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一個人入了深山?”範子晉平靜的臉上顯露出驚愕和擔憂:“豬肉賣去哪了?有沒有留下首尾?這件事有幾個人知道?”


    簡寧朗聲笑:“老師我精著呢,整件事就我一個人知道,豬肉我在山上處理的,沒拿回村,直接賣給一位相熟的倒爺。”


    “那就好。”學生天賦異稟生來力氣大,膽子壯如山,可惜就是不長心眼,性情過於純真率性,吃了不少暗虧,這回倒是知道謹慎而為,範子晉甚感寬慰。


    學生再次提起當年事,恐怕是存了心結,他開解道:“老師維護學生天經地義,當年錯本就不在你,你不必自責,世間人心本難測。”


    談及經年往事,範子晉心無波瀾。


    “是,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一直謹記老師教誨,往事不可追,來者尤可鑒,做人要往前看。”簡寧也不欲再談及那些糟心事惹老師傷懷,便轉了話題:“老師,你拿個盆裝魚。”


    一條四斤多重的草魚入盆蹦跳了幾下。


    “年夜飯最不能缺的就是魚了,咱也討個好兆頭,年年有餘。”簡寧彎起雙眼笑:“我備了點酸菜辣椒粉,明天老師燒一道酸菜魚吧。”


    “我分了兩斤魚,養在捅裏呢,你家不是隻有四斤的量嗎,全拿來了你家吃什麽?”範子晉端著沉甸甸的盆,心下動容:“酸菜留下,魚你拿回去。”


    “我奶沒用完的量我全買了,足足十幾斤。”簡寧擺擺手,驕傲道:“我這不是有錢了嘛,老師就別攔著我尊師重道了,吃不完你養缸裏慢慢吃。”


    看她那副自豪樣,範子晉不禁失笑。


    簡寧把簍子裏的東西撿出來,一斤菜油,兩斤新鮮肉,七八斤熏肉,兩節香腸,半斤糯米粉,一袋白糖,一小包黑芝麻,幾斤細糧,一根大棒骨,還有小半簍子紅薯。


    範子晉瞅著地上那堆小山,和簡振軍的室友表情如出一轍:“你這是把家給我般來了?”


    簡寧土大款樣:“沒多少東西,糯米粉和黑芝麻初一早上捏湯圓吃,你別忘了。”


    料定接下來又要上演推拒戰,簡寧拎著空簍子,推開窗翻身躍出,眨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你這孩子...…”範子晉望著窗外漸漸隱沒不見的背影無奈又觸情感慨。


    原本還想叮囑兩句,叫她莫要再入深山,哪知人跑那麽快,不留一點時間敘師生情。


    一天之內送了兩趟東西,簡寧回家稍作洗漱,腦袋一沾枕頭,倦意洶湧襲來,很快睡實。


    次日,天邊染著濃墨的青,簡明玉輕手輕腳下床穿鞋,就在她彎腰套鞋的時候,簡寧睡眼惺忪睜開眼睛。


    對上三姐的視線,簡寧抬手壓了壓眼角,望一眼窗戶,聲音慵懶困倦:“天還沒亮,你怎麽起這麽早?”


    “我先起來把雞殺了,甲魚湯先燉上。我是不是吵醒你了?”甲魚老母雞湯最少要燉五六個小時。


    簡寧眯眼晃晃頭:“沒,我再睡個回籠覺。”


    昨天拖著一兩百斤東西來來回回奔波上百裏地,實在困乏。


    “嗯,”簡明玉幫她掖了掖被角,墊著腳尖走出去。


    “四姐你起啦。”三小時後,簡寧拉開門就看見一張諂媚的笑臉:“四姐你等著,我去灶房打熱水給你洗漱。”


    簡寧:“...…”不曉得大娘瞧見自家兒子狗腿子樣會是個什麽感想。


    “噗,”簡寧吐了一口漱口水,瞥一眼撅屁股絞熱毛巾的堂弟:“今天大年三十放你一天假,你回去吧,這邊我自己照應一天。”


    “四姐,你嫌棄我了嗎?”德利揪了一把毛巾,可憐巴巴地看著簡寧。


    簡寧啼笑皆非:“年三十還使喚你幹活,大娘該心疼了。”


    “不,我不疼!”德利答非所問,信誓旦旦道:“我願意為四姐上刀山下火海!”


    “你要去哪下火海啊?”簡歡歡一進門就聽見弟弟雄厚的聲音。


    “姐你咋來了?”


    “我不來都不知道你準備下火海。”簡歡歡打趣自家弟弟一句,扭頭對簡寧講:“今兒五叔一家從城裏回來,奶讓你們中午別做飯。”


    簡家老五在城裏吃商品糧,一年到頭隻幾個大節氣上會回來,他娶的是城裏媳婦,當初結親那會兩家人就商量好了,每年大年節娘家婆家輪著過。


    去年在他嶽父家過的年,今年回村過。


    他回來老太太必然要張羅著搞個團聚餐,簡寧應聲道:“行,我知道了,家裏有個病人,我稍微晚點過去。”


    “德利你去喊三姐,你們先過去幫忙打打下手。”


    五叔一家回來奶肯定要添兩個硬菜,又是過年,菜式差不了,德利沒那麽抵觸了,痛痛快快地跑去竹林喊簡明玉。


    正好挖了幾根冬筍,簡寧留下一根,剩餘的都叫三姐帶去正房添一道菜,又去米缸舀出來幾斤大米:“五叔好不容易返家一趟,叫奶中午蒸一簾大米飯。”


    “誒!”德利脆生生應,有大米飯吃咯!


    熏肉香腸之前已經給了老太太一次,簡寧就沒再給。


    正房。


    “老四,麻溜快點地,你大哥把驢車借來了。”黑山鎮到水磨村雖然隻得五裏多地,但小孫孫將將一周歲,城裏的娃本來就嬌嫩,前頭又感冒一場,不能吹風。老太太難得奢侈一盤,掏了五毛錢租憑村裏的驢車到鎮上接老五一家。


    “來了。”簡衛東抱一床舊被褥墊在打掃幹淨的板車上,又在老娘指使下讓媳婦葛巧蘭找了一個小兒用的小棉被,一會好給小侄子擋擋風。


    老三簡福民裹件厚襖子出來,雙手交叉攏在袖口裏,縮著脖子道:“四弟,你忙活一上午,擱家歇一歇,我跟大哥去接五弟。”


    “你行嗎?傷寒腿好點沒?”前幾天村裏起魚三哥下一趟水,犯了舊疾在家躺了幾天。


    簡富民:“老毛病,歇幾天緩和多了,在家悶得慌,出去透透氣。”


    簡衛東跳下車:“那成。”


    坐驢車走一趟不累人,老太太沒開腔,默許了。


    劉桂蘭在灶房支楞著耳朵聽見男人說話聲,忙不迭出來阻止,一腳跨出門檻就看見老太太站在堂屋門口。


    跨出去的腳下意識往回一縮。


    昨晚才被自家男人好一氣數落埋怨,斥責她教壞兒子,忤逆老母親...…


    可不得消停幾天,大年三十再挨一頓叱,麵上無光,日子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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