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二十六日夜間到二十七日上午的激戰,攻城暫時緩和下來。


    李自成的計劃受了挫折,損傷相當嚴重,但他是下定決心要將城攻下的,所以仍在積極地準備下一次攻城惡戰。


    官軍方麵,兵丁和百姓死傷也很多。他們不抱任何僥幸思想,日夜準備著應付下一次更加猛烈的進攻。城牆炸開的缺口已經在二十七日下午和夜間用土袋堵好。


    義軍仍在掘洞,但比較緩慢。原來掘洞的多為礦兵,現在換上來的生力軍對工作不像礦兵那麽熟練。守城軍民不時地向下邊投去燃燒的幹柴。但這辦法已經沒有作用了,義軍已經深深地藏在洞中。


    守城軍民在城根裏側,對著每一個正在掘洞的地方平放下一口空缸。這種缸又叫作甕,甕口朝外,經常有一個人去聽一聽。隻要義軍開始掘洞,就會從甕口傳出聲音,掘深掘淺都能從聲音辨別出來。


    崇禎十五年元旦,開封城內除守城不能離開的以外,文官七品以上都來到巡撫衙門。武將來得較少,但陳永福和河南都指揮使都到了。他們在鼓樂聲中進入大堂,由讚禮官讚唱,向供奉在中間的皇帝牌位行五拜三叩頭禮,然後由高名衡跪著朗讀賀正旦的表文。表文前麵是幾個領銜的封疆大吏的名字,後麵是正文:


    茲遇正旦,三陽開泰[1],萬物鹹新。恭維我皇上神文聖武,勤政愛民……


    剛剛念到這裏,忽然從北城和東城方麵傳過來連續炮聲,有的炮彈顯然是從城外飛入城內,隆隆聲響得震耳。高名衡不由得停一停,然後繼續念下去,無非是老一套歌功頌德、“再見中興”的話。好在這頌詞隻有十幾句,很快就在鼓樂聲和炮聲中結束了。


    按照往年慣例,趁著這機會,大家要向巡撫拜年,然後稍進點心,再由巡撫和布、按二使率領,同去周王府賀年。但今天高名衡讀完表文後,搶先向眾官躬身作了一揖,說道:


    “今日省城被圍,情勢吃緊。守城軍民,露宿城上,浴血對敵。值此艱危時日,正要我輩竭忠盡慮,與軍民同甘共苦,為皇上保此一座危城,保此數十萬生靈。官場中拜年之事,今日全免了吧。”


    大家默默相看,不敢說出異議。布政使梁炳事先知道高名衡的這個主張,附和說:“免了吧!免了吧!”


    高名衡又說:“昨晚周王殿下命內臣來向學生傳諭:省城危急,務望文武眾官用心守城,不必進宮朝賀。既然殿下已有此諭,我們隻好謹遵。請各位回去,各守職責,不可疏忽大意。”


    眾文武正在退出,忽然從東北城角又傳來一陣密集的炮聲,好像又開始攻城了。高名衡忙向院中問道:


    “城上有何動靜?”


    隨即一個巡捕快步進入大堂,在巡撫麵前跪下,說:“稟大人:城上尚未來人稟報。不過百姓都在哄傳,說今日李自成要再一次大舉攻城,比二十六日那天還要猛,揚言今日非攻進城中不可。”


    高名衡心頭狂跳,但表麵上仍竭力保持鎮靜。他轉向陳永福徐徐問道:


    “陳將軍有所聞乎?”


    陳永福說:“此是無根謠言,請撫台大人和各位大人不必聽信……”


    梁炳截住問道:“將軍何以知是謠言?”


    陳永福回答:“城內城外隔絕,消息不通,果真闖賊今日攻城,城內百姓如何曉得?何況前日闖賊攻城受挫之後,掘洞已經緩慢,昨天夜間也沒有看見在城外調集更多的大炮,不像是要在今日大舉攻城的模樣。”


    天明時候,北城外不遠處有不少義軍向一個沙丘方向運送木料。有的用牛車,有的用人抬。這沙丘離城壕隻有一裏多路,所以從城上看得十分清楚。那些木料都是柏樹,有的柏枝還沒有砍掉,分明是從各處墳園中砍伐來的。


    大家正在觀看,忽然有兩名義軍騎兵從沙丘附近飛馳而來,到了城壕外邊,輪流向城上喊話:


    “今日過年,互不相犯。倘若城上打炮,老子十倍奉還!”


    他們聲音高亢,帶著陝北口音,喊叫幾遍之後,勒轉馬頭,揚鞭而去。


    城上守軍明白義軍是要在沙丘那裏修築高的炮台。他們商量是否要向那裏打炮。有人主張打,有人反對。正在爭論不休,有個小夥子冒冒失失地點了一炮。隻聽轟隆一聲,炮彈打了出去,一片硝煙騰起,但是炮口偏低,剛剛打過城壕,炮彈就落了下去。


    這一炮打過之後,義軍的大炮從不同方位紛紛打來,有不少城垛被打壞,一些守城軍民中炮,有的當場死在城頭,有的帶了傷。有一顆炮彈越過城頭,打進城內,落在上方寺西南的空場上,幸而沒有傷人。義軍打了一陣,又高聲叫罵,問城上還敢不敢打炮。


    城頭上的人互相抱怨,說:“我們何苦惹是生非,今天大家在城頭安安生生地過個年吧。”


    火器營頭目不敢勉強大家,隻好點頭。於是有三尊大炮,火藥裝了一半就不再裝了;還有一尊大炮,火藥雖然裝滿了,但沒有撞實,就停了下來。


    早飯以後,王燮從北門登城,一路巡視過來。快到轉角地方,他看見義軍正在搬運木料,準備修築高的炮台,責問管火器的頭目為什麽不向城外打炮。眾人不敢說實話,裝作十分聽話的樣子,匆匆忙忙將引線點著。奇怪的是,連點三尊大炮,都沒有響聲,隻聽見“出——”了一陣,噴出硝煙。還有一尊大炮,雖有響聲,也將城頭震得一動,可是鐵子打出去隻有十幾丈遠,落在幹城壕中。


    王燮大怒,嚴厲地掃了管火器的頭目和炮手們一眼,喝道:“拿繩子捆起來!”


    一時間氣氛緊張,人人失色,不敢作聲,一起跪在他麵前。隨同王燮來的衙役頭目一麵大聲嚷叫“拿繩子”,一麵向衙役們使眼色,又向眾炮手使眼色,要他們不要驚慌。他在王燮麵前跪下一條腿,說:


    “請老爺息怒,說不定我們的炮被邪氣魘了。”


    王燮也失悔自己不該此時暴怒,厲聲問道:“是不是被魘了?快說!”


    火器營頭目吞吞吐吐地說:“老爺不提醒,小人一時想不起來,果然我們這幾尊炮都被邪氣魘了。天色麻麻亮時,小人看見賊兵押了十來個婦女,來到城壕外約二三百步遠處,脫光褲子,對著城上叫罵。打這以後,我們的炮就打不響了。”


    一個炮手接著說道:“宋獻策善於奇門遁甲,這準是用的陰門陣。”


    王燮問:“什麽叫陰門陣?”


    炮手答道:“這炮可是神物,要是有婦女脫光褲子對著炮口站一陣,這炮就點不著了;縱然點著也不會響了,炮彈也打不出去。”


    王燮半信半疑,他正想借樓梯下台,又問道:“如何破法?”


    火器營頭目膽大起來,說道:“回稟老爺,這陰門陣破之不難,隻用陽門陣就可破它。”


    “何謂陽門陣?”


    “找幾個和尚,拉到城頭上來,將他們衣服褲子脫光,對著城外照樣罵一頓,我們的炮就可打響,這叫作以陽克陰。”


    “有這個辦法麽?”


    “自來都聽說用這個辦法可以破陰門陣,我們不妨試一試。”


    王燮又問:“哪裏有和尚?”


    眾人答道:“上方寺就有和尚。”


    王燮想到上方寺的方丈跟他來往頗密,怎麽好去抓他廟裏的和尚呢?衙役頭目看他低頭不語,明白他的心思,馬上說道:


    “請老爺放心,這事交小人去辦。”


    王燮沉吟說:“上方寺長老是一位高僧,在官紳中頗有臉麵,不可對他無禮。”


    衙役頭目笑著說:“何用上方寺長老出來,連稍有頭麵的和尚也不需要。寺中有好多粗使和尚,有挑水的、磨麵的、打雜活的、做豆腐的、種菜的,隨便拉十個八個來就夠了。有頭麵的和尚一個不敢驚動。”


    王燮點頭說:“快去找來。”


    當下衙役頭目帶著幾個衙役,加上守城兵丁,下城飛奔而去。到了上方寺,他們沒有進入後院,就在大門口和前院捉到十來個做粗活的和尚,不管三七二十一,隻說“縣太爺找你們上城有事”,就推推拉拉地往城上帶去。和尚們莫名其妙,但不敢反抗。


    十來個和尚被拉到城上以後,果然看見知縣老爺在城頭站著,就趕快躬身,雙手合十,問有什麽吩咐。有一個和尚說:


    “我是挑水的。老爺叫我念經,我可不會。”


    王燮說:“你們聽他們吩咐。他們叫你們怎麽做,你們就怎麽做。做完馬上放你們回去。”


    這時旁邊的炮手和衙役們一起嚷起來:“快脫衣服!快脫褲子!”


    於是不容分說,大家上來七手八腳地把和尚們的袈裟解開,脫了下去,然後又叫他們自己脫裏邊的衣服和褲子。和尚們不斷地雙手合十作揖,說道天氣太冷,會凍壞的。但那些衙役兵丁根本不聽,一麵罵一麵威脅:


    “快脫褲子,脫光再說!”


    有幾個和尚覺得不好意思,抵死不肯。有一個兵丁上去就要動手打人,被別人勸住。和尚們害怕,隻好都把下身脫得精光,在冷風中凍得上牙磕著下牙。這時兵丁們又過來把他們推到城頭缺口處,命他們麵朝城外,對著義軍叫罵。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和尚們本來已經凍得渾身打戰,哪裏還叫得出來?嘴巴一張,舌頭就硬了,勉強叫罵了幾聲,引得周圍一陣哄然大笑。大家幫他們向城外叫罵,罵得十分肮髒,然後一邊對他們取笑,一邊叫他們趕快穿衣服。穿好以後,一個個臉都青了,嘴唇烏紫,哆嗦得不能說話,還有人連連咳嗽,清鼻涕流出很長。


    衙役頭目過來對他們說:“你們的事完了,趕快回去吧,好好烤一烤火,燒點薑茶喝下去,免得真的凍病了。”


    和尚們覺得自己被耍了一頓,又氣憤又羞愧,踉蹌地下城而去。


    當和尚們在城上叫罵時,城外的義軍忽然望見了,起初還莫名其妙,後來就笑了起來。有人來到城壕附近,張弓搭箭,高聲罵道:“我們都是男子漢,你們這樣出醜,真是不要臉的禿驢!”然而和尚們的事情已經完了,走了。


    王燮向炮手們問道:“現在放炮如何?”


    火器營頭目趕快回答說:“回老爺,現在我們用陽門陣破了敵人的陰門陣,大炮準能放響了。”


    他一聲吩咐,炮手們趕緊裝藥裝彈,把藥裝得滿滿的,撞得很結實,點了幾炮,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炮彈射得很遠。


    衙役頭目在一旁湊趣說:“我就知道陰門陣非陽門陣破不行,要不,我們的炮還是打不響的。”


    王燮心中明白這些人都在搗鬼,可是他不好拆穿,隻得點頭說:


    “你們做得好,做得好,要不斷向流賊打炮,不能讓他們把炮台修好。”


    說了以後,他又巡視了一段城牆,趕快下城,騎馬去向巡撫稟報城上情況。


    城外義軍見城上打來幾炮,起初還不怎麽理會;後來見炮彈打得很遠,直向沙丘打來,一個頭目便將小旗一揮,登時十幾尊大炮連續向城上打去,使城上大炮不敢再放。


    昨天是年三十,李自成叫高一功親自給曹操送去五千兩紋銀,供他新年犒賞將士之用。另外因孫繩祖一營人在二十六日到二十七日的攻城戰中出了力,有不少傷亡,特別另賞一千兩銀子。今天大清早,羅汝才率手下文武數十人,來應城郡王花園給大元帥拜年。自成留下羅汝才和吉珪吃早飯。


    飯後,李自成、曹操率領一大群文武大員一起來城邊察看,在東城看了一陣,又轉往北城察看。然後羅汝才、吉珪回繁塔寺去。李自成等回到應城郡王花園。坐下以後,李自成向大家望了望,一邊烤火,一邊問道:


    “你們是否想出好的主意?”


    大家都望著宋獻策,等候他先開口。宋獻策好像曾經深思熟慮,胸有成竹地說道:


    “圍攻開封之戰,隻可速勝,不可久屯堅城之下。這是因為,開封有人口數十萬,十分富裕。即使圍上一月兩月,人力物力仍然充足,反而使我們師老兵疲。何況開封是省會,又是周王藩封之地,朝廷必然要派救兵來。我們必須在救兵到來之前速戰取勝,不可拖延過久。”


    自成問道:“下次攻城應在什麽時候?前兩天軍師曾說,二十七日如不能破城,就要等待中旬了,難道非到中旬才能破城麽?”


    宋獻策說:“按卦理,中旬破城比較有指望。但事在人為,倘在最近幾天攻破開封,也不是全無可能。打仗的事情瞬息萬變,總要時時刻刻存著勝利的念頭,才好下定決心。”


    劉宗敏問道:“你看用什麽辦法可以早日破城?”


    宋獻策說:“目前我軍已經掘了三十多個地洞。我的意思是今日讓弟兄們休息一天,從明日起繼續加緊掘城。等到城洞全部掘好,運進火藥,同時放迸,使守城軍民顧東不能顧西,處處防守,處處慌亂。我們事先把兵力準備好,隻要有兩三處城牆轟塌,火器營眾炮齊放,步兵拚死奪占缺口,就容易攻進城去。”


    劉宗敏接著說:“陳永福是個強敵,現在他專力守曹門至北門一段。要迅速攻破開封,必須使用調虎離山之計,將陳永福調離北門。”


    李自成問道:“如何用調虎離山之計?”


    劉宗敏說:“請大元帥嚴令曹營先從南麵進攻,不惜死傷,將陳永福逼得去救南城。”


    牛金星說:“南城城壕有水,城牆又高,恐怕陳永福不會害怕南城有失。”


    劉宗敏說:“隻要曹營肯出力,事情就好辦。如今冬季水枯,又有厚冰,將士攻城,可以踏冰而過。或者還有一個辦法,讓每一個將士背一個土袋,兩千將士就有兩千個土袋,在城壕中可以墊出三四條大路,不怕城壕擋住攻城。”


    這時,從曹門到北門,傳來稀疏的炮聲。忽然,隨著一陣西南風,又傳來鑼、鼓、鐃、鈸、胡琴和梆子的聲音,隱隱約約還可聽到人們的喝彩聲和嘩笑聲。大家感到奇怪。李自成喚了一個親兵進來,問道:


    “什麽地方在唱戲?”


    親兵回答說:“從宋門到南門,城頭上有幾個地方都在唱戲。曹營將士站在城壕邊上看戲,看入了迷。城上城下互不放箭,也不打炮,誰也不傷害誰。城上唱得多是酸戲[2],逗得曹營將士們常常忍不住大笑起來,大聲叫好。”


    李自成聽了以後,揮手使親兵退出,對大家苦笑一下說:“竟有這樣打仗的!一邊炮火連天,互相殺傷;一邊敵我同歡,共度佳節!”


    宋獻策笑著搖頭說:“我平日留心古今戰史,還沒有在書上見過像今日這樣打仗的!”


    劉宗敏接著說:“說不定曹操也會立馬城下看戲,叫幾聲好哩。”


    李自成說:“我昨夜也反複想過,命曹營從南邊攻城以牽製守軍兵力,是一個好辦法,但此計萬不可行。”


    劉宗敏問:“為什麽萬不可行?”


    李自成皺著眉頭,沉默一陣,徐徐說道:


    “曹操雖然奉我為主,可是並不願為我出力。我們要睜隻眼合隻眼,不可逼他過緊。如今天下未定,曹操舉足輕重;如果逼他太緊,他或則投降朝廷,或則離我們而去,重新與敬軒合夥,都於我們大大不利。聽說敬軒不久前用計攻破了廬州府,聲勢大振。曹操一天在此,不管怎麽說,都比離開我們好得多。縱然他不賣力打仗,朝廷也不能不有所顧忌,好比我們平添了十萬人馬。倘若他一旦離開我們,不是給朝廷添了力量,就是給敬軒長了聲勢。因此我昨夜想來想去,寧肯曹操不賣力氣,也不能逼他過緊,化友為敵。”


    宋獻策說:“大元帥所慮甚深。對曹操,既不能不用他,也不能當成一般部將來用。逼得過緊,他會另謀出路。隻有不逼他,讓他自己賣力,方才穩妥。”


    劉宗敏說:“不逼他,他能賣力?”


    宋獻策說:“讓他不惜死傷,猛攻南城,那是辦不到的。不過我想,下次攻城,請他多出一二萬精兵,倒不為難。”


    李自成點頭說:“我也是這麽打算,下次攻城可以請他多出一二萬人馬。今日曹操已經率領他手下文武前來給我拜年,我不能親自回拜;請捷軒、獻策現在就到繁塔寺曹操老營去,代我和闖營文武給大將軍拜年,順便看看曹營情形。攻城出兵之事,倘若方便,你們也不妨先同他當麵談談。”


    劉宗敏和宋獻策走出花園,同親兵們騎上馬,向繁塔寺奔去。


    牛金星仍留在火盆旁邊,向闖王問道:“大元帥整年辛苦,今日新春佳節,夫人又不在此地,打算如何消遣?”


    李自成說:“我已經打算好啦,午後聽你講《通鑒》一段,便是最好消遣。”


    牛金星說:“我已料到,果然不錯。此大元帥之所以非他人可比也!”說罷哈哈大笑。


    牛金星的笑聲剛剛停止,李雙喜匆匆進來,向李自成小聲說道:


    “稟父帥,剛才我去給二虎叔拜年,恰巧他那裏出了事。他正在暗中部署兵力,叫我回來向父帥稟明。”


    闖王一驚,問:“出了什麽事……”


    “有人告密,那新降的兩千多官軍正在密謀嘩變。”


    “什麽人告的密?”


    “降兵中有人告密。”


    “你二虎叔如何處置?”


    “他馬上就要來向父帥親自稟報。”


    闖王向牛金星說:“三天前我軍攻城不克,這兩千多該死的畜生就認為我軍受挫,起了嘩變的心……”


    一陣馬蹄聲向老營奔來。雙喜說:“一定是二虎叔來了!”隨即迎了出去。


    午飯以後,李自成聽牛金星講《通鑒》。他命高一功、李過、雙喜都來聽講。今天講的是第一百九十三卷中唐太宗與房玄齡、蕭瑀[3]評論“隋文帝何如主也”這一節。因為李自成在前代帝王中最佩服唐太宗,所以牛金星就選了這一段講給他聽。


    按照往日慣例,牛金星將整節文字串講一遍,稍作發揮,然後進行討論。所謂討論,就是由闖王說出他自己的評論,往往聯係到當前和今後的一些問題;旁聽的人們也可隨時插言,互相議論。今天他們正在討論的時候,吳汝義匆匆走了進來。闖王見他分明有急事模樣,便停下自己的議論,問道:“子宜,有事麽?”


    吳汝義說:“投降官軍密謀嘩變的事,我同二虎已經遵照大元帥的意思辦了,隻殺了有牽連的三十多個人,然後把全部降兵分散編入各營效力……”


    李自成看出他還有別的事,沒等他說完,就問道:


    “沒有別的事兒?”


    吳汝義接著說:“剛才得到細作稟報,左良玉率領十多萬人馬來救開封……”


    李自成趕快問:“可靠麽?”


    “消息看來很可靠,已經派人繼續打探。”


    李自成又問:“左良玉不是在麻城和商城一帶對革、左四營和老回回作戰麽?”


    吳汝義說:“據細作稟報,他接到崇禎的火急手諭,命他火速來救開封。他不敢怠慢,立刻把人馬整頓一下,就往開封而來。”


    高一功問:“現在到達何處?”


    吳汝義說:“據說已經到了光州以北,可是我們的探馬又走了三天路程,所以實際上恐怕已經過了光州,至少有一二百裏。”


    李自成望著牛金星說:“原來料定朝廷必要救開封,可是沒料到左良玉竟會來得這樣快。”


    高一功說:“對左良玉不可輕視。他這幾年總在同敬軒作戰,敬軒不是他的對手。他的人馬眾多,也較精銳。我們必須全力對付。”


    李自成點點頭說:“自從他受封為平賊將軍,已經不是原來總兵官的地位了。如今他可以更多地按自己的意思作戰。此人行伍出身,頗有閱曆,有勇有謀,善於籠絡將士。我們不怕他來,但也不可輕敵。目前必須趕快攻破開封,然後專力對老左作戰。打敗了老左,在中原就不會再有勁敵啦。”


    李過說:“對付老左,現在就需要著手準備。”


    牛金星說:“依我愚見,目前就抽出一支精兵,開赴陳留附近,或陳留與通許之間,以逸待勞,使左軍不能直達開封城外。這樣我們才能夠放心攻城。”


    李過又說:“要立即派人到臨潁去,通知夫人和紅娘子,火速將臨潁的人馬撤來開封。”


    李自成點點頭,略微想了片刻,說道:“補之,這到通許和陳留的事交給你了。今晚我從攻城人馬中抽出一萬五千人,至少要抽出一萬二千人,讓你帶去。曹營的孫繩祖,也讓他帶一萬人馬隨你前去,受你節製。明天白天準備一天,夜間暗暗啟程,不要驚動各營將士。到了陳留、通許之間,你們要占好地勢,深溝高壘。左軍來到,隻可死守,不可出戰。隻要能夠拖延十天八天,使他不能直到開封城外,你們的事就算成了。”


    他轉過頭又吩咐吳汝義:“你派人火速往臨潁去,傳我的話,命臨潁人馬火速回來,一切糧食軍資,不許拋掉。”


    吳汝義說聲“遵命”,退了出去。


    牛金星問道:“我們精兵抽掉一萬多,孫繩祖的人馬也被派去,攻城兵力豈不單薄了麽?”


    李自成說:“這個,須得你去走一趟。你去把這情況向曹操說明,也把調動孫繩祖跟補之一起去防備左軍的事告訴他,請他另外派兩萬或一萬五千精兵參加攻城。今天夜間請他來這裏商議重大軍事。”


    牛金星說:“好,我現在就去。獻策、捷軒還沒有回來,可以一起在那裏同大將軍談一談。”


    牛金星離開應城郡王花園,上馬而去。


    李自成帶著雙喜和親兵們前往火藥廠去。在路上,他心中問道:


    “十天之內能夠攻破開封麽?”  <hr/>


    [1]三陽開泰——舊時祝賀一年開始的吉祥語。泰是《易經》的一個卦名。據說正月是泰卦,乾下坤上,三陽生於下,冬去春來,陰消陽長,有吉亨之象。


    [2]酸戲——淫戲。


    [3]當時房玄齡是左仆射,蕭瑀為禦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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