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險隊”盡最大努力援救迪阿諾特,一無所獲。回來之後,達弗林艦長急著趕快離開此地。除了珍妮,大家都表示同意。


    “不,”他執拗地說,“就是你們都離開這兒,我也堅決不走。因為叢林裏還有我們兩個朋友。他們總有一天會回來,並且希望看到我們正等待著他們。


    “達賈林艦長,這兩人中,一個是您手下的軍官,另一個是‘林中怪人’,我父親帶來的這幾個人的性命都是他救的。


    “兩天前,他在叢林邊上匆匆忙忙離開我,去救我的父親和克萊頓先生——當時以為他們倆在森林中遇險。他沒有回來,是為了救迪阿諾特中尉,這一點您應當相信。


    “如果他去得太晚,沒救成中尉,現在早該回來了。在我看來,他至今未歸隻能證明是因為迪阿諾特中尉受傷耽擱了時間;要麽就是不得不追到比水兵們攻打的那個村莊更遠的什麽地方。”


    “可是迪阿諾特的軍裝和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是在那個村子裏找到的,波特小姐,”艦長爭辯道,“而且一問到他的下落,土人們就顯得驚慌失措。”


    “是的,艦長。可是他們並沒有承認他已經死了。至於他的衣服和別的東西在他們手裏,那並不奇怪。比這些可憐的黑人更文明的人不也是不管是否要把俘虜殺掉,先把他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搜刮得幹幹淨淨嗎?就連我們美國南方那些當兵的不也是不論死活,把俘虜身上的東西劫掠一空嗎?所以,我承認您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但還不足為憑。”


    “也許您說的那個‘林中怪人’自個兒就被那些黑人捉住殺了。”達弗林艦長說。


    姑娘笑了起來。


    “您不了解他。”她答道。想到她是在表白自己的思想,一種慰悅和驕傲流遍全身。


    “我承認您說的這個‘超人’值得我們恭候。”艦長笑了起來,“我也確實很想見識見識他。”


    “那就等等他吧,親愛的艦長。”姑娘急切地說,“因為我希望這樣。”


    這位法國人如果能理解姑娘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一定會十分驚訝。


    他們邊談邊從海濱走到小屋。小屋旁邊的一棵大樹下麵,幾個人正坐在軍用小馬紮上聊天兒。


    波特教授在那兒,還有菲蘭德先生、克萊頓、卡彭特中尉,以及另外兩名軍官。艾絲米拉達在他們後麵走過來走過去,不時鬥膽發表點意見和“評論”,擺出一副隻有資格老、並且放縱慣了的仆人才有的自由自在、滿不在乎的架勢。


    軍官們看見艦長走過來,都站起身向他行禮。克萊頓則把他坐著的那個小馬紮遞給珍妮。


    “我們倆正說保羅的事兒呢。”艦長達弗林說,“波特小姐堅持認為,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的死亡。我們倒也確實沒有。另一方麵,她認為你們那位無所不能的叢林朋友遲遲未歸,說明迪阿諾特現在仍然離不開他的幫助;要麽就是他還在一個更遠的黑人的村子裏當俘虜。”


    “有人認為,”卡彭特大著膽子說,“這個林中怪人也許就是襲擊我們的那個黑人部落中的一個成員。他是匆匆忙忙去幫助自己人去了。”


    珍妮飛快地瞥了克萊頓一眼。


    “我不同意你的意見。”菲蘭德先生反對道,“他自己有的是機會加害於我們,或是領他的人來攻打我們。可是,我們在這兒待了這麽久,他一直不遺餘力地保護我們,還供給我們食物。”


    “這話不假。”克萊頓插嘴說,“可是我們決不能忽視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方圓幾百英裏,除了他還算唯一的一個人外,別人都是些吃人肉的野人。他完全按照他們的樣子武裝著,這說明他至少和他們保持著某種性質的聯係。而他一個人能對付得了也許是成千上萬的野人的事實就足以說明,他跟他們的關係隻能是一種友好的往來。”


    “如此說來,他不可能不和他們有聯係。”艦長說,“也許他就是哪個部落的一個成員。”


    “要不然,”另外一個軍官說,“他怎麽能夠在叢林中生活這麽久呢?他完全處於野蠻的森林居民的包圍之中。人和獸在一起,居然掌握了森林裏的各種知識,還能熟練地使用非洲人的武器。”


    “先生們,你們是按照自己的模式來衡量他的。”珍妮說,“我敢擔保,一個像諸位這樣的普通白人——請原諒我不是特指您們中的哪位——或者說,一個具有超常體力與智慧的白人,決不會一個人赤身露體在熱帶叢林裏活上一年。而這個人的體力和靈活不但超過了普通白人,而且遠遠超過了我們那些久經訓練的運動健將和大力士。就像他們超過剛生下的嬰兒一樣。至於他搏鬥時所表現的勇氣和凶猛,決不在任何野獸之下。”


    “他顯然是贏得了一位無限忠誠的擁護者,波特小姐。”達弗林艦長笑著說,“我敢肯定,為了得到哪怕隻有你一半忠誠,或者一半漂亮的姑娘的讚美,我們大家誰都會麵對最可怕的死亡,去死一百次。”


    姑娘說:“如果你們像我一樣親眼看見他為了救我,怎樣和那個渾身是毛的巨獸搏鬥,就不會奇怪我為什麽會這樣維護他了。


    “如果你們親眼看見他是怎樣像一個鬥牛士一樣進攻灰熊,沒有一絲的猶豫和恐懼,便向那個怪物猛撲過去,你們就會相信,他是一個非凡的超人。


    “如果你們看見他那小山一樣的肌肉怎樣在黝黑的皮膚下隆起,如果你們看見他是怎樣以回天之力避開那可怕的獠,你們就會承認他戰無不勝。


    “如果你們看見他是怎樣以崇高的騎士精神對待一個陌生種族的陌生姑娘,你們就會象我一樣,對他絕對信任。”


    “你的‘抗訟’贏了,親愛的辯護士,”艦長大聲說,“‘法庭’宣布‘被告’無罪。巡洋艦將再等幾天。他或許能及時趕回來,向你這位非凡的波西亞1道謝。”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親愛的!”艾絲米拉達叫喊著,“現在明明有機會坐船逃走,你們幹嘛還要呆在這個鬼地方?這兒可到處都是吃人肉的野獸!別這樣,親愛的。”


    “啊!艾絲米拉達,你不害躁?”珍妮大聲說,“難道這就1波西亞(portia):莎士比亞名劇《威尼斯商人》中的女主角。是你對那個曾經兩次救你性命的人的報答?”


    “哦,珍妮小姐,你的話不錯。但是這個‘林中怪人’救我們可不是為了讓我們在這兒呆下去。他是為了讓我們盡快離開這兒才救我們的。我想,要是看到我們本來有逃走的機會,卻還傻頭傻腦地呆在這兒,他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再說,我連一夜也不想再在那個破屋子裏睡覺了。一到天黑,就得聽森林裏傳來的那種讓人感到寂寞、淒涼的聲音。”


    “我一點兒都不責怪你,艾絲米拉達。”克萊頓說,“你說森林裏野獸的嗷叫讓人覺得‘寂寞、淒涼’,可真說到點兒上了。你不曉得,我一直想找一個準確的詞匯形容這種聲音,可是我沒找到。‘寂寞、淒涼’這可太恰如其分了。”


    “你和艾絲米拉達最好到巡洋艦上去住吧。”珍妮不無嘲諷地說,“如果你不得不像我們這位‘林中怪人’一樣,一輩子住在叢林裏,真不知道你會變成個什麽樣子。”


    “恐怕我會變成一個十足的莽漢,一個野人。”克萊頓懊惱地笑著說,“夜晚,叢林裏的種種叫聲確實叫人毛骨悚然。承認這一點,令我汗顏。可這是真的。我無法否認。”


    “這我倒不知道,”卡彭特中尉說,“我從來沒怎麽想過害怕,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也從來沒有想弄清楚自己是個懦夫還是勇士。可是,可憐的迪阿諾特被劫持的那天夜裏,當叢林裏野獸的嗷叫聲在我們周圍此起彼伏的時候,我第一次認識到自己是個膽小鬼。那些大的走獸的咆哮和嗷叫自然讓你害怕,可是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種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走過來的聲音。你突然覺得響動就在身邊,可是側耳靜聽的時候,一下子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那無法理解的聲音,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走獸躡手躡腳地向你走來。你不清楚它到底離你有多遠,或者響動消失之後它是否還會爬過來?反正這種聲音,還有那些野獸的眼睛,嚇得你魂不附體。


    “天哪,黑暗中,我將永遠看見那些眼睛——那些你看得見的,或者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的眼睛。啊,那可真是最可怕的。”


    大家都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珍妮說道:“可是他仍然在叢林裏。”她用一種似乎是因為害怕而壓低了的聲音說,“今天夜裏,那一雙雙邪惡的眼睛還將盯著他,盯著你的同誌迪阿諾特中尉。先生們,難道你們就忍心連這種消極的援助——在這裏再等他們幾天——也不給,就一走了之嗎?”


    “嘖嘖,孩子!”波特先生說,“讓弗林艦長不是已經同意留下了嘛!至於我嘛,我舉雙手讚成,舉雙手讚成。我從來都是滿足你那種孩子氣的怪念頭嘛!”


    “我們正好利用明天的時間去找那個箱子,教授。”菲蘭德先生建議道。


    “非常對,非常對,菲蘭德先生。我幾乎把這寶貝箱子忘了。”波特教授大聲嚷嚷著,“也許達弗林艦長能借給我們幾個人幫幫忙,再派一個被俘的船員指給我們那個藏箱子的地方。”


    “沒問題,親愛的波特教授,我們隨時聽您的差遣。”艦長說。


    於是決定,第二天卡彭特中尉帶領十個水兵,由“阿羅號”一名叛匪做向導,去挖那箱子財寶,巡洋艦在小港灣再停留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之後,如果迪阿諾特和“林中怪人”還不回來,就說明中尉確已死亡,而那位“怪人”則是不願意在他們滯留期間來這兒露麵。然後,兩艘船和所有人都離開海岸。


    第二天,彼特教授沒有和水兵們一起去找那個箱子。將近中午,找寶的人才兩手空空地回來。波特教授趕快跑出去,一反平常那副心不在焉的常態,顯得張慌失措。


    “財寶在哪兒?”距回來的人還有一百英尺,他就大聲問克萊頓。


    克萊頓搖了搖頭。


    “沒了。”他走到教授跟前才說。


    “沒了?這不可能!誰能把它拿走呢?”波特教授大聲說。


    “隻有上帝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教授。”克萊頓回答道,“我們當然有理由懷疑那個當向導的家夥騙了我們。可是發現被他們殺死的斯納帕斯的屍體下麵沒有箱子時,他那副驚訝和恐懼的樣子沒法兒讓你懷疑他是裝出來的。我們繼續挖下去,看出屍體下麵確實理過東西。因為那下麵還有一個坑,現在卻填滿了新土。”


    “可是誰能拿走呢?”波特教授又說。


    “當然會懷疑到巡洋艦水兵們的頭上,”卡彭特中尉說,“但是,傑維爾斯少尉向我擔保,巡洋艦上沒有一個人請假上岸。也就是說,自從巡洋艦拋錨之後,除了有一位軍官帶隊執行任務外,誰也沒有上岸。我不知道諸位是不是懷疑我們的人,但我很高興,現在已經沒有可以懷疑他們的前提和根據。”他下結論似的說。


    “我就是懷疑親愛的克萊頓,或者菲蘭德先生,也決不會懷疑到我們欠下這麽多情的法國軍人身上。”波特教授很嚴肅地回答道。


    法國軍官和水兵們都笑了。彼特教授的話顯然從他們心上搬掉一塊石頭。


    “實際上,箱子早就被人拿跑了,”克萊頓繼續說,“那具屍體我們往起一抬便散了架。這說明,不管是誰盜了那箱子財寶,都是在這具屍體還沒有腐爛之前幹的。因為我們剛看見的時候,它可是完整無缺。”


    珍妮這時候也走了過來,說道:“盜寶人不止一個,你們應該記得,四個人才能搬動那個箱子。”


    “啊!”克萊頓喊了起來,“對呀!這事兒一定是幾個黑人幹的。也許有一個人在水手們藏箱子的時候發現了這個秘密,然後,立刻帶來他的幾個朋友,把箱子給偷走了。”


    “任何猜測都已經無濟於事了。”波特教授悲傷地說,“箱子沒了,我們再也看不見它了,也看不見那裏麵的財寶了。”


    隻有珍妮明白,這個損失對於他的父親意味著什麽,對於她又意味著什麽。


    六天之後,達弗林艦長宣布,第二天一早就啟航。


    要不是她自己已開始相信她那位森林裏的愛人再也不會回來,珍妮一定會再次請求推遲啟艦。


    她的心裏不由自主地翻騰起種種懷疑和恐懼。特別是那些不帶偏見的法國軍官有理有據的分析開始動搖了她的決定和信念。


    她決不相信他是個吃人肉的人。但是在她看來,他是被某個野蠻部落收養的成員,卻非常可能。


    她不承認他也會死。她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完美的、充滿活力的身體不再進發生命的火花——除非永恒與不滅不過是一杯黃土。


    珍妮腦子裏種下這種種“病根兒”,別的亂七八糟的想法便接踵而來。


    如果他屬於某個野蠻人的部落,他就該有個野蠻人的妻子——也許足有一打——還會有一大堆混血兒。哦——姑娘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因此,當人家告訴她第二天巡洋艦就要啟航的時候,她簡直有幾分高興。


    但她還是建議在小屋裏留下些武器、彈藥、食物以及別的可以使生活舒適一點的東西。表麵上是留給那個不曾露麵的人猿泰山和萬一還活著的迪阿諾特。可是實際上,她是留給她的“森林之神”的——即使事實證明,他不過是個是留給她的“森林之神”的——即使事實證明,他不過是個泥足巨人。


    最後,她給人猿泰山留下一封信,希望他能轉交給她的“森林之神”。


    她最後一個離開小屋。等別人向小船走去的時候,她又找借口返了回去。


    她在那張陪伴他度過那麽多個夜晚的床邊跪下,為她的原始人祈禱。溫潤的唇吻著他送給她的小金盒,她喃喃著:


    “我愛你,因為愛你所以相信你。然而即使我不相信你,也仍然愛你。假如你為我回到這裏,假如我們無路可走,我情願和你一起到叢林裏去——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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