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聽說過孔乙己是個陰陽先生,村裏一些神神叨叨的老人常與他湊在一起,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抓了什麽鬼降了什麽妖,毫無疑問是個騙吃騙喝的神棍,也許是我奶奶急瘋了才想到把他請來吧?


    我聽到了奶奶和母親恭敬地叫他先生,請他坐下又是端茶又是敬煙。孔乙己口稱不用客氣,卻很享受地坐在那裏全盤接受了款待,接著問我為什麽會這樣,經曆了什麽事,但我媽和我奶奶一句都回答不上,她們根本不知道我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孔乙己開始翻看我的眼睛,然後按著脈門很久,接著又摸頭骨,最後他焦黃的“鹵雞爪”停在我的額頭上,一股惡心的氣息透入了腦海內……


    我居然感覺到了他的手!


    我突然有點激動,這麽久以來,我除了聽覺外沒有任何其他感覺,但是剛才我明明感覺到了他按著我的脈門,現在又能感覺到他的氣息進入我的頭部,是我的身體開始好轉了,還是他有與眾不同的能力?


    “先生,有辦法嗎?”奶奶緊張而惶恐地問。


    孔乙己開始不停地咳唔,然後歎氣,過了很久才說:“非常嚴重,你們把他生辰八字給我看看。”


    母親急忙報出我的出生年月日時,孔乙己掐著指頭念念有詞,很久都沒有動靜,我嚴重懷疑他是在拖時間,想著怎麽糊弄我家裏人,我的病是被陸成山打出來的,關我出生年月鳥事?雖然我見過了吊死鬼和狐狸精,對於神棍我還是很排斥的,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猥瑣到了極點的神棍。


    “如果是在前些年,我病得沒有這麽重,可能還有辦法……”孔乙己終於開口了,但卻是在給我下死亡通知書。


    母親和奶奶卻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苦苦哀求,許諾重金答謝,果然老神棍又改口了:“從八字、麵相和骨骼來看,還是有救的,我可以試一試,不過有一味藥引難求……”


    奶奶急忙問什麽藥引,哪怕是要她的老命她也願意。


    孔乙己遲疑著說:“要是我沒有看錯的話,他的魂魄沒有歸位,又有個妖精附在了他身上,如果救他,妖精也會重聚魂魄,那時候能不能活命,不是我說了算,而是看它的心情了……”


    我媽和我奶奶目瞪口呆,遇上這種事她們哪裏知道怎麽辦?而我則有些震驚,孔乙己居然能夠大體上說出我的病因和病症,這可不是一般的神棍啊!我像是夜色中看到了一點星光,於絕望之中又看到了一點希望。


    孔乙己……不,以後我還是他叫真名吧,周潭,周先生。


    周潭似乎在自言自語:“天魂和地魂雖然不在體內,但人還活著就不會真的散掉,魂歸故裏,應該還能招回來;七魄散了四魄,卻都在體內,也還有重聚的可能。其他藥都好找,就是一味九轉還陽草難找……”


    我媽急忙問:“什麽是九轉還陽草?”


    “還陽草也叫還魂草、長生草、見水還陽草,長生不死,曬幹了浸水就能複活。普通的還陽草很容易找,但我要的是生長在極高絕壁上死過九次生過九次以上的還陽草,我們這附近幾百裏內,隻有仙岩頂上的絕壁可能有。”


    我媽和我奶奶立即愣住了。


    我知道仙岩是什麽地方,那兒現在還屬於原始森林,山勢奇險,特別是山頂四麵懸崖絕壁,僅有一個地方可以攀爬上去。據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道士在山峰絕頂之上修道成仙,屢顯神跡,於是有人在絕頂之上建了一座小廟,供奉神像,稱為仙娘,那座山也因此被稱為仙岩。


    仙岩絕頂的石壁上生長著一種檀香,生長緩慢,百年才長成小樹,千年老樹也僅有樹心裏麵一點兒是真正檀香,所以非常珍貴。方圓幾百裏內誰不知道那檀香樹值錢?至今依然沒人敢下手,第一是因為絕壁太難攀爬,第二是曾經有貪心的偷盜者和采藥人莫名其妙從懸崖上摔下去了。百米高崖墜落,好幾次都沒死人,隻是重傷,於是越傳越神,誰還敢去?


    現在周潭要仙岩頂上的九轉還陽草做藥引,當然愁死我一家人了。


    周潭笑了笑:“有一個人去必定能采來,此人也隻有張嬸你能請得動。隻要他肯去,先在廟裏焚香禱告,說明是為了救命之用,不要貪心采挖其他東西,應該不會出事。”


    奶奶急忙問:“你是說叫老林子去?”


    “對,就是他!”


    第10章 真正高手在民間


    老林子何許人也?


    他是個老知青,姓林,真名很少人知道,所以無論老幼都稱他為老林。“子”字是方言尾韻和習慣,不是尊稱,與老子、墨子、孫子、韓非子的子無關。


    老林是當年上山下鄉唯一留在這裏的知青,福州人,現在四十來歲,高大強壯,長相凶惡,臉上有一道刀疤。此人脾氣急躁,性格乖張,至今不成家不立業,經常與別人的老婆勾勾搭搭,經常打架鬧事。此外他還是一個絕世老饕,超級吃貨,野豬野兔之類就不用說了,連毒蛇、山鼠、馬蜂窩、天牛幼蟲之類都遭到了他的無情摧殘。


    老林剛下鄉時,什麽農活都不會,賺不到工分總是挨餓。他剛好住在我爺爺家,我奶奶是個善良的人,見小夥子餓得可憐,自家雖然也很困難,還是盡可能送些吃的給他,逢年過節請他一桌吃飯,不能眼看著人家的孩子餓死了不是?後來老林在鄉下混出名堂來了,把我奶奶當成了大恩人,早已千百倍回報,如果不是事關我的生死,我奶奶不會請他去做如此危險的事。


    周潭之所以推薦老林去,是因為他練過武功,身手矯健,常年在深山中打獵也擅長攀爬,另外他凶狠強悍,殺氣很重,鬼邪不敢近身,是最好的人選。


    接著周潭又對我奶奶說了許多話,總而言之他會盡力,但能不能把我救醒,有沒有後遺症都不關他的事,要看我命硬不硬——老神棍就是老神棍,先把責任撇得幹幹淨淨。


    老林最近幾年到處跑,有時一年半載也不見人影,奶奶試著打了一個他留下的電話,第二天他就風風火火趕來了,拍著胸脯說包在他身上。大概是第三天他與我叔叔一起出發了,他從來不拜任何神仙,采藥之前去小廟中祭拜的事要我叔叔去做。


    我時而迷糊時而清醒,連時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隻知道家裏人都在忙著找各種藥材和一些特殊的物品,比如可以罩住整個人的大銅鍾,千年以上的樟腦油,養了十年以上的大公雞,討要四十九家人的大米之類。


    村子旁邊有個鳳頭殿,裏麵就有一口大銅鍾,我奶奶出麵找村裏幾個德高望重的老頭商量,憑著點老臉皮還是借到了;村頭有三棵大樟樹,據說唐朝年間就存在了,樹齡超過千年,砍下些樹枝就能熬出樟腦油。這三棵“神樹”經常有人點香祭拜,平時沒人敢碰,但為了救命也隻能硬著頭皮去砍了;十年的大公雞雖然罕見,卻也不是絕對沒有,肯花錢還是能買到的……


    我再起燃起了希望,卻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陸成山找了那麽多高人都治不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老神棍真能治得好?


    若幹天之後的上午,周潭開壇施法了,在我家大廳畫了大量符文,叫做聚魂陣。聚魂陣中央倒立一口大銅鍾,把我剝光隻穿短褲頭放進鍾內,灌進了大量藥湯,還在鍾下麵燒火,大有水煮活人之勢,這場麵看過《西遊記》的絕不陌生。


    對了,當時還有一個周潭的朋友在場,叫吳章雅,是個精通中醫的人,在我身上紮了大量銀針,說是為了把藥力和熱量導入體內。


    按照周潭的說法,我是男人,又是童男,乃是陽中之陽;妖狐是妖,又是雌性,為陰中之陰,所以可以借助時辰、陣法、藥湯、法術的力量壓製妖狐,這是古代陰陽家傳承自上古巫族的秘法,道士們未必會懂……當時他說了很多,我沒聽完整也沒聽懂,我隻在乎他和方法有沒有效,而不在乎他的方法有多複雜和神秘。


    周潭不停地念咒,畫符,步罡踏鬥,念了畫,畫了燒,燒了又再念再畫再燒,足足折騰了半天。沒人知道他具體是在做什麽,隻有我媽在旁邊不停喊我的名字叫我回來(喊魂),其他人都在屋外,遠遠阻止行人和大型動物靠近。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身上漸漸有了暖意,眼睛睜開了,手腳也能動了。周潭卻如臨大敵,非常緊張,叫我不要動繼續在藥湯裏煮著。他穿了一件道袍,手裏拿著桃木劍,看起來有些滑稽,但表情帶著凝重與神聖,倒是與往日所見孔乙己形象大不相同。


    我知道我有救了,對他感激崇敬之極,這就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然而好景不長,我突然又覺得身體變冷,變得麻木,連意識也開始迷糊。周潭大驚,連續往我頭頂按了好幾道符,卻沒有什麽效果。他急忙拿起筆畫符,畫的時候好像很吃力,像提著幾十斤重物的樣了,畫完後對著符紙掐指訣念咒語時居然噴出一口血來。


    他的血是噴在地上,不是噴在符紙上,所以不是為了增加效力的舌尖血,而是運功聚氣過度受傷了。


    他把那張符按在我的頭頂上,用手壓著不停地念咒語,有一股氣息灌頂而入讓我清醒過來,體內那股躁動的陰冷氣息又被壓了下去。


    原來我的魂魄重聚的同時,在我身體裏麵的妖狐魂魄也同步重聚了,這是必然的,所以陸成山找的許多高人都沒辦法。本來周潭的計劃是聚合一部分魂魄之後,他與妖狐商量,請它放過我,不料妖狐神智沒有完全恢複,就開始憑本能排濟我,想要奪占我的身體。這個時候我的魂魄是很脆弱的,一旦被擠出來就不可能再回到身體裏麵了,周潭隻好強行鎮壓,但以他的修為很難壓住,隻好拚老命了。


    我以為這一次成功了,但是周潭的臉色一直很陰沉,他原本蠟黃的臉顯得有些蒼白,有時卻又湧上紅暈……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突然眼中閃過決絕之色,我頭頂上傳來的氣息猛地增強,身體裏麵不安份的氣息全部被壓迫集中到了背部某個地方。


    我聽到了周潭連續大喝三次“定”字,聲音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同時他左手掐訣也在我背上連戳了三次,然後又噴出了一口血。


    “先生,先生……你沒事吧?”我媽嚇壞了,雖然她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也看出了事情的嚴重性。


    “沒……事。”周潭勉力開口,舉手示意我母親不要過去,他的一隻手還按在我頭頂,在輕輕顫抖,但沒有再注入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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