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裹挾著驚雷閃電,轟隆隆的雷聲似在人耳邊炸開。


    頃刻,暴雨劈裏啪啦往下砸,驟雨抽打地麵,濺起泥灰。


    雨勢洶湧,迷瀠一片,濕漉漉的水霧氣籠住整座山村。


    村委豬欄旁,探出幾個婦人的腦袋,扯開嗓門吼:“桂花,大英子,翠兒...…下雨咧,收衣服咯。”


    雨聲,風聲,人聲...…寧靜鄉村嘈雜聲頓起。


    村東,一幢低矮土屋後角園,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扒開遮蓋土窖的黃荊條鑽了出來。


    少女身形狼狽,雙手緊緊摟住一坨鼓鼓囊囊的花襖子,亂蓬蓬的腦瓜子上麵蕩漾了幾根枯草踉蹌站定。


    一股山風迎麵刮來,雨水傾斜,衣裳洇濕大半,冷風呼啦啦往人衣襟裏灌,簡寧不由抖了個寒噤,疾步避到屋簷下。


    窄窄破舊的屋簷在潑天大雨下形同虛設,簡寧粗略掃一眼周圍環境,順著牆根抬腳摸到前屋門。


    手肘頂開木門,跨入。


    室內光線昏暗,她似乎對黑暗習以為常,掩緊房門循著記憶,穩穩當當摸到灶膛,將手裏的包裹攬在懷中,矮下身撿起柴火在灶孔裏架起三角形,而後熟練地卷起一團茸草,刺啦劃燃火柴。


    草團子轟燃,半空中竄起一抹火苗,茸團落入灶孔,火光舔舐而上,柴禾迅速焚燃。


    火光映照,暗沉房舍暖光鋪陳。


    長期生活在雪窖冰天的世界就養成了習慣,無論身在何地,但凡條件允許先燃火吸汲溫度保暖。


    幹柴劈啪燃燒,室內溫度逐漸攀升,有了安全感,簡寧舒了一口氣,這才有空攤開花襖子,細細點數摟回來的紅薯,足足有十一個咧。


    個頭還不小,特意挑了最大的撿。


    糧食與火同等重要。


    甫一落地,睜開眼就看見半窖子幹貨糧,簡寧實以為在做夢。


    懵兮兮好一會。


    啥夢,也太美好了吧,螞蟻掉蜜罐了。


    第一反應,管他是不是夢境,吃飽再說。


    於是,簡寧就著泥生啃了五六根紅薯,饜足飽嗝一打,小嘴一抹才察覺後腦勺生生疼。


    抬手一摸。


    摸了一指尖的血。


    夢境過於真實!


    接著,一堆不屬於她的記憶亂哄哄擠進腦海。


    竟不是夢!


    這具身體撞在土窖石陵子上,嘎嘣走了。


    哢嚓她來了。


    從天寒地凍哈氣成霜的冰川時期回到四季分明的年代——一九七四,重生在一個與她同名同姓的莊戶女孩身體裏。


    麵對家徒四壁一地貧瘠的狀況,換個人指定哀嚎喪氣。


    但簡寧不會,於她而言,儼然踩了大狗屎運。


    幸福的滋泡。


    試試在雪虐風饕,一年四季隻有寒冬,日常零下五六十度的惡劣環境下苦苦求索生存十幾年,自能深切體會,茅草土屋、農村算什麽……根本不具可比性。


    如今坐擁半窖糧,簡寧也不吝嗇了,喜滋滋挑選出三根胖嘟嘟的紅薯埋在柴灰下。


    等會就可以享用香噴噴的烤紅薯啦。


    窮兒乍富啊!


    扒開紅薯撕了皮,裏麵金黃的紅薯肉軟糯糯甜滋滋,咬一口味蕾就受到了極大的滿足,簡寧蹲在灶膛前,腮幫子一鼓一鼓,鞋尖歡快地磨蹭地麵。


    填飽肚皮,簡寧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飽暖思瞌睡,準備就近靠在柴禾堆裏眯一覺養養精神。


    灶膛餘熱嫋嫋,暖和。


    剛才抬腳挨個視察了整棟屋子,兩間睡房均是冷冰冰的木板床沒有火炕,這裏農村不搭炕也不建火牆,冬日燒炭盆取暖。


    伴著炭火殘溫,簡寧樂滋滋抱著紅薯舒適入睡,甚至打起了小呼嚕。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乍起腳步聲,簡寧警覺驚醒,立即坐直身體,手握一根粗木棍豎耳傾聽。


    須臾,木門篤篤扣響:“寧丫頭,你奶叫你去正房商量點事。”


    簡寧躡手躡腳走到門前,隔著門縫往外窺看。


    傾盆大雨停歇,毛毛細雨密密斜織。


    門口婦人戴一笠草藤編織帽,簡寧提防辨認,是原主三娘。


    半天無人應門,簡家三媳婦抻抻腳丫子,擱門檻上刮了刮鞋底的濕泥塊,嘴上嘀嘀咕咕抱怨:“死丫頭,會享福,青天白日怕不是在家睡大覺。”


    謾聲嘰咕一句,加重力氣咣咣拍了幾下門:“寧丫頭,開門呐!我知道你在家,睡死啦。”


    “三娘。”棍子擱門角,簡寧抽掉門栓子,開門。


    門開,劉桂蘭拿眼瞥人,瞅她蓬頭土臉的樣,明顯剛睡醒,撇撇嘴刺道:“寧丫頭好福氣啊,上頭沒長輩,下頭無兒兒女,孤寡一人,日子過得清閑,哪像我們下雨天都不得歇,擱家納鞋底打草墊子,瞧瞧我這雙手喲....”


    “有事?”簡寧眸色微沉,神情不耐,有事說事,咕叨半天不講正事。


    “你奶找,快點兒地。”劉桂蘭惱她打斷自己,扭過身又一陣嘰咕:“真把自己當大佛了,要人三請四請。”


    簡寧充耳不聞碎碎念,抄著小手兒慢慢悠悠往正院走。


    現今屬於她名下的三間泥坯房是老房子拆舊剩下的,新院子就建在老泥房旁邊,兩院之間豎了堵竹笆牆,上麵糊著黃泥巴,中間挖了道門洞,供平時兩家人進出。


    鄉下一般老人在不分家,為什麽說是兩家人呢,這不因為去年春這具身體的爹與人爭執,不小心給人整成重傷,被發配到農場勞動改造去了。


    爹勞改,娘守不住,沒多長日子麻溜二婚。


    頭上大姐、二姐嫁人,二房就剩了兩個丫頭片子,不頂用光霍霍糧食,其他幾房頗有微詞,心裏疙疙瘩瘩總鬧騰,家不寧不是事,憑白招人笑話,一大家子幾琢磨,由簡家老太太做主單單將二房分了出來。


    簡老太太一共生了五個兒子,一個女兒。


    簡寧爹簡振軍排行二,相貌生得五大三粗,性子一根筋,笨嘴笨舌不討喜,娶個媳婦呢又接連生四個丫頭片子,早些年簡振軍又做了件在老太太看來大逆不道的事,家庭地位略堪憂。


    兩個姐姐前兩年相續出嫁,也幸虧嫁得早,要不正如她三娘背地裏嚼嘴那般,有個勞改爹,壞分子打底,隻能砸手裏嫁不出去,或給人續弦,或嫁個瘸子歪嘴。


    想聘好人家趁早打消念頭。


    當下多講究家庭成分啊!


    這也是幾房執意要把二房甩出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怕壞了自家兒女姻緣。


    大姐、二姐嫁人,娘二婚,二房隻剩簡寧和她三姐。


    分家時得了一堆破家什舊瓦罐,外加兩袋子粗糧,一分錢沒落著,粗鹽巴都吃不起,她三姐一咬牙,秋收一過便隨村裏的壯勞力去了關嶺縣修水壩建水電站。


    簡寧可謂是一來便稱孤稱寡,一根獨瓜藤代表二房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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