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


    我知道,我鬥不過她,這輩子都沒有可能了。


    團部的人一走,我立刻跪倒在她麵前,讓她現在掐死我,我保證哼也不哼一聲。 她放肆地大笑起來,說: ‘我為什麽要殺你?想想你剛才發的誓吧,你永遠也走不出草地啦!哈哈,你永遠也別想走出這塊草地啦!’


    我失魂落魄地獨自待在河邊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行軍時,我故意落在後麵,自己在草地上等著。我知道粟沐肯定會殺了我,不會讓我走出草地。我一個人漂泊在草地上,慢慢往沼澤深處走去,想這樣自生自滅也好,起碼不用被人掐死。


    我開始不再害怕,開始了在草地上的流浪。


    開始的時候,後麵行軍的戰士過來,會給我拋一些吃的。後來人越來越少,草地上就剩下我自己。也有時候,我跟在狼群後麵,拾一些狼吃剩下的獸肉吃。我開始變成一個野人,像狼=樣,晚上都能看到東西,漸漸適應了草地的生活。


    再後來,西藏的馬幫路過這裏,想把我帶出草地。我說我不能出草地,出了草地我就會死。他們想了想,雖然我不想出草地,但也不能永遠在沼澤地生活呀,就把我帶到了草地邊緣,一個藏漢交界處,讓我幫著藏民放羊趕牛謀生。我以前在部隊裏是衛生員,跟赤腳醫生學過一些紮針、放血,也能幫藏民看看病,兼做獸醫。就這樣,我慢慢學會了藏語,最後遇到了多吉,就跟他來到了這裏。”


    她回憶到這裏,顯然很痛苦,但是卻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述說,平靜得就像是在講一個和她毫不相幹的故事。隻不過,越往後,她的語速越快,聲音也漸漸高起來,仿佛快點兒說完,她心中的痛苦和恐懼就能快點兒結束。


    說完後,她閉上眼睛,仰起頭來,仿佛也在慢慢回味當年那一幕。我和猴子都被震驚了,簡直無法想象,這個堅強的女人當時過的是一種怎樣的非人生活!我也明白過來,為什麽猴子說出他媽媽的姓名後,她會有那麽強烈的反


    應。雖然那麽多年過去了,但當年的陰影仍然籠罩在她的心上。我們兩人的到來,讓她懷疑當年那個人是不是又一次回來了。


    當時那個情況,大家都有些神誌恍惚了,她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現在想起來,也懷疑當年像是南柯


    一夢,都不敢保證究竟是不是真的了。這麽多年了,過去的事情早就忘記了,要是有機會見到你母親,還想跟她敘敘舊,念叨念叨以前的戰友情呢!


    唉,-轉眼的時間,你都這麽大了。對,她現在可好?”猴子悲傷地說: “她一直跟著部隊走,後來調進了四野,在廣西剿匪時失蹤了。這麽多年過去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宋姨歎息著: “唉,那個兵荒馬亂的年月呀,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啊!這麽多年來,你就和你父親兩個人熬過來的?”


    猴子也感慨: “母親走的時候,我差不多三四歲吧。這麽多年來,我連她長什麽樣子都早忘了。”我在旁邊聽著,也有些不落忍。猴子平時看起來總是嘻嘻哈哈的樂天派,沒想到身世竟然這麽可憐。


    回頭想想,我小時候經常去猴子家玩,還真就沒見過他母親,就他父親屋裏屋外忙著,忙得幾乎四腳朝天。現在想想,猴子的童年應該也是夠淒涼的。


    宋姨沒說話,她輕輕歎了一口氣,俯身在馬背上的背袋裏找了半天,終於在最底下找到了一個鐵盒子。她小心拂去了鐵盒子上的一層白灰,打開鐵盒子,裏麵竟有一個舊時的日記本。她小心地翻看著,最後才從日記本中找出了一張老照片。


    她小心遞給猴子,說:“喏,中間那個紮著兩條小辮子的,就是你母親:”猴子很激動。看他那股激動勁兒,我心中突然有些難過,猴子可能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現在想想,猴子從小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他父親是一個冷冰冰的人,對孩子從來不笑,看起來像個黑臉包公,所以很少有孩子願意跟猴子玩。


    猴子好像也就隻有我這麽一個朋友。不過我總覺得宋姨說得有些玄乎。按照她的說法,猴子母親應該是塗抹


    了一層藥膏,然後手指甲上的傷馬上就好了。這種說法實在太過離奇了。她當年的傷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消失了?


    我覺得這事情裏有古怪,問猴子: “猴子,你們家有沒有什麽祖傳的跌打藥,塗在身上傷口立刻就能好的?”


    猴子被我弄糊塗了,問: “我們家又不開藥鋪,哪兒來祖傳的跌打藥?”


    我說: “那你媽身上的傷口,怎麽一轉眼就好了?”


    猴子苦笑著: “哪兒有這樣神奇的藥?要是真有那麽管用的藥,我們家也不用去黃委會了,直接在街頭賣狗皮膏藥就成了!”


    猴子有些尷尬地問: “宋姨,我想問你一件當時的事情,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宋姨爽朗地笑著: “都那麽多年過去了,還有什麽方便不方便的?你盡管問!”


    猴子正了正身體,說: “宋姨,您看當年的情況,隻有兩種可能。第一種,當年我母親隨身帶了一種神奇的藥膏,那藥膏抹在傷口上,疤痕在幾分鍾之內就會完全消失不見。您覺得這個可能嗎?”


    宋姨搖頭,說: “這個我早就想過,是不可能出現的。我當時下手很狠,那一下子至少能掀掉一片指甲蓋兒。這世上除非有這樣的藥膏,可以讓她在幾分鍾內重新長出來一個新的指甲,但這是不可能的。”


    猴子點點頭,說: “那麽就剩下最後一種可能——當時襲擊您的人,並不是我的母親。”


    宋姨想都不想,直接冷冷地說: “這個絕不可能。”


    猴子堅持: “宋姨,您想想,您當時有沒有看清楚那個襲擊您的人的臉?”


    宋姨回想了一下,搖搖頭,說: “我當時怕極了,掙脫開後,就拚命往前跑,倒是真沒敢往後看??”


    猴子點點頭,問: “宋姨,您看,當時有沒有可能是這種情況呢?比如說——我當然是在舉例子——您看,有沒有可能,襲擊您的是另外一個人呢?”


    宋姨斬釘截鐵地說: “絕不可能!這個我心裏清楚得很,一定是粟沐,沒錯的!”


    猴子說: “您為什麽那麽肯定呢?”


    宋姨臉色變了一下,接著用一種不自然的語氣說: “這種事情,我當然會知道。當時我撞破了她的事情,她晚上又突然間消失了,不是她還會有誰?”


    猴子搖搖頭說: “這個也不好說??說不準當時還有第三個人。”


    宋姨的臉色變了,但是也沒有繼續說什麽。


    我見氣氛尷尬起來,忙岔開話題,說: “宋姨,您當時多大啊?”


    宋姨隨口說: “我當時也就二十幾歲吧。”


    我吃驚了: “這樣算算,現在您都五十多歲了,看起來可真不像!”


    女人有些尷尬地笑笑,說: “在高原風吹日曬的,臉皮都給吹黑了,看不出來年齡了!其實早就是個老太婆了!”


    我見氣氛緩和了,也笑嘻嘻地說: “是看不出來,我覺得宋姨現在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


    宋姨聽我這樣說,顯得有些不自然,很快將話題扯到其他方麵去了。說清楚了當年的恩怨,我們終於放下戒心,簡單商量了一下。宋姨說現在深更半夜的,草原上危機四伏。不管怎麽樣,大家還是先在這裏對付一夜,第二天再走。


    第六章·死人臉出現


    宋姨決定這次和我們一起走一次長征路,再過一次雪山草地,徹底了結過去那個心結,不然一輩子也不能安心。我雖然覺得宋姨突然作出這個決定有些冒失,但是想想,她已經被那件事情折磨了幾十年,這次遇到故人的後人,一起重新回到過去的場景看看,想徹底從這件事情中解脫出來,也可以理解。


    我四處找灌木生火,宋姨卻說木頭有的是,讓我扒開地下的一層土。我發現地底下埋了一層又一層,全是一根根粗大的木頭。鬆木又粗又大,我和猴子合力扛出來一根短木頭,發現這還是一根帶著樹皮的鬆木,差不多有大腿粗細,一米多長。鬆木埋在地下有些潮濕,但是外麵裹著一層油脂,耐燒得很。火一生起來,鬆脂滴在火堆裏,躥起二尺長的火苗,烤得我們渾身暖烘烘的。


    猴子問宋姨,知不知道這地下為什麽會埋那麽多鬆木。宋姨也直搖頭,說多吉放羊時說過這地下埋了不少木頭,再往下還能挖到不少腐爛的木頭,也是鬆木,還混合了其他什麽東西,很古怪。多吉認為這是古代一種祭祀的東西,就沒敢碰,她也從來沒仔細看過。


    我順口說: “這些鬆木要是祭祀用的東西,那成本可夠高的。這附近又沒鬆樹,這些鬆木怕都是從外地運過來的。”猴子點點頭,說: “要是祭祀的話,這祭祀活動怕是已經持續上千年了。你們看這些新埋的鬆木,看樣子隻有幾十年。到底是什麽祭祀,能夠幾千年不斷,而且一直持續到現在呢?”


    宋姨說: “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來,以前寺院的僧人去我們那兒講經時說過,當雨水淹沒了山穀,草原上會飛起巨大的白鷹。白鷹會指引著遠方來的客人,去一個神秘的地方。”


    猴子表情凝重了,問: “白鷹指引人去一個神秘的地方?”


    宋姨點點頭,說: “是,是一個非常神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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