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瑞姆在新家裏覺得日子過得很快。起初,她急於到叢林裏尋找克拉克。先生——她堅持這樣稱呼她的救命恩人——為了打消她這個念頭,立刻派一名工頭帶領一群黑人到康哇杜的村子裏打聽他到底是怎樣把這個白人姑娘弄到手的,還希望老酋長能告訴他們一點有關梅瑞姆過去的情況。先生還特別囑咐工頭向康哇杜打聽與姑娘說的那個奇怪的人物——克拉克有關的事情。隻要發現線索,發現那怕是一點點能夠證明確實有克拉克這樣一個人的證據,也要竭盡全力去尋找他。不過,先生似乎更相信克拉克隻是梅瑞姆在神誌失常時想象出來的一個人物。他認為,在經曆了被黑人劫持,瑞典人欺淩的種種磨難與恐懼之後,她一定在心理上失去平衡,生出了種種幻覺。可是隨著時光的流逝,也隨著他和梅瑞姆越來越熟悉,他開始改變了先前的看法,不得不承認,梅瑞姆那個離奇的故事既非杜撰,又非幻覺,而是她生活中一段親身經曆。因為眼卜在寧靜的非洲莊園,在極其正常的生活條件之下,姑娘心清氣爽,思維正常,但她依然念念不忘她的克拉克。


    先生的妻子——梅瑞姆稱作“mydear”,因為她第一次聽到先生喊她,用的就是這個稱呼——對這位叢林裏的“流浪兒”不但因為她無依無靠而十分關心,而且因為她像太陽一樣明朗的性格,像大自然一樣素樸的美麗向深深地愛她。梅瑞姆也為這位溫柔的、有文化、有教養的婦人所吸引,報之以同樣的尊敬與熱情。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梅瑞姆望眼欲穿,等待工頭和他的人馬從康哇杜的領地歸來。每一個白天似乎都很短,因為先生的妻子——那位寂寞中的婦人總是把時間安排得很緊,在不知不覺中教給姑娘一些知識和技能。她很快就著手教梅瑞姆學英語,但又不使她感覺到這是必須完成的任務。她用學習女紅來調節英語課,而且做的恰如其分,連梅瑞姆也猜不出這是婦人的刻意安排。這樁事進展順利,因為姑娘自己的求知欲就很強。婦人還用漂亮的衣裙換下梅瑞姆那張隻能遮羞的豹子皮。她發現,這孩子像她認識的那些文明社會的女孩子一樣,對花花綠綠的衣裳也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一個月過去了,工頭還沒有回來。在這一個月裏,先前那個野蠻的、半裸體的“塔瑪幹尼”已經變成一位衣著講究。舉止文雅的漂亮姑娘。梅瑞姆的英語也進步很快。她來到這個家庭一兩天之後,先生和“mydear”就決定必須讓她學習英語。為了給她創造一個良好的語言環境,他們一直拒絕跟她講阿拉伯語。


    工頭匯報的情況使梅瑞姆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他發現康哇杜的村莊已經空無一人,他雖然四處搜尋,還是連一個黑人也沒有找著。工頭在村莊附近紮下營盤,組織人馬在周圍的叢林裏尋找和克拉克有關的線索,可是一直找了好多天,還是一無所獲。他既沒有看見猿群,也沒有看見人猿。起初,梅瑞姆非要自個兒去找克拉克。先生苦口婆心勸了好半天,還向她保證,一有時間他就親自出馬去找,梅瑞姆這才勉強同意等一等再說。可是她一直沉湎於對克拉克痛苦的思念之中,好幾個月打不起精神。


    “mydear”和這位沉湎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的姑娘一起黯然傷神,而且盡最大的努力安慰她,鼓勵她。她對梅瑞姆說,隻要克拉克還活在世上,就一定能夠找到。不過這當兒她一直認為,克拉克不過是姑娘夢幻中的人物,實際上並不存在。她安排種種娛樂活動,衝淡梅瑞姆的痛苦,還千方百計給她造成一種印象——文明人的生活與習慣才是最合乎人情世故的。“mydear”對梅瑞姆的改造並不艱難。事實證明,在姑娘野蠻與粗陋的‘補衣”下麵,有一種先天的典雅與高潔。她的趣味和氣質比起她的“導師”並不遜色。


    “mydear”很是快活。她膝下無子,百無聊賴,便將所有的母愛都傾注到這個陌生姑娘的身上。那股親熱勁兒真比對親生的兒女還要親。由於“mydear”無微不至的關懷,到這年年底,誰見了梅瑞姆也不會想到她曾經遠離文化與文明,在原始森林度過少年時代。


    現在她已經十六歲了,可是看起來像個十九歲的大姑娘。她長得非常漂亮,漆黑的頭發,棕色的皮膚,健美,無邪,充滿活力。但內心深處她依然萬分憂傷,盡管不再在“mydear”麵前提起自己的傷心事。她幾乎沒有一個鍾頭不在思念她的克拉克,沒有一個鍾頭不在祈求上帝讓他們早日相見。


    梅瑞姆現在不但可以十分流利地說英語,讀和寫也很不錯。有一天,“mydear”跟她開玩笑,說了句法語。結果出乎意料,梅瑞姆也說了一句法語。她說得很慢,結結巴巴,有點兒像小孩子學活,這倒是真的,可確實是地地道道的法語。從那以後,她們每天都要學點兒法語。“mydear”常常感到十分驚訝,梅瑞姆姑娘在這種語言上表現出來的天賦簡直讓人難以置信。起初梅瑞姆總是眉頭緊皺好像極力回憶被這些新學的法文勾起的往事。後來,她和她的老師都十分驚訝地發現,她居然可以說不少課本之外的法語,不但用得恰如其分,發音比這位英國女人還準確。不過梅瑞姆的法語雖然講得很好,讀、寫卻一竅不通。“mydear”考慮學好英詔畢竟是頭等重要的事情,便不再苛求他非要一下子把法文也學得那麽精通。


    “你在父親的村子裏,肯定聽人說過法語。”“mydear”說。這種解釋似乎合情合理。


    梅瑞姆搖了搖頭。


    “也許,”她說。“不過在找的記憶之中,從來沒有在父親的村子裏見過法國人。他非常恨他們,和他們素無交往。我相信以前從來沒有聽人說過這種語言。可是聽起來又覺得非常耳熟。真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明白,”“mydear”說。


    大約這個時候,有人送來一封信。梅瑞姆聽到這封信的內容之後十分高興。原來有客人要來!幾位來自英格蘭的夫人與紳士應“mydear”之邀,將和他們一起打獵、遊玩整整一個月。梅瑞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一直納悶,這些陌生人會是什麽樣子呢?他們像先生和“mydear”那樣和藹可親,還是像她以前見過的那些白人一樣地凶殘狠毒?


    “mydear”向她保證,他們都是些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人,既能體貼別人,又很體麵。


    “mydear”驚呀地發現,梅瑞姆對這些陌生人來訪的期待,沒有一點點羞澀與膽怯。


    一旦確信這些客人不會妨害她,梅瑞姆便懷著強烈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盼望他們快快到來。她的這種熱望與別的漂亮姑娘對社交活動的渴望沒有絲毫差異。


    克拉克的形象還經常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不過這個形象隻能激起一種失去親人之後的惆悵與寂寥。一想起他,梅瑞姆的心中就湧起無限的憂傷,隻是這種痛苦與憂傷已經不再使她陷入絕望。她對他仍然忠貞不渝,她仍然希望克拉克有朝一日能夠找到這兒。她毫不懷疑隻要他還活在世上,就一定正在崇山峻林,莽原林海之中尋覓她的蹤跡。讓她焦躁不安的是克拉克會不會真的離開了人世?很難想象像克拉克這樣一個無論遇到什麽緊急情況都能應付自如的“林莽英雄”,這樣年輕就夭折。可是梅瑞姆最後一眼看見克拉克的時候,他正被一群“武裝到牙齒”的黑人武士圍攻。後來雖然突破了重圍,但梅瑞姆相信,為了救她,他肯定會重返康哇社的村莊。寡不敵眾,克拉克單槍匹馬,完全有可能被敵人殺死。


    客人們終於來了。一共三位男士兩位婦人——她們是那兩個年紀大一點的先生的妻子。這一行五人中最年輕的成員名叫莫裏森·貝尼斯——貴族子弟,一個相當有錢的小夥子。他厭倦了歐洲大城市的繁華與奢侈,想趁這個機會到另外一塊大陸尋求快樂與刺激。


    那些與歐洲迥然不同的習俗風情,他看了覺得難以置信,但這並不影響他對於異國風情所感到的新奇與讚美,也不影響和當地上人的交往——如果在家裏,這種事情他一定連想都不敢想。他和藹可親,對誰都一視同仁,禮貌周全。對於那些他認為品格低下的人,也隻不過言談舉止稍稍謹慎一點罷了。


    他體格健壯,儀表堂堂,而且頭腦清晰,每逢沾沾自喜,自以為是的時候,總能約束自己,以普通民眾自居。為此,他博得了一個“平民化”的好名聲,很受人們的擁戴。當然,有時候,他那種以自我為中心的弱點也很明顯,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從來不願意成為別人的負擔。這便是莫裏森·貝尼斯在歐洲奢華的文明社會裏的一個寫照。不過這位莫裏森·貝尼斯在中非地區會是個什麽樣子就很難說了。


    起初,梅瑞姆在這些陌生人麵前總是局促不安,沉默寡言。她的兩位恩人覺得對於她充滿傳奇色彩的過去還是不提為好,因此,對客人們說,他們是姑娘的監護人。至於她的父母雙親因為不便細問,誰也沒有深究。客人們都覺得她文靜秀美,天真無邪,活潑可愛,從不裝腔作勢,而且對離奇、有趣的叢林生活十分熟悉。


    這一年裏,她和先生以及“mydear”經常到從林裏騎馬、打獵。她知道野牛在河岸的灌木和蘆葦叢裏最喜歡藏身的地方,知道獅子“下榻”之地,還知道離河岸二十五英裏之外較為幹旱的地區,野獸飲水的地方。叢林裏無論最大的還是最小的動物,她都能“順藤摸瓜”,準確無誤地找到它們的老窩。而最讓人吃驚的是,她對食肉動物具有特殊的敏感。別人調動起所有感覺器官都無法發現野獸的蹤跡,她一下子就能準確無誤地辨別出它們的方位。


    莫裏森·貝尼斯覺得梅瑞姆是一位最漂亮、最迷人的好夥伴,從一開始就非常願意和她呆在一起。他一點兒也沒有想到能在這座黑非洲的莊園裏找到如此純真的友誼。也許就因為這個緣故,他對她越發產生了好感。他們倆經常呆在一塊兒,因為在這個小圈子裏,隻有他們二位尚未婚配。梅瑞姆對於貝尼斯給予她的這種友誼很不習慣。不過對於她,這位年輕人還是有強烈的吸引力。他給梅瑞姆講了許多關於那些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的大城市的故事,她聽了之後十分驚奇,讚美之情油然而生。莫裏森這些娓娓動聽的敘述,無形中給自己增添了光彩,梅瑞姆自然而然得出一個結論:莫裏森不管到那兒,都會是位英雄。


    有位活生生的英國青年相伴,克拉克的存在似乎顯得不那麽真實了。先前那些實實在在的東西,現在都變得飄飄渺渺,成為遙遠的記憶。對於記憶中的克拉克,她依然保待著忠貞與依戀。但是與迷人的現實相比,即使是最美好的記憶又算得了什麽?


    自從客人們大駕光臨,梅瑞姆一直沒有陪伴他們出去打獵。對於這種流血的運動,她並無特殊愛好。她喜歡跟蹤野獸,但是她看不出僅僅以殺戮為目的的狩獵有什麽樂趣。這也許因為她曾經是個小“野人”,現在從某種意上講,身上也還潛藏著某種“野性”。先生出去打獵是為了吃肉,她總是快快樂樂與他相伴。可是從打倫敦的客人光臨此地,打獵就被歪曲成一種屠殺。盡管主人也不允許“濫殺無辜”,可他們出去狩獵確實不是為了填飽肚皮,而是為了要那些動物的腦袋和皮子。對於這種活動,梅瑞姆不屑一顧。逢著這樣的日子,她要麽和“mydear”一起坐在門廊下消磨時間,要嘛騎著她那匹心愛的馬兒,從平平展展的田野疾馳而過,一直跑到大森林的邊緣。在那兒,她讓馬兒自由自在地啃食青草,自個兒爬上大樹,在恬靜的小憩中回味童年時代叢林生活的快樂與自由。


    這時,克拉克仿佛又回到她的身邊。她在樹上攀援,跳躍,蕩來蕩去,終於精疲力竭,便舒舒服服躺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做起夢來。夢鄉之中,她看到克拉克的麵孔慢慢地變幻成另外一個人的麵孔,他那半裸著的塔瑪幹尼的身影,變幻成一個穿卡其布的縱馬疾馳的英國青年。


    睡夢中她突然隱隱約約聽到遠處傳來一聲羚羊驚恐的哀叫。悔瑞姆立刻警惕起來。一般人即使能聽到遠處傳來這樣一聲衷叫,也不解其意。可是梅瑞姆聽出羚羊遇上了猛獸,正處於無法逃走的危難之中。


    以前,克拉克把從雄師努瑪的利爪之下搶走獵物,當作一種運動,也當作一種娛樂。梅瑞姆也把從“獸中之王”的血盆大口裏,奪得一分“佳肴”,看作最大的快樂。現在,聽見羚羊悲悲切切的叫聲,那令人振奮的往事驟然間又出現在眼前。於是,她又和死神玩起“捉迷藏”的遊戲。


    她很快就脫下騎裝,扔到一邊兒——在樹木之間穿行穿著衣服自然礙手礙腳。她還脫了鞋襪。因為光腳丫不論在幹燥的樹幹,還是潮濕的樹幹上麵爬都不滑,可是皮靴的硬底就完全是兩碼事了。她甚至想把馬褲也脫掉。可是“myfoear”母親般的關懷與教導,已經使梅瑞姆深信,赤身露體座光天化日之下跑米跑去,是樁不成體統的事情。


    她屁股後麵掛著一把獵刀。步槍還裝在槍衣裏麵,掛在坐騎的脖子上,手槍扔在家裏沒有帶。


    羚羊還在慘叫,梅瑞姆朝那叫聲傳來的方向飛快地跑去。她知道那兒有一個水坑,曾經是獅子經常聚集的地方。最近一個時期這個水坑附近一直沒有發現吃人的猛獸。不過梅瑞姆斷定,這隻羚羊之所以這樣慘叫,不是被獅子捕捉,就是被豹子追蹤。


    到底怎麽回事,很快就會弄清了,因為她正向這隻嚇壞了的羚羊飛快地跑去。讓梅瑞姆納悶的是為什麽羚羊的叫聲隻是從一個地方傳來?它為什麽不跑?眨眼之間她已經看見了那隻小動物,於是真相大白——可憐的小羚羊被拴在水坑旁邊的一根木樁上。


    這顯然是獵人為了打獵,設下的圈套。那麽,獵手在哪兒呢?梅瑞姆趴在一棵大樹的樹權上,一雙敏銳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睛向那片林中空地掃視著。先生和他的下人是不這樣打獵的。那麽是誰把羚羊當作誘餌拴在這兒的呢?先生不允許這種行為在他的領地發生,而方園百裏,他的話就是法律。


    梅瑞姆心裏想,一定是流落到這一帶的野人,可他們到底在哪兒呢?就連她那雙銳利的眼睛也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還有那位“獸中之王”努瑪呢?為什麽它還不向這隻味道鮮美而又毫無抵抗能力的羚羊撲過來呢?它就在附近,這是毫無疑問的,羚羊充滿恐懼的叫聲就是最好的證明。啊!現在她看見它了!正臥在離她右麵幾碼遠的荊棘叢中。羚羊在它的“下風頭”,所以清清楚楚地聞見了它那可怕的氣味。而梅瑞姆棲身的大樹正好在“上風頭”,努瑪的氣味自然很難來她的鼻翼間盤桓。


    林中空地對麵那幾株大樹離羚羊比較近。從那兒跳下去,跑到它的身邊,割斷拴在木樁上麵的繩子,隻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然而,就在這眨眼之間,雄獅努瑪就可以撲過來,讓你躲避不及。但是事已至此,隻好破釜沉舟,何況以前,比這更危險的場合梅瑞姆也經曆過。


    讓梅瑞姆踟躇不前的是對於那些還沒有看見的獵人的戒備之心,而不是對雄獅努瑪的恐懼。如果這些獵人是黑人武士,他們手中準備向努瑪投過去的長矛完全可能毫不猶豫地投向膽敢放跑他們設下的誘餌的人。羚羊又一次掙紮著想要獲得自由,它那淒婉的哀叫又一次撼動了梅瑞姆善良的心。她不再猶豫,悄悄地繞到空地那麵,隻想著避開努瑪的視線。她攀援到對麵的大樹上,稍稍停了一下,向雄獅努瑪瞥了一眼,看見那隻巨獸慢慢地站了起來,一聲低沉的怒吼說明它已經“準備就緒”。


    梅瑞姆拔出短刀,一縱身從樹上跳下來,飛也似地向羚羊跑去。努瑪看見她,尾巴像鋼鞭一樣豎起,抽打著黃褐色的肚子。它發出可怕的吼叫,可是刹那間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顯然是被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現給鎮住了。


    此刻,還有一雙眼睛凝視著梅瑞姆,目光中的驚訝並不比雄獅努瑪黃綠色的瞳孔中反射出來的驚愕少。這是一個白人。他藏在荊棘堆成的鹿砦裏,姑娘從大樹上跳下,向羚羊衝過去的時候,他正半蹲著身子,悄悄地站了起來。他看見努瑪踟躇不前,舉起手中的步槍,瞄準了它的胸口。姑娘衝到羚羊身邊,手起刀落,寒光一閃,割斷了拴在木樁上的繩索。獲得了自由的羚羊仿佛向它的恩人道別,嘯叫一聲,眨眼之間在叢林裏消失得無影無蹤。姑娘回轉身向大樹跑去,剛才她就是從那兒飛身而下,突然出現在獅子、羚羊和獵人麵前的。


    姑娘轉過身的時候,正好臉朝獵手。看見她的相貌,那人瞪大一雙眼睛,驚奇得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不過,現在獅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個困惑不解而又怒氣衝衝的龐然大物已經問姑娘撲了過去,但它的胸口依然正對那個無聲的槍口。獵手本來可以立刻扣動扳機、打死努瑪,可是不知道因為什麽,自從看見姑娘那張臉,他就猶豫了。是他不想救她,還是不願意在姑娘麵前暴露自己,就很難說了。也許是後麵這個原因使得他沒有扣動扳機,倘若那樣,雄獅努瑪至少可以暫時停止它的猛撲。


    那個白人像一隻老雕,冷眼旁觀姑娘為生存而進行的拚搏。情況萬分緊急。獅子在獵手的右側,槍口一直對著它那寬闊的胸膛或者棕黃色的肚子。有一刹,姑娘似乎已經無法逃脫雄獅的利爪。獵人的手指不由得扣緊了扳機。不過,幾乎就在同時,姑娘飛身躍起,抓住了懸垂在頭頂的一根樹枝。獅子也跳了起來,但是梅瑞姆已經脫離險境。努瑪失之分毫,隻能望樹興歎。


    獵人放下步槍,舒了一口氣。他看見姑娘朝那隻咆哮著的獅子做了一個鬼臉,哈哈大笑著,“飛”進密林深處。獅子在水坑四周轉悠了足足一個小時,獵人本來有好多次機會向它開槍,可是他一直“按兵不動”。這到底是什麽原因呢?是害怕梅瑞姆聽見槍聲再重返“沙場”嗎?


    努瑪終於一邊憤怒地咆哮,一邊昂首闊步,威風凜凜地向叢林深處走去。獵人從他的鹿砦裏麵爬出來,半個小時之後、走進隱藏在密林深處的宿營地。幾個黑人奴仆拉著臉,很冷淡地迎接他。這個人走進帳篷時還是一個滿臉黃胡子的“巨人”,可是半個小時之後再從帳篷裏麵鑽出來時,已經把臉刮得溜光。


    黑人奴仆驚訝地望著他。


    “你們還能認出我嗎?”他問道。


    “就連生您的鬣狗也認不出來,先生,”有一個黑人回答道。


    獵人舉起拳頭,朝黑人猛打過去。不過因為挨打多了,早就學會應付這種突然襲擊的辦法。那位放肆的黑奴一閃身,躲過了這重重的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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