踵而至!


    塞北一派也已遙遙在望!


    天下英雄從四麵八方向這座破廟湧來。


    這當兒,寺門口黑暗閃動,黑壓壓地走進十幾個人來,這是武當、青城、塞北等各派的門下弟子,先行一步來準備各派掌門的拜墓較技事宜。


    惡戰已經揭開序幕,群豪為了爭奪“迷魂塔”上的秘圖,無敵老人衣冠塚前的平台上將會有、連台好戲。


    但是,九華掌門人九華一叟林鬆濤,卻已在三十裏以外,他已經接到了死神的通知,要趕回九華山去料理後事。


    陸正平哪裏知道這些,揚目一望向寺廟湧進來的人潮,仍自四處搜尋。


    騎樓上那雙神秘的眸子,是那麽深沉、抑鬱而詭秘,一直凝視不瞬,似乎是兩把鋒利的鋼刀,意欲穿透他的肺腑一般。


    陸正平眼不見,心不驚,正欲向騎樓走去,忽聞身後傳來一連串的異響,猛然回頭一看,那十幾條黑影早已不知去向,不由得微微一怔,拔腳回奔。


    疾奔十幾丈,陰風起處,撲鼻送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定目一看,赫!隻見適才聯袂而來的十幾個人已全部倒地身亡。


    細細看去,其中僧、道、俗都有,十幾具屍體被人有計劃地排列起來,一律頭內腳外,形狀如球!


    陸正平睹狀嚇了一跳,倒退三步,差點驚呼出聲。


    怔怔神,壯壯膽,走上去詳細檢視一下,發現死者全身上下沒有半點傷痕,麵部也沒有驚惶痛苦的表情,顯然是在不知不覺間,喪生在絕毒的陰功之下。


    乖乖,從陸正平發現眾人定,至他們魂喪命亡,這中間至多不會超過頓飯工夫,來人能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神不知鬼不覺的連殺十幾人,而不驚動陸正平,這份修為的確大得驚人!


    這還不算,最令陸正平驚奇惶悚的是,他發現屍堆的正中央,用鮮血寫著十八個潦草的字跡,是:


    謹以此獻給六大門派掌門人!


    人魔陸守智留。


    天哪!“陸守智”?這不正是陸正平早已遇難亡命的父親嗎?


    這事簡直不可思議,陸正平呆呆地望著那十八個血紅的字,如癲似癡,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良久,他上前三步,俯身一看,再看,三看,不錯,一點不錯,“陸守智”三字不少一筆,不多一劃!


    父親早於十幾年前蒙難遇害,莫非他老人家又還魂複活?


    他老人家畢生言忠義,行仁俠,即使當真再世為人,也絕不會動輒出手殺人!


    那麽,是有人冒名行惡,破壞先父的清譽?


    可是,細一思量,此事可能性又不大,蓋因他老人家乃是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怎能一手遮盡天下人的耳目?想冒充恐怕也冒充不了。


    既然如此,事實真相到底如何呢?


    “難道……”


    “難道……”


    忽然想起師父之言,心說:


    “師父曾說父親的死是震撼武林的一件大事,也是震駭武林的一大陰謀,更是近年來江湖上殺伐連綿的根本原因所在,這……”


    心忖至此,夜空中響起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


    揚目一望,嘿!隻見迎麵箭也似的奔來二三十人。


    來人快如星馳,眨眼間已至切近,當先一人身穿道袍,手拿拂塵,儀態肅穆端莊,麵貌脫俗俊逸,飄飄然有仙人之風,年約六旬上下,正是武當派當今掌門人“無塵道長”。


    無塵身後,並肩跟著兩個道人,右麵身材修偉的是師弟“無為”,左麵赤臉濃眉的是師弟“無憂”。


    在師兄弟三人之後,另外有二十多個中年道人,一個個神充氣沛,精神飽滿,顯然都是內家高手無疑。


    無塵、無為、無憂,當先奔來,目光一掃地上死屍,不禁一呆,愣在當地!


    不知是誰,忽然驚呼道:


    “毒郎君!毒郎君!”


    “毒郎君”三字似乎是死神的化身,此話一出,武當派所有的人沒有一個不心驚肉跳。


    大家像是躲避貓兒的老鼠,眼睛滴溜溜的一陣轉動,搜尋敵人的所在,好從而選擇退避的方向。


    武當門下弟子驚惶的瞥了陸正平一眼,麵如死灰,倉惶而退。


    無為、無憂兩位道長,目光在陸正平臉上一掃,臉色雪白,拔腿連退十幾步!


    武當掌門無塵道長,饒他望重天下,獨霸一方,望望陸正平也情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一步。


    陸正平看在眼中,心中好不納悶,當下說道:


    “你們這是幹什麽?莫非在下有什麽地方不對?”


    無塵道長一怔,話未出口,無為、無憂見陸正平久無動靜,相繼挺身而出,侍立掌門師兄兩側,昂首挺胸,怒目而視,眸光中充滿了驚懼與憤怒的光焰!無為道長冷然一笑,說道:


    “好說,你雙手血腥,殺人無數,武當派今天為天下英雄討點公道。”


    說著話,暗將功力運足,就要出手發難,陸正平一怔,道:


    “這位道長請別信口雌黃,你說的話在下一句也聽不懂!”


    無塵道長健步一探,前衝五尺,一揮手中拂塵,指著地上的死屍,聲冷氣壯的道:


    “毒郎君大名震驚武林,響徹雲霄,眼前死屍就是最好的罪證,難道你想抵賴不成?”


    陸正平聞言莫名其妙,道:


    “你說什麽?在下是‘毒郎君’?”


    無憂不等師兄開言,便搶先冷哼道:


    “哼,你就是再世投胎,貧道也認得出來,三月前你一口氣毀掉‘黃山五老’,前天晚上,貧道還親眼看到你殺人行凶……”


    陸正平越聽越糊塗,忍氣說道:


    “在下和三位素不相識,更談不上有什麽仇隙瓜葛,三位道長最好看清楚了,別含血噴人,在下可不是好欺負的!”


    話落躍身疾進三大步,昂首傲然卓立。


    他原意是想讓無塵道長他們看清楚他並非“毒郎君”,無為、無憂道長卻誤以為他要出手發難,忙不迭的向側一閃,好象晚了一步,就有喪命之虞似的。


    無為、無憂相互一瞥,默然失色,方待出手進招,無塵道長察言觀色,心中大感詫異,上上下下的打量一下陸正平,卻又覺得自己並未走眼,沉重說道:


    “姑且先別管你是不是‘毒郎君’,你且先說說你姓甚名誰?側身何派門下?來.自何處?要去何方?如有一句謊言,休怪貧道心狠手辣!”


    陸正平不假思索地道:


    “在下姓陸……”


    忽然想起師父告誡之言,不可將真實姓名、宗派告人,但一時間又想不出一個假名字來,說了一個陸字,隨即住口不語,訥訥無法接言。


    無為道長眸目寒芒一閃,側身半轉,咬牙說道:


    “你姓陸名正平,人稱‘毒郎君’,不會錯吧?”


    陸正平聞言倒抽一口涼氣,久久無話可答。


    這真是一件千古奇聞,天下有兩個同姓同名,相貌打扮完全一樣的陸正平?


    那個“毒郎君”陸正平是誰?


    群豪為什麽會那麽恨他怕他?


    他為何要來冒充陸正平?


    這是一串不可思議的謎,陸正平久思不解,如置身五裏雲霧中。


    無塵道長見他久不答言,引吭清嘯一聲,道:


    “娃兒最好別在貧道麵前故弄玄虛,你如承認是陸正平,就準備伏誅!否則,必須將三代祖先的名號宗派交代得清清楚楚,休想要蒙混貧道耳目!”


    陸正平見他們一口咬定自己是“毒郎君”,本已氣憤不已,再加無塵道長這一逼問,越發惱火,雖然師父交代他不可暴露真正的身份來曆,但陡然間如何能想得了三代祖先的那麽多假名號、假宗派?尤其眼前之人都是一代大俠的身份,耳目何等敏銳,想騙也騙不了!


    再說,陸正平年青氣盛,早已被他們撩撥得心火大發,聞言昂首挺胸,一拍胸脯,朗朗清嘯,說道:


    “不錯,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姓陸名正平,但卻不是你們所想的那個‘毒郎君’,眼前這十幾條性命更不是在下所為,你們最好別不分青紅皂白……”


    言未盡,一個中年道長忽然指著死屍堆中的字跡,大聲說道:


    “掌門師尊快來看這個!”


    無塵、無為、無憂,聞言走過去一看,麵色俱都一寒,無塵道長強忍住心中的驚懼與憤懣,冷森森的扭頭說道:


    “你父親叫陸守智是也不是?”


    陸正平一怔道:


    “是,家父的確叫陸守智,但是,他老人家……”


    無塵道長虎目一瞪,手指血字,沉臉說道:


    “你自己看這是什麽?”


    陸正平道:


    “在下已經看過了,正自為此氣憤不已,因為家父他老人家……”


    無塵道長一振手中拂塵,接道:


    “看到就好,你父子二人狼狽為奸,興風作浪,短短十幾年的時間,殺人何止千百,把整個武林搞得烏煙瘴氣,個個朝不保夕,殺人的凶手雖然是汝父人魔陸守智,但這筆血帳卻要從你身上加倍討回,然後再找人魔……”


    陸正平的父親遇難亡命,仇家至今不明,本已傷痛欲絕,現在居然有人冒名行凶,把陸守智的一生清譽破壞無遺,更不幸的是,無塵道長等硬一口咬定自己是凶手的兒子,要和自己拚命,他怎能不氣憤?怎會不悲痛?


    爹爹,爹爹!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老人家若然泉下有知,快快指示孩兒一條明路吧。


    師父已經把孩兒逐出門牆,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疼我愛我指示我了,你老人家一定要暗中保佑你苦命的平兒!


    爹爹!眼前的這一堆死屍是誰幹的?他們為什麽要硬說是我們父子所為?


    難道說是仇人蓄意嫁禍?可是,你老人家識人滿天下,這又怎麽可能?平兒和他們更無一麵之緣,怎會乍一見麵就認得出我是陸正平?


    仇人的心太狠太狠了!


    這是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


    仇人是誰?仇人是誰?


    父親,父親!快告訴我,快告訴你苦命的平兒!


    現在,有二十多個道士,一口咬定我們父子是殺人的凶手,要和孩兒打架,我該怎麽辦呢?我該怎麽辦呢?


    想來想去,一籌莫展,忽見眼前人影閃動,無塵道長振臂一呼,無為、無憂等二十餘人,將陸正平三麵圍住。


    無塵道長仰頸憤然一嘯,聲色俱厲的說道:


    “毒郎君,你是準備伏首就誅?還是要貧道費一番手腳?”


    說話時,功力早已叫足,二十餘人個個暗蘊功力,惡戰一觸即發。


    陸正平呆了一呆,硬將火氣壓住,道:


    “家父叫陸守智,一點不錯,但他老人家早於十幾年前遇害喪命……”


    話還未說完,無塵道長勃然大怒道:


    “胡說,人魔陸守智,貧道至少和他見過十次麵,險些兒喪命在他手中,幾時曾亡命作古?他死了才大快人心,可惱他命長不死,為害天下,娃兒休在此巧言詭辯,快快準備納命吧!”


    這話好象當頭棒喝,陸正平呆住了!


    陸守智真的沒有死?


    已死,無塵道長怎會認不出來?


    陸正平雖然堅信父親已死,但當聽到別人當麵辱罵“陸守智”這三個字時,心裏總覺得氣憤難忍。


    方待挺身奮戰,腦中忽然掠過師父的話語:


    “孩子,你要忍耐,千萬不能說出是陸守智的兒子,聽到別人辱罵‘人魔陸守智’這幾個字眼時,更要加倍容忍,因為……”


    正平想到這裏,鋼牙一咬,把沸騰的怒氣忍住了,說道:


    “先父雖然叫陸守智,卻並非‘人魔陸守智’,在下固然是陸正平,卻不是‘毒郎君陸正平’,我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請別欺人太甚……”


    無為道長大喝一聲,接道:


    “住口,普天下隻有一個陸守智,那就是‘人魔陸守智’!普天之下隻有一個陸正平,那就是你!天下英雄十目所視,十手所指,你就是換骨投胎,也休想亂人耳目,今天咱們勢不兩立,不是武當一派濺血當場,就是你毒郎君碎骨粉身!”


    餘音繞耳,劍光閃爍,掌力將吐,無塵道長居中,無為、無憂分峙左右,二十多人從三麵欺身而進,每人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充滿了極濃厚的殺機!


    真難為正平小小年紀,忍耐的功夫卻極深,見狀環目一掃,道:


    “在下句句實話,你們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無塵道長乍然止步傲立在正平對麵三尺許處,怒氣衝衝的道:


    “貧道素來不喜多言,現在罪證確切,事實俱在,任你舌翻蓮花,也斷難亂人耳目,素聞毒郎君武功奇絕,貧道今天倒要領教領教!”


    事到如今,陸正平情知誤會極深,不可理喻,無論如何,一場惡戰已是無法避免,不禁氣得雙眼發直,怒道:


    “好吧,你們既然千萬百計的逼人,要打就打,陸正平也不是怕事的人,道長請劃個道兒,在下條條照走不誤!”


    無為道長猛地怒嘯一聲,喝道:


    “哼,對付你毒郎君,用不著劃道兒!”


    “震山撼嶽”當先探臂攻來一掌,暗力旋滾成風,敢情不同凡響。


    緊接著,無為、無憂道長,以及門下弟子,掌劍交揮,立刻爭先攻敵,招式之狠,身手之健,的確駭人聽聞,恨不得將陸正平立斃掌下!


    眼前諸人,都是望重一方的高手,這一聯手圍攻,實在令人膽戰心驚,陸正平見狀一懍,環攻一招,旋身暴退五尺,說道:


    “怎麽,你們要以多為勝?……”


    無為道長冷森森的笑道:


    “好說,你毒郎君殺人無數,惡貫滿盈,江湖規矩在你麵前根本行不通,今天你就是跪下討饒,也一定要你的命,為本派門下弟子,以及武林同道複仇雪恨,你毒郎君人麵獸心,手狠心毒……”


    言猶未盡,霍然,兩道血紅如火,凶光四射的眸光電掃而來,陸正平一橫心,呼地一掌,當胸攻到,把無為道長震得橫飛兩丈多遠,倒地人事不省。


    乖乖,陸正平好深的功力,直看得在場所有之人全都愣在當地,就連陸正平自己也沒料到自己舉手一擊,就能把鼎鼎大名的武當無為道長打倒在地。


    皆因九華一叟林鬆濤,為了使他在無敵老人衣冠塚前奪魁稱霸,曾遍曆奇險,為他尋來“千年雪蓮”,全部服下,並不惜犧牲自身真元,替他打通生死玄關,因此,陸正平此時不但已具有第一流的身手,而且功力隨時隨地都在增進中。


    不幸,盡管如此,師父仍然說他的功力和仇人相差太遠,驚喜之餘,不免又暗暗憂傷起來。


    陸正平雙目噴火,劍眉倒豎,掃了倒地的無為道長一眼恨恨的說道:


    “在下本無傷人之心,是他自討苦吃,你們不怕死盡管上,管保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陸正平今天也不想活啦,咱們今天幹脆同歸於盡好啦。”


    雙掌齊胸平舉,神目虎視眈眈,隨時都有出手殺人的可能。


    絕技驚魂,殺一儆百,陸正平一招殺手,震驚全場,大家麵麵相覷,一時間無人敢去冒險越雷池一步。無塵道長寒目如電,一臉怒氣望了無為師弟一眼,越眾而前,道:


    “毒郎君果然名不虛傳,你好毒辣的心腸,貧道寧願武當一派從此絕滅,也絕不容人再危害武林!”


    話音甫落,正欲率眾一決生死,眼前黑暗一閃,並肩奔來三個黑衣大漢。


    接著,廟門口人潮如湧,衣袂飄拂,攜刀佩劍的漢子一個接一個,一群接一群的蜂湧而來,少說也在三百以上。


    雖說人多勢眾,但當他們的目光看到地上死屍,尤其當看到陸正平時,不由皆臉色發白,寒意透心,幾乎沒有一個人不雙腿發抖,向後倒退。


    先來的那三個黑衣大漢,見武當無塵道長卓立不動,膽氣立壯,舉步走了過來,當先一個身高體胖,須發斑白,目賽寒星,開合間精光湛湛,年在六旬以上的老者,一拂及胸銀須,哈哈笑道:


    “啊,是無塵道兄,幸會,幸會!”


    無塵道長環目一掃,點頭示意,一望麵前三人,認得是“青城三傑”,適才發話之人是當今青城派的掌門人“通玄羽士”馬宏達,左麵肥頭大耳的是“妙手飛梭”傅鴻濱,右麵骨瘦如柴的是“笑麵無常”倪承澤。急忙轉身行禮,大聲說道:


    “馬道兄久違,久違!”


    通玄羽士馬宏達三角眼一翻,狠狠的瞪了陸正平一眼,咬牙切齒的對無塵道長說道:


    “毒郎君作惡多端,天人共憤,今天既然犯在咱們手裏,總得想個辦法把他除去才好,不知道兄台意下如何?”


    無塵道長蹙眉一想,道:


    “那當然,那當然,武當一派和人魔父子已是勢不兩立!”


    話雖如此說,卻沒有人敢率先出手,幾百道眸光一齊一眨不眨的瞪著陸正平,恨不得一掌把他劈死,卻又似乎懾於他的名頭太健,不敢貿然行事,怕的是弄巧成拙,自取滅亡!


    陸正平左思右想,越想越糊塗,越想越氣,怎麽也想不透大家為何要把他看成“毒郎君”?而且百般辱罵,一心要置自己於死地?


    一股怨憤之氣齊集心頭,真想把眼前的人通通打死,但他秉性純厚,實在不忍傷生害命,揚目一望業已起身坐起來的無為道長,心說:


    “算啦,我不和他們一般見識,躲開他們也就是了!”


    如此一想,去意立生,悄無聲音的掉頭就走。


    也不知是誰,猛然大叫一聲,道:


    “毒郎君要溜!”


    此話一出,好似皇上聖旨,統帥軍令,陡然間人影如梭,衣袂飄飄,分不清是誰先誰後,總之,無塵、無憂道長,青城三傑、武當、青城兩派的門下弟子,以及與會的天下英雄,見狀一躍而出,從四麵八方壓迫過來。


    無塵道長和通玄羽士馬宏達居中,倪承澤、傅鴻濱與無憂道長分站左右,單憑這五位武林高手,聲勢已夠駭人,更何況還有那麽多江湖豪客!


    倏然,霞光萬道,瑞氣千條,陸正平翻腕拔出一把碧光閃閃的寶劍來,沉聲喝道:


    “掌出無眼,劍下無情,有膽量就碰碰看!”


    振臂一抖,劍花朵朵,當下施展出雙劍絕技,左掌護胸,右臂微曲,劍尖齊眉向天,別處有路他不走,直挺挺的向無塵道長和馬宏達撞去。


    二人都是劍術名家,見他用的是上乘馭劍絕學,不由皆暗暗驚異,向兩旁一閃。


    陸正平眉尖一挑,冷笑聲中陡地一墊步,嗖的一聲,身劍合一,電射而出。


    剛剛穿進入陣,但聞掌聲呼嘯,劍氣森森,天曉得有多少人一齊揮掌運劍,攻了過來。


    於是,戰火點燃了,大打出手!


    這是一場混戰,一場慘烈的混戰!


    由於彼此近在咫尺,更由於武當、青城,乃至其他與會英雄之間,都各懷詭謀,私下裏都在打著奪冠稱霸,得到迷魂塔上秘圖的主意,因此,這一場惡戰最初固然是為了對付陸正平,但一交手之後,卻幾乎變成了群豪火拚的局麵。


    基於這一層微妙的關係,陸正平終於逃得一命,不過,當混戰告一段落的-時候,他已栽坐地上不起,寶劍棄置一旁,上麵鮮血點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被誰打倒的,更不知是否殺了人?


    地上橫七豎八的又添了二三十具死屍,無塵道長和馬宏達怒目而視,麵對麵而立,無為道長傷勢稍複後,亦曾奮力參戰,正和無憂站在一起凝目望著對麵的倪承澤與傅鴻濱,皆麵有憤色。


    破廟廢墟上站著兩三百武林高手,此時卻一片沉寂,靜得令人心驚,靜得令人窒息!


    月兒悄悄地爬上了大雄寶殿,撒下滿地銀輝。


    “哎!”夜空中送來一聲飄飄渺渺的歎息。


    騎樓上那一雙神秘的眼睛,瞪得更大,始終瞪在陸正平的身上。


    無塵道長、通玄羽士馬宏達聽得歎息之聲,不由一呆,卻不曾移動一下。


    大家默對良久,通玄羽士馬宏達望了望栽坐地上不起的陸正平一眼,道:


    “人說毒郎君武功卓絕,心狠手辣,原來也不過如此,咱們把他估得太高了!”


    是的,他們的確把陸正平估得太高了,事實上陸正平在師父悉心全力調教下,固然身負絕技,成就蜚然,但充其量,大不了和無塵道長、通玄羽士馬宏達在伯仲之間,或者略勝一分半籌。


    隻因為大家把他當威名赫赫的毒郎君來看,無形中增加了三分威風,收先聲奪人之效,未交手之前,就自以為必敗無疑,是以,他能在一舉手間把無為道長打倒在地,實則真正的功力,也許還沒有達到這種境界!


    無塵道長聽畢通玄羽士之言,說道:


    “嗯,咱們是把他估得太高了,不過,乃父人魔陸守智的武功,卻的確高不可測,貧道曾和少林寺的掌門人‘明性’大師等數十位前輩高手,和他交過一次手,想不到不出一百合,就被他連死帶傷的毀掉一半以上,貧道和明性大師險些兒斷送在老魔手中!”


    通玄羽士馬宏達目光從陸正平臉上掃過,道:


    “現在醜時已過,六大門派的掌門人暨門下弟子,該是全部到齊的時候了,咱們不如先把毒郎君解決掉,及時去老人衣冠塚前拜墓較技,看看今夕能不能分出個勝負來。”


    無塵道長思索了一下,道:


    “馬道兄說得對,毒郎君萬萬留他不得!”


    二人一瞥目,心意已通,齊肩並步地向陸正平走去。


    陸正平見狀大驚,心想:


    “完啦,我死本不足惜,可是,父仇未雪,師恩未報,我不能死,我不應該這麽早就死呀……”


    這一股強烈的求生欲,給了他無比的力量,心忖至此,忽的挺身一躍而起。


    不幸,在混戰中,他被亂掌所傷,且真力耗損殆盡,搖擺了幾下,“通!”又栽倒在地上。


    他的心碎啦!


    他絕望了!


    他閉目等死!


    通玄羽士、無塵道長,乃至在場所有的人,卻都笑逐言開,手舞足蹈,從不同方向,一齊湧了過來,給他送終。


    馬宏達和無塵道長相顧一笑,同聲說道:


    “嘿嘿,毒郎君,你想不到會有今天吧?惡有惡報,善有善報,看你再世為人,還敢不敢再為非作歹?”


    腳步陡地加快了,越來越近!


    死神在向陸正平招手!


    墓門已經對他敞開了!


    不是吧,通玄羽士馬宏達牙一咬,右掌高舉,對準他的“天靈”穴。


    無塵道長駢指如戟,則疾取他的“期門”穴。


    還有數十把鋒利的劍尖,指著他全身各處要害。


    其實,陸正平此時已無力抗拒,任何一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取他性命,皆因大家太恨“毒郎君”了,恨不得抽他的筋,剝他的皮,最好粉身碎骨,大家都覺得如果不能親自給他一劍一掌,難消心頭之恨!


    無塵道長、通玄羽士,驀然齊聲一喝,正要出手行事,忽聞頭頂風聲一嘯,淩空飛來白晃晃的一件東西。


    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是什麽東西,忽見它飛至諸人頭頂,霍地垂直的墜了下來。


    馬宏達吃了一驚,正待閃避,一顆白蒼蒼的骷髏頭在他胸前一擦,落在腳前。


    大家嚇,呆了,連逃命都想不起來。


    無為道長這時顫聲說道:


    “骷髏上有字!”


    通玄羽士馬宏達和無塵道長定目一看,我的天哪,原來是無敵老人的“七殺令”!


    隻見骷髏頭蓋上,赫然寫著“七殺令”的第六條:


    “以眾擊寡乘人之危者殺!”


    無塵道長、馬宏達,以及其他所有目睹之人看畢,心頭都是一片冰涼,動都不敢動,大家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像是待決的死囚,呆呆地靜待死神的來臨。


    然而,等了盞茶工夫,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大家依然活生生的站在那兒。


    陸正平久等不死,覺得事有蹊蹺,睜眼一望麵前的骷髏,這才恍然大悟,心說:“早先差點死在‘七殺令’下,現在‘七殺令’又救我一命,他日如有緣進得衣冠塚,定要好好的謝謝無敵老人!”


    橫掃眼前眾人一眼,轉念又想道:


    “管它的,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何不就此運氣調息一下,一切待功力恢複之後再說吧!”


    陸正平年紀不大,定力倒蠻深,在強敵環伺的危險關頭,他居然心平氣和的,眼觀鼻、鼻觀心,進入人我兩忘之境。


    無塵道長和通玄羽士見狀,心中暗暗驚異歎服,各自心下暗忖:


    “這小子膽識過人,氣宇非凡,好深的定力,如不及早除去,不出兩三年,其成就可能超過乃父,成為繼無敵老人之後的又一顆空前未有的煞星!”


    大家雖有除去陸正平之心,但當目光觸到骷髏上的“七殺令”時,就不寒而栗,哪還敢輕舉妄動。


    無敵老人久久未曾出手懲罰,大家心中略為一寬。


    不知是誰先誰後,大家好似喪家之犬,一窩蜂地向無敵老人的衣冠塚方向奔去。


    一口氣向前飛奔三四十丈遠,通玄羽士馬宏達腳步略緩,這才說道:


    “無塵道兄,幸虧咱們剛才發生誤會,打了一場混戰,不曾觸犯‘以眾擊寡’的殺律,否則,武當、青城、乃至與會群豪,很可能會全數毀在無敵老人的‘七殺令’下!”


    無塵道長向無敵老人衣冠塚那麵望丁一眼,心事重重地說道:


    “馬道兄最好別過早樂觀,咱們的性命說不定仍在無敵老人的掌握之中,他老人家從不虛聲恫嚇,想活著離開此地,恐怕不大容易,災難隨時都有降臨的可能!”


    通玄羽士馬宏達沉吟一下,道:


    “那也未必,無敵老人不殺咱們,想來一因罪證不足,二來或是想藉此給咱們一個警惕,隻要爾後小心將事,事實上可能不像道兄想象的那樣可怕,隻是這一來,卻太便宜毒郎君了!”


    無塵道長回頭瞪了仍自閉目行功的陸正平一眼,道:


    “無敵老人的‘七殺令’僅僅適用於這座破廟之內,咱們大可以在廟外截殺於他,量他毒郎君即使生有雙翅,也斷難逃出咱們的掌握,假如道兄肯和貧道合作的話!”


    通玄羽士馬宏達嘿嘿一笑,道:


    “道兄過慮啦,青城派一定為捕殺毒郎君陸正平的事盡力!”


    無塵道長一頷首,麵有喜色,交代兩個中年道士小心監視著陸正平的一行一動,當先向無敵老人的衣冠塚奔去。


    通玄羽士馬宏達虎目一翻,寒芒閃閃,扭頭對跟在身邊的兩個黑衣大漢說道:


    “你們兩個陪著武當派的兩位道兄,小心監視著毒郎君那小子,不論大小事故,應一律盡速通稟,如有遲延怠忽,小心老夫要你們的命!”


    話落人起,擰身一掠,就是三四丈遠,和無塵道長並肩而去。


    刹那間,群雄奔走一空,廣場上隻剩下行功的陸正平,和四個監視他的漢子。


    騎樓上那一雙神秘的眼睛依然存在,望望陸正平,瞧瞧衣冠塚前的群豪,眸光隨即投向遙遠的天際,看來是那麽憂傷、沉重而迷亂,好像這雙神秘眼睛的主人有著數不盡的淒愁哀怨似的。


    陸正平運氣調息一陣,清醒後一連串的問題,把他擾得頭暈腦漲,起身將棄置一旁的寶劍收拾好,漫無目的地踱著……想著……


    他,進入這座破廟,前後總共才不過兩三個時辰,但好像已經過了兩三年。


    在這短短的兩三個時辰之內,他真不敢相信會發生那麽痛心疾首,困惑悲憤的事情!


    他,被師父逐出門牆,被別人誤認為是“毒郎君”,差點送了性命!


    他,很想知道無敵老人畢生的事跡,和呼之欲出的那兩個神秘人物的來龍去脈。


    他,認為自己的父親早已仙逝,但別人卻硬說普天之下隻有一個陸守智,那就是“人魔陸守智”!


    從小,他沒有見過父親的麵,姑且假定那個“人魔陸守智”就是自己的父親。然而,自己卻絕對不是“毒郎君陸正平”,“毒郎君”一定另有其人,他為此感到困惑,更感到悲憤!


    但,悲憤困惑又有什麽用,他明知中間大有文章,卻想它不透,同樣的,也沒有辦法使別人不把他當“毒郎君”看待。


    他的心很沉重,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壓得他透不過氣來,踱著踱著,又走回原先倒臥之處,一瞥眼前的骷髏,不由的又想起那個曾經阻止自己自殺,並且在自己的額頭落下兩滴眼淚的神秘女人來,心想:


    “這顆骷髏可能是她擲來的,但不知她和無敵老人是何關係?莫非……”


    腳步從骷髏旁擦過,眼前便是被“人魔陸守智”殺害的屍堆,他想:


    “奇怪,無敵老人的‘七殺令’幾乎包羅萬象,無所不殺,這個冒充先父的惡霸,在此連傷十幾條性命,無敵老人怎麽卻不聞不問?難道……”


    一看到“陸守智”三字和“人魔”二字連在一起,心中就感到氣憤不已,他俯身伸手,他用鮮血寫在屍堆中央地上的“陸守智”三字抹掉,單單留下“人魔”二字。


    擦擦手,他向左邊騎樓的方向走去,他以為師父仍在這破廟之內,他要尋找他。


    剛剛向前走了兩丈多遠,幾聲長嘯,人影如電,武當、青城留下監視他的四個人疾奔數步,阻住去路。


    陸正平見狀,心中惱火,揚掌在四人麵前一晃,咬牙說道:


    “哪一個不怕死的就站出來,陸正平今天索性殺個痛快!”


    他名頭太大,四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沒有這份膽氣!


    陸正平冷哼一聲,又道:


    “哼,既然不敢碰,就閃開,別攔小俠我的去路!”


    兩旁有路他不走,偏偏從四人的中央衝去。


    也真邪門,四人連大氣都沒敢喘一口,便急匆匆的閃向兩旁,眼睜睜的看著人家昂首闊步而過,想出手,卻沒有勇氣!


    一連串謎樣的問題,陸正平亟想得到解答,尤其是關於父親與“人魔”,自己與“毒郎君”的事,心忖:


    “這些事,師父一定知之甚詳,隻要能找到他老人家,一切當可弄個水落石出!”


    他始終認為師父仍在附近暗處,適才除大雄寶殿,和殿側的騎樓不曾尋找處,此處都搜尋過了,並無師父的蹤影。


    大雄寶殿內有無敵老人的衣冠塚,餘悸猶存,他不敢進去,略一猶豫之後,他轉身奔向騎樓。


    騎樓高約四丈,共分四層,長寬卻不過兩丈多點,樓上梁歪棟斜,瓦碎磚裂,搖搖欲倒,是一座破樓,是一座危樓,更是一座秘樓!


    樓上的窗扉緊閉著,晚風吹過,兀自吱吱作響,偶而還會落下一兩片破磚碎瓦。


    一切顯得是那麽蕭瑟,慘淡!再配上四層樓上的那雙神秘的眼睛,蕭瑟、慘淡之外,又蒙上一層陰森、恐怖的陰影!


    自從陸正平舉步走過來,騎樓上的眸光已從遠處收回,投在他的身上,一眨也不眨。


    陸正平不知這些,緊走幾步,已至樓腳下,抬頭一望,心說:


    “居高臨下,在樓上觀看這衣冠塚前較技,最是便利不過,師父他老人家一定在上麵!”


    舉步走至門前,見房門已倒,蛛絲橫封,裏麵黴臭之氣衝鼻欲嘔,黑糊糊的什麽也看不到,但聞陰風呼呼,寒意襲人!


    忽覺得身後衣袂飄拂,猛回頭,武當、青城兩派留此監視他的四個人,兩人奔向衣冠塚前報警,另兩個緊跟在身後丈許處,一步一趨,既不敢走得太近,又不敢離得太遠,怕人家溜了。


    陸正平急於尋找恩師,也沒理會這些,一側身,進入樓內。


    樓內一片漆黑,伸手五指不辯,壯著膽子向前走了五步,忽然又倒退三尺!


    因為他發現地上鬼火處處,藍焰汪汪,跳來跳去,陰風一掠之下,更是忽東忽西,時隱時現,饒是綠林豪客,江湖梟雄處此,也不免要膽戰心寒,拔腿而逃,陸正平膽子不小,後退三步終於硬著頭皮站住了。


    怔立半晌,漸可分辨麵前景物,見地上零零散散的擺著七八個骷髏,和一堆堆的白骨,上麵磷火閃爍,乍見之下恍如鬼火一般。


    他蹲下來,凝神掃視一遍,目力所及之處什麽也沒有。


    低聲喊了幾聲:


    “師父,師父!”


    也無任何反應。


    正感迷惑間,偶然瞥見地上有似是足印的痕跡,接踵向前走了五六步,壁腳下現出一架腐朽欲倒的樓梯,心想:


    “師父大概是上樓去了,樓上看得更清楚嘛。”


    心轉意動,立時舉步登梯而上。


    登上二層樓,定定神,揚目四望,空空洞洞的什麽也沒有。


    凝神仔仔細細地再看一遍,發覺牆上地下,乃至樓梯上,以及其他所有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大小不一的寫著很多字跡。


    字雖然多得無法統計,但仔細辨認之下,卻僅僅是兩個字,那是:


    恨!無法數計的恨字!


    愛!無法數計的愛字!


    對愛,他感到陌生,雖說師父曾經全心全意的愛過他,可是,現在他已被逐出九華門牆,什麽都完了!


    對恨,卻和它結下了不解之緣,他深深的了解“恨”字的意義所在,他恨滿心頭,恨這個世界,恨一切的一切!


    不知留字之人的身世遭遇如何,但冥冥中總覺得,自己單單生活在“恨”的天地裏已夠淒苦悲涼,這個人在“愛”


    與“恨”的夾縫中討生活,想必倍加辛酸。


    陸正平心中暗忖:


    “此人愛恨交織,遭遇很可能比我還要淒慘,如有緣一見,真想和他抱頭同聲一哭,以消心頭怨氣!”


    既而一想,此人是男是女,以及究竟下落何方,自己都不知道,未免想得太傻太多!


    當下傻笑一下,暗暗自語道:


    “我別關心這些閑事吧,此時尋找師父要緊!”


    然而,九華一叟林鬆濤在哪裏呢?


    他茫然了,二層樓上根本沒有一個人。


    “哎!”樓上響起一聲歎息。


    咦!這歎息聲好熟悉,可能是師父吧?


    過份的驚喜,使他無暇分辨究竟是師父?還是別人?一瞥靠窗邊的樓梯,三步並作兩步,興衝衝地登梯就上。


    登上一半樓梯,偶而揚目向窗外一望,不禁駭了一大跳,隻見武當派掌門人無塵道長,青城派掌門人通玄羽士馬宏達,率門下高手數十人,以及其他與會群豪,已將這座搖搖欲倒的危樓團團圍了起來。


    其中,有的在試圖登樓,有的在搬運薪柴,有的摩拳擦掌,嚴陣以待,更有的意欲點火,付之一炬!


    無塵道長好敏銳的目光,一抬頭,就發現陸正平的所在,喝道:


    “毒郎君,你想溜那是作夢!此樓就正是你最好的葬身之地!”


    陸正平聽得怒氣衝天,那還顧得登梯上樓,憤然一嘯,喝道:


    “笑話,我為什麽要溜?在下此來就是和你們一分長短……”


    通玄羽士馬宏達不等他說完,便怒聲斥道:


    “小子有種就下來見個真章,別躲躲藏藏的……”


    無為道長吃過他的虧,知他功力精純,頗不易與,一旦現身下樓,很可能會給這座本已陰森、恐怖的破廟,再憑添無數冤魂野鬼,當下星眸一瞥掌門師兄,對通玄羽士馬宏達道:


    “馬道兄,毒郎君這小子罪與天齊,罪深似海,同道中人恨他入骨,對付毒郎君大可不必浪費手腳,幹脆放一把火,把他火葬在這座破樓中吧!”


    “毒郎君”聲名赫赫,聞者喪膽,雖說適才正遭重創亂掌之下,但他們眼見他一掌就把無為道長打倒在地,依然驚悸在心,聞言正中下懷,一致覺得把他燒死在騎樓上,乃是上上之策。


    登時,樓外四周一陣騷動,成堆的薪柴堆積起來,有那性急之人已將火種打燃,投處薪柴之中。


    不大功夫,樓下已是烈火熊熊,濃烈的煙霧,直向樓上衝來。


    陸正平睹這情狀,心中大惶,情知處境艱危,九死一生,與其被火活活燒死,何不挺身一戰?當下仰頸望著樓頂,大聲說道:


    “師父,這群人太可惡,決心要製咱們師徒於死地,徒兒實在忍無可忍,和他們拚了吧?”


    烈火衝天,心中惱恨,說完之後,腳一蹬,嗖的一聲,穿窗箭射而出。


    陸正平好妙的身法,隻見他淩空一個“鷂子翻身”,頭下腳上,雙掌平舉過頭,向無塵、馬宏達立身之處俯衝下去!


    大家都認為他就是“毒郎君”,見狀早已口下破了膽,就連無塵道長,通玄羽士馬宏達,貴為一派掌門之尊的高手,見他殺氣騰騰的俯衝下來,也顧不得身份地位,忙不迭的向後退避,別的人不用說,更是倉惶而逃。


    他,落地時衣不飄拂,麵不改色,直看得群豪心中打戰,一臉寒氣!


    陸正平立身一穩,環目電掃一眼,一字一咬牙的說道:


    “怎麽樣?你們不是要打嗎?要打就快上來,小俠我不耐久等!”


    說話時雙目發直,憤焰如火,臉上殺機濃重,兩掌蓄勢待發,哪一個敢挺身而上,就有當先亡命的可能。大家恨透了“毒郎君”,決心要他的命,但見他麵容凶煞,卻無人敢當先一試,眾人麵麵相覷,如坐針氈!


    陸正平忽然冷哼一聲,方待撲上去和群豪拚個死去活來,忽見身後火勢越來越大,大喊一聲:


    “糟!”


    深恐師父葬身火海,急忙倏然一轉身,衝著吞吐的火焰連劈三記劈空掌。


    陸正平好俊的功夫,三記劈空掌,用力恰到好處,薪柴橫飛,火勢頓減。


    可是,這一來卻給了無塵道長和通玄羽士馬宏達一個司乘之機,乍然振臂一呼,一湧而上。


    陸正平麵樓背敵,猝然無防之下,如何能抵受得了,忽覺身後暗勁一撞,整個身軀疾向薪火衝去。


    通!似是有人在四層高樓上猛一跺腳,但聞一個冷若冰霜的聲音說道:


    “爾等休得在此撒野!”


    這人的功力簡直高得不可想象,舉腳一跺,全樓震顫,一時間屋瓦橫飛,碎磚四射,那原已傾斜的牆壁也應勢倒了下來,騎樓的四周,塵土蔽天,迷迷朦朦,一片渾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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