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玉仙來在苗家鎮借宿。出來兩位老者,全是鴨尾巾,一個是古銅色大氅,一個是寶藍大氅,都有六十多歲,出得門來上下一打量玉仙,說:“相公要在我們這裏借宿,有的是房屋,請進來罷。”玉仙說:“今日天氣已晚,在二位老人家這裏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必有重謝。”老者道:“行路之人,趕不上站道乃是常理,何必言謝。”玉仙見麵時,先打一恭,這又施了一禮,說:“二位老爺貴姓?”回答說:“小老兒叫苗天雨。”那個老者說:“小老兒姓王,叫王忠。”玉仙進了大門,往西一拐,四扇屏風,一排南房,沒進垂花門,南房就是書房,把玉仙讓將進去。玉仙見此光景,雖是山穀之人,屋中排列些古董玩器,倒也幽雅清靜。讓坐獻茶,苗員外問:“這位相公貴姓?”玉仙說:“小可複姓東方,單名一個玉字。”苗員外問道:“聽相公講話,不像此地人氏。”玉仙說:“我乃南陽府人氏。”苗員外說:“相公意欲何往?”玉仙說:“投奔汝寧府。”苗員外一笑,說:“看尊公這般人物,怎麽從山上下來?莫不是與王寨主同夥不成?”


    玉仙說:“實不相瞞,我乃安善良民,被他們擄我上山,我執意不從,偷跑下來。行至此處,天已不早,故此在老員外這裏借宿,還怕他們追趕於我哪。”員外說:“相公但請寬心,我看你也不像山上王寨主的樣兒,他們要追趕下來,全有我一力承當。打量東方相公未曾用飯麽?”玉仙說:“我從山上下來,焉有用飯之所,求員外賞我一碗水喝,足感大德。”員外說:“這有何難。”吩咐一聲看茶,然後備酒。玉仙說:“討杯茶吃,我就感激不盡,如何還敢討酒?”苗員外說:“相公何必太謙。”將酒擺上,兩個老者陪著他吃酒,輪杯換盞,兩個老者不住的打量玉仙。總見她說話動作有些坤派。把玉仙瞧的也覺發毛,仍然還是說話。少刻苗員外告辭出去,不多時複又進來。少時複有家人到門口探望,一個來一個去,瞧的玉仙愈覺發毛。心中忖度,是這兩位老者看出破綻來了?若要被他們看出女扮男裝,可要大大的不便,自己總得多加小心方好,如此一想,酒也不敢往下多喝了。


    吃畢飯,苗員外叫家人預備被蓋。天有二鼓,員外說:“請相公安歇睡覺罷,今天也是一路的勞乏,咱們明天再談。”玉仙說:“二位老人家,也請安歇去罷。”二位老者出去。玉仙一想,他們卻打量於我,倘若措手不及,那還了得,不如自己用些個防備才好。正在思想之時,忽見窗欞之外,有人把窗欞紙挖了一個窟窿。玉仙問:“外麵是什麽人?”有人答言說:“是我們。”玉仙又問:“你們是誰?”外麵說:“本宅中的女眷。”玉仙也就不敢往下問了,隻好將燈燭吹滅了,慢慢的就更換了衣襟,仍然換了女裝,把鏈子槊掖好,絹帕罩住烏雲,把刀放在床榻之上,盤膝而坐。就聽院內來往之人不斷,出入之人俱都打著燈火。忽然又聽到苗員外出來問:“門戶關好了沒有?”家人答應說:“俱都關好了。”又見苗員外把書房簾兒一啟,用燈往屋中一照,說:“相公睡熟了沒有?”玉仙一著急,把被子往身上一拉,假裝躺下,一語不發。苗員外說:“既然相公睡熟,我也不便驚動了。”抽身回去。玉仙以為苗員外未能看見,心中想道:這個人總是好人。正在盤算事情之時,忽聽外邊一陣大亂,有男女的聲音,說:“東方玉仙,你好大膽子,如今偷了開封府的印信,你往哪裏逃走?”玉仙一聞此言,吃一大驚,提著刀躥下床來,把簾子一掀,說:“閃開了!”“磕嚓”一聲響亮,先把桌子扔將出去,自己也就隨著桌子,躥在院內。見頭一個是苗天雨,挽著胡子,短打扮,手中提著一杆長銀槍。第二個是王忠,也是挽著胡子,短打扮,手中提著一杆花槍。有兩個姑娘,每人一口單刀,還有四十餘歲的一個婦人,手內也是一口單刀。你道這些人是誰?全是本宅的親眷,閻英雲與鄭素花。


    這日鄭素花上閻英雲家中,就聽見姑母說,英雲許配了徐良。正對著閻正芳沒在家,與朝天嶺打仗,二位姑娘議論,要與山賊前去交手。閻正芳帶回信去,不叫她們前來,隨後就是閻齊家去,到家中見著姐姐、老娘和素花姐姐,就一提朝天嶺的事情,連蔣四爺怎麽拿住山上兩個人,怎麽破滾龍擋,兩次探朝天嶺,怎麽得印是假的,李珍、阮成兩個被捉,君山打敗仗,方知他們沒死的話說了一回。老太太問:“這印是怎樣假法?”閻齊又把金仙、玉仙的事說了一回。說畢,在家不能久待,仍然回廟。二位姑娘把話聽在心裏,二人一議論,英雲假說上舅母家去,瞞哄老太太,把自己應用的東西,俱都帶好,同著素花,由家中起身,直奔石佛嶺,就到了鄭素花家中。也是一個小山村,有幾十戶人家,叫鄭家村,樹木甚多。英雲見了舅母行禮,前文表過,又是舅母,又是老師。素花見了母親行禮。王氏說:“我正放心不下,朝天嶺開兵打仗,道路荒荒,你姑母那裏,事情怎麽樣?”素花就把姑父母那裏的事情細說了一遍,要同著英雲到後山上殺賊去。說:“他們定於初五日開兵打仗,我們到後山上,殺他們個首尾不能相顧,此時特來告訴母親。”


    原來走在路上,姊妹二人早就把這個主意商議好了。王氏一聽,說:“那可不行,去不得的。”二位姑娘一定要走,王氏攔自己姑娘可以,這個英雲又明知道她的性傲,縱然當麵把她攔下,她也一定要偷著去,更是反為不美。王氏無奈,問:“素花,你們要上朝天嶺,你姑母知道不知道哪?”二位姑娘本是定妥的主意,瞞哄王氏,故此才說:“這還是我姑母叫我們二人去的呢!”王氏總是放心不下,說:“我同你們去。”又問:“你們從後山上去,投奔哪裏?”二位姑娘異口同音說:“奔苗家鎮。”一個說找二姑母去,一個說找二姑姨母去。王氏說:“你們膽量實在不小哇!”叫素花:“去,把你三外祖尋來。”不多一時,就把王忠尋到。此人保鏢為生,外號人稱叫飛天豹子,保鏢時,鏢旗插出去,上麵畫著一個飛豹,紮撒兩個翅膀,是汝寧府五路總鏢頭,皆因如今上了年歲,有人請也不出去了。又無兒無女,就是孤身一人,王氏這一身本領,全是此人所傳。如今請到家中,大家相見,一問什麽事情,王氏本來是請他看家,王忠放心不下,要同著她們一路前往。王氏抬掇了應用的東西,包了兩個包裹,將門倒鎖,托鄰居照應。王忠到家中提了一枝花槍,把她們的包裹,穿在花槍之上,與她們擔著,還帶著些幹糧。他走的這道路,不是大路,盡穿山路而走,晚間住宿,就是投山村借宿。走了一天半的光景,就到了苗家鎮。這飛天豹子與苗天雨,論親戚還算長著一輩,奈因先前是盟兄弟,不以親戚論,仍論他們把兄弟。到家中,苗天雨迎接出來,一見二位姑娘,又見王氏與大盟兄,倒很覺歡喜,讓至裏麵,女眷歸到後邊,見了鄭氏老太太行禮。老太太見著侄女、甥女,愛如珍寶一般,皆因這位老太太無兒無女,直不知怎麽親愛才好。凡是女眷,遇見娘家的人最親,有句常言:人活九十九,預備娘家作後手。叫二位姑娘挨著她一坐,問她們的來曆。苗老太太一聽,嚇的渾身亂抖,說:“孩子,你們別上山去。衝鋒打仗,那是男子所為,非你們姑娘所辦之事。”皆因這位老太太不會武藝,故此膽小。正說話之間,苗天雨同王忠進來,也就問了姑娘一番。苗天雨攔阻二位姑娘說:“不到我家中來,我就不管了,要由我家中上山與賊交戰,倘若有險,我擔架不住。你們要殺他個措手不及,可也使得,有我們兩個老頭子上山,足可以勝得了他們。”二位姑娘聽見,就有些不願意,旁邊有王氏說著,無奈之何,二位小姐對使了個眼色,也不用商量,不約而同,等著初四日晚間,偷跑上山。


    苗家預備酒飯,二位姑娘得便把主意定妥,初四日夜間上山。可巧玉仙前來借宿,也是皆因婆子傳話說的,英雲一聽這投宿的由山上下來,心中就是一動,暗暗與素花說:“大概許是那個玉仙,她說叫東方玉,準是她。咱們得便,看看她去。”先教家人把員外從屋內請出來,英雲告訴了苗天雨一番,二位老者本就有些疑心,看她動作不像男子。後來讓她睡覺之後,就是英雲、素花、王氏在窗外,聽見她在屋中掏鏈子架的聲音,故此她問是誰,就答道本宅中的女眷。然後還怕不實,教苗天雨假裝出來問門,故意往她屋中一看,這可看出破綻來了。她那一蒙頭睡覺,正對著苗天雨進去,倒作為沒看見她,複翻身出來,告訴姑娘,大家脫長大衣裳,吩咐家人抄家夥,掌燈籠火把,預備鑼。苗天雨、王忠在前,二位姑娘與王氏在後,喊叫捉拿東方玉仙。屋內一掀簾子,先扔出一個小飯桌子來,苗天雨用槍一撥,叭嚓墜於地下。隨後就是玉仙出來,王忠迎上去,就是一槍,玉仙往旁邊一閃,用刀往旁一砍,跟著往前就進步,苗天雨對著玉仙後心,抖槍便刺。玉仙一翻身,用刀往外一架,就見背後颼的一聲,卻是英雲躥上來,對著她腦後,朝下就砍。玉仙縮頸低頭,一彎腰躲過這一刀,素花把刀往玉仙肋下就紮。玉仙用刀往外一掛。王氏在旁,颼的就是一鏢,玉仙一扭臉,貼著脖頸邊過去,那枝鏢幾乎打著。王氏說:“好女寇,真快。”趕上前去,就是一刀,玉仙躲過。此一時刀槍齊上,並且有家人把大街門開了,一篩鑼知會各處獵戶,叫在本家中抄家夥,幫我拿賊。玉仙一看勢頭不好,一扭身躥上屋去,由後坡躥將上來。二位老者一拄槍,也就躥上屋去,二位姑娘和王氏隨後上房,一齊追上來。玉仙一急,把刀一扔,拉鏈子槊。苗天雨用槍一紮,玉仙單槊一掛,那槊正打在苗天雨麵門之上,噗咚栽倒在地。要知老者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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