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之後,張獻忠和徐以顯被闖王留在玉山寨中,身邊還留有張定國和少數親兵。汝才對闖王如此處理,心中驚疑,感到張獻忠凶多吉少,深悔自己處事孟浪,受了自成和宋獻策的欺騙,對不起獻忠和西營將士。獻忠明知落入李自成的手心,卻不能用話點破。從表麵上看,李自成待他親厚,絲毫看不出有想殺害他的意思,但獻忠在刀尖上闖了十幾年,什麽爾虞我詐的事情都見過,自己也做過。他知道在這樣危險關頭必須故作不知,坦然處之,等待時機,想辦法化凶為吉。他最擔心的是曹操會不會變卦。他認為隻要曹操不出賣朋友,定會想出辦法救他,而李自成不同羅汝才商量好絕不會就下毒手。


    闖王的老營總管替獻忠準備的軍帳比闖王所住的軍帳舒服得多。張定國和親兵們住在左右相鄰的帳中。闖王將吉珪和潘獨鼇送走之後,命雙喜將徐以顯送入宋獻策的軍帳休息,又同獻忠談了一陣閑話,拉著獻忠的手,親自同羅汝才、宋獻策送獻忠到軍帳休息。獻忠一看帳中陳設幹淨,笑著說:


    “李哥,早知你這裏如此舒服,我應當把老婆帶來一個。連著半個月,丁啟睿和左良玉、方國安一群王八蛋纏著我不放,攪得我連一天安靜覺也不能睡。如今到你這裏,才能高枕無憂,睡個痛快!”


    “你睡吧,好生休息。我已派人去接你的寶眷與西營全體將士都來,要在今日黃昏以前接到。”說著,自成又轉向張定國,“寧宇,你和弟兄們都快休息吧,睡到晚飯時候,雙喜會叫醒你們。”


    自成在帳中沒有多停,就同汝才和宋獻策返回大帳去了。獻忠曾使眼色要汝才留下,但汝才仿佛沒有看見。張定國感到事情嚴重,不肯從獻忠帳中離開,也不許親兵們睡覺。獻忠明白他的意思,低聲說:


    “定國,你放心,快休息去吧。叫親兵們也休息吧,不要在帳外守衛。”


    “父帥,孩兒覺得這事情有點不妙。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稍過一時,咱們跳上馬就走吧!”


    “胡說!到此地步,別說騎馬逃不出寨,插翅也飛不出去!棋勢雖險,老子心中有數:是活棋,不是死棋。你快同弟兄們去休息,沒有事兒!”


    “父帥,我怕曹帥變心。他為著自家富貴,對父帥的安危袖手旁觀。”


    張獻忠鎮靜地說:“定國,你經事淺,懂得個屁。曹帥是聰明人,為著他自己安危也得保我平安無事。去吧,不許你同弟兄們疑神疑鬼!”


    打發定國出去以後,獻忠便和衣躺下,將大刀放在手邊。他有很長時候假閉雙目,疑慮重重,不能入睡,隻是在聽見帳外有人說話或腳步聲時,才故意打起鼾聲。但後來他一則實在疲乏,二則相信羅汝才不會賣他,便真的打起鼾來了。


    李自成因探知楊文嶽和傅宗龍將到新蔡境內,而左良玉和丁啟睿駐重兵於信陽以北,與傅、楊遙相呼應,所以在大帳中商議軍事。他決定派李過率領人馬出發,其中包括曹營的一支人馬,去新蔡以北打官軍;他同曹操暫時按兵不動,牽製信陽一帶的官軍。會議結束時,劉宗敏問道:


    “敬軒和西營人馬隨行轅一道?”


    自成點頭說:“等明日決定。”


    曹操聽到這話,心中一驚,對自成說:


    “午後李哥雖然派人去接取敬軒寶眷,並叫西營將士前來,我也派人隨同前去,但恐西營將士因事出突然,敬軒未回,多生疑懼,未必就立時遵令前來。大戰近在眼前,倘有奸人趁機煽惑,製造事端,容易搖動軍心。以弟管見,我此刻沒事,可以趕快回去,一則準備五千馬步精兵隨同補之於四更出動,二則重新傳下大元帥之命,隻說大元帥因念西營將士連日疲勞,今日不急於移營也可。至於敬軒的寶眷,今日如不願來,明日來也不妨。這樣不作勉強,就可免去西營將士疑慮。至於是否將敬軒留在李哥行轅,究竟應該如何安置方有利於李哥早日成就大業,等我今晚再來,說出一得之見,請李哥斟酌定奪。”


    宗敏問:“現下就說出來你的主張,豈不更好?”


    汝才笑著說:“咱們不怕敬軒不辭而去,何必那麽急?你得叫我想得周到一點呀,捷軒!”


    大家都笑了起來。汝才出大帳後,別的人也都起身告辭。袁宗第臨上馬時忽然轉過身來,走到闖王麵前,小聲問道:


    “闖王,敬軒口說要奉你為主,究竟不是真心。據我看,留下不如除掉,免得他日後重整旗鼓,羽毛豐滿,再想除掉不易。去年在房、竹山中那件事,老將士們至今人人切齒。當時要不是王吉元舍死報信,咱們這些人都不會活到今天。要除掉他,今夜就下手,免得夜長夢多。”


    自成說:“這樣的事,要從多方麵權衡得失,不可魯莽從事。曹操今夜要來,等聽了他的話以後再作決定不遲。”


    “唉,闖王,曹操一半心向你,一半心向敬軒,他出的主意能信得過麽?”


    “他現在是大將軍,我們應該尊重他的好主張。”


    宗第又帶笑說:“李哥,你要是不忍下手,把這事交給我吧。事後,任曹帥恨我,罵我,你也可以重重地處分我,我甘願承擔!”


    自成嚴肅地責備說:“不要再說了,快上馬去吧。得天下者要處處從大處著眼,站得高,看得遠,絕不可隻求一時快意。”


    袁宗第走後,李自成送李岩步行出寨。自成問道:


    “林泉,今天上午,大家商量敬軒的事,你沒作聲。後來我問你有何主見,你說你正在想。一天快過去啦,還沒有想定主見麽?”


    李岩說:“我想起來曹操的一個故事,值得麾下深思!”


    “汝才的什麽故事?”


    “我說的不是大將軍,是三國的那個真曹操。呂布襲取小沛,劉備投奔曹操。曹操左右有人說劉備是個英雄,又很得眾心,終究不會屈居人下,不如趁早將他收拾,免留後患。曹操拿不定主意,問謀士郭嘉。郭嘉回答說:‘主公興義兵,為百姓除暴,唯仗信義以招俊傑,猶恐其不來也。今劉備素有英雄之名,以困窮而來投,卻將他殺害,落得個害賢之名。這樣一搞,智謀之士都自疑慮,離開主公,將來主公同誰一起定天下?殺一個人以除後患,卻損壞了四海的仰望。這是安危所係的事,不可不三思而行。’曹操高興地說:‘你說對了!’隨即替劉備添了人馬,給他糧食,使他往東去豫州一帶,收拾散兵,牽製呂布。”


    李自成拉著李岩的手笑道:“林泉,你真是善於讀書!經你這麽論古比今,我的棋路看得更清楚了。”


    晚飯以後,李自成同張獻忠在大帳中閑話,劉宗敏、牛金星、宋獻策、徐以顯作陪。徐以顯在午飯後被安置到宋獻策帳中休息,不能同獻忠一起商議脫身之計,十分焦急。雖然晚飯時又同獻忠到了一起,卻沒有機會單獨談話。他同宋獻策坐在一起。趁著闖王和獻忠、宗敏談到攻破鳳陽、焚燒皇陵的舊事,大家正興高采烈,他向宋獻策小聲問:


    “軍師,敬帥既然留在闖王麾下,是不是也稱大將軍如曹帥一樣?”


    獻策明白他是試探獻忠安危,笑著說:“足下放心。大元帥做事總是高瞻遠矚,對敬軒必有妥當安置。”


    停一停,徐以顯又說:“敬帥今日來投闖王麾下,倘蒙重用,必能得敬帥死力相報。敬帥也知道闖王名在圖讖,天命攸歸,所以他甘心輔佐闖王早定天下。”


    獻策又笑著說:“敬帥也是當今英雄,終非寄人籬下的人。這一點,闖王和我們大家都心中明白。何況敬帥的左右文武,連足下在內,誰不想擁敬帥奪取明朝天下?老潘在軍中寫的幾首詩,還有足下的和詩,弟都拜讀過。公等豈能甘願敬帥屈居他人之下?”


    以顯心中大驚,隻好掩飾說:“彼一時也,此一時也。今日敬帥及其左右的想法與往日大不同矣。”


    “以後還會不同。”獻策說畢,哈哈一笑。


    約莫二更時候,羅汝才來了。他先向闖王稟報他那裏的兩千騎兵三千步兵已經做好準備,今夜四更以前來與李過會師。又談了片刻,他對闖王小聲說了一句什麽話,就同闖王起身往後帳去了。


    自成同汝才對麵坐下,說道:“老曹,我正在等你回來。請說出來你的主意:對敬軒應如何安置?”


    汝才說:“我知道敬軒有時候很對不起你,你手下有些人恨不得將他殺掉。但是他既然敢來投你,也有他的憑仗。第一他憑仗你處事光明磊落,以大局為重,不計小節,不報私怨;第二他憑仗我曹操在此地,必能保他平安無恙。我敢帶他來見你,也是憑仗著你會以大局為重,並會看在我的情麵上,必不加害於他。要不然,我昨夜可以暗中幫他一點人馬,叫他趕快走掉,絕不會讓他來玉山見你。”


    自成說:“我心中全明白,這樣話不用說啦。請趕快說出來你的主見:如何安置敬軒?”


    汝才接著說:“如今明朝兵力尚多,在湖廣有丁啟睿和左良玉等人的將近十萬官軍,加上駐紮鄖陽、荊州、承天和襄陽的官軍,單說散處長江以北的就約有二十萬人。在江北廬州[1]到潛山、太湖一帶,有黃得功和劉良佐兩個總兵官,兵雖不多,卻很能打仗。我想,最好的辦法是幫助敬軒一些人馬,叫他在漢水以東到皖西一帶牽製官軍,好使我們專力掃蕩中原。雖說是叫敬軒去獨當一麵,可是他必須奉你為主,打著你的旗號。”


    自成說:“這辦法很好,正合我的意思。”


    “既然大元帥認為可行,馬上就同敬軒說明,免得多生枝節,引起西營將士疑懼。”


    “莫急,汝才。我自己一直把敬軒當老朋友看待,不計前嫌。牙跟舌頭還有不和的時候,何況朋友?一時牙咬了舌頭,舌頭疼了一陣,事後還是牙的好朋友,一起吃東西,誰也不想離開誰。敬軒好比牙,我好比舌頭,我能對敬軒記恨在心麽?你明白,我這個人胸懷開朗,不記小怨,所以幾次失敗,仍有今日,連你曹操也來跟我共事。”


    “李哥的這一長處,我當然清楚。其實,敬軒也很清楚,所以他才敢來相投。”


    “我擔心的是捷軒和一功等眾位兄弟一時在心中轉不過彎子,總不忘敬軒的心狠、手辣……”


    汝才趕快插言:“這說得太過分啦。其實敬軒不是這號人。”


    自成笑著說:“說得過分?其實,徐以顯教他的‘六字真言’比我說得更壞。”


    曹操故意問:“什麽叫‘六字真言’?”


    闖王滿臉含笑,卻用銳利的目光直看著曹操的眼睛:“你不知道?真不知道?別裝蒜!”隨即哈哈地笑了起來。


    曹操心中一寒,想著張獻忠和徐以顯都難走了,而他自己也受到懷疑。但是他神色如常,賠笑說道:


    “我真是不知,並非裝蒜。是哪六個字兒,請李哥告我知道。”


    李自成說:“不管你真不知,假不知,此事與你無幹。他們的‘六字真言’是:‘心黑、臉厚、手辣’。你看他們說的是‘心黑’,比‘心狠’還壞!同這樣的人如何能夠共事?”


    曹操聽到這後一句不能共事的話,想著李自成變卦了,有意殺掉張敬軒和徐以顯,以除後患。他決心保獻忠平安離去,隻好忍心拋掉徐以顯,趕快說道:


    “啊啊,原來是這六個字兒!我也仿佛聽到過,卻不知這就是‘六字真言’。聽說這是徐彰甫對敬軒說的,敬軒還笑著罵了他幾句,並不讚成。敬軒有時手有點兒辣,有時很講義氣。說實在,他的心也不黑,倒是一個熱心快腸的漢子。”


    李自成點頭說:“敬軒的為人,我自然清楚。眼下我是真心誠意要幫敬軒一點人馬,打發他高高興興地走,打著我的旗號到淮南或鄂東牽製官軍。這是一件好事,我何樂而不為?隻是,汝才呀,我的好兄弟,我下邊還有一群掌事的文武大員啊!他們對這事有意見,需得你去跟大家說說。他們很尊重你,你說啥他們都會聽從。話是開心斧,你對他們說幾句開導的話,勸他們別抓住舊事不放,敬軒就好走了。”


    羅汝才明白李自成故意將扣留張獻忠的擔子推給他手下的眾人挑,而劉宗敏等並不好說話。他感到心頭沉重,說:


    “元帥,我的好哥,你是全軍之主,你說一句,捷軒們怎好不聽?我羅汝才在他們心上有幾斤幾兩,我自己清楚。李哥你何必故意叫我去丟麵子?難道我不怕丟麵子麽?”


    李自成流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說:“無奈他們對輕易放走敬軒這件事心中不服,議論紛紛,另有主張。”


    “李哥,是我帶敬軒來的,作了保山。你,你得給我個麵子呀!”


    自成笑著說:“曹操,怪有趣,我從來沒有看見你這樣發急過。怕什麽不給你麵子?棋路不是死的,雖有困難,我相信你會一走就活。捷軒們雖是想起舊恨,心有不平,紛紛議論,可是他們會給你麵子的。”


    “闖王!千錘打鑼,一錘定音。這定音鑼提在你大元帥手裏!”


    “該到定音時我自然會敲鑼定音。你快去同捷軒、一功們談談吧,商量個好辦法送敬軒趕快離開。我現在陪著敬軒出去走走,隨便說說閑話。”


    羅汝才隻好懷著一肚子狐疑,起身往大帳中同劉宗敏等見麵。


    張獻忠和徐以顯由李自成和牛金星相陪,在寨中各處走走。吳汝義、李雙喜和張定國跟在背後。張獻忠心中狐疑,不知道李自成設有什麽圈套。他很想同徐以顯說幾句私話,但沒有一點機會。他在心中抱怨曹操:


    “我操你個琉璃猴子,不管你如何精明圓滑,到底不是李自成的對手。老子指靠你幫一把,竟上了你龜兒子的大當!”


    李自成帶著獻忠看了做弓箭的、做刀劍的以及做各種軍用物品的地方。每到一處,張獻忠總是嘖嘖稱讚。徐以顯也隨著稱讚,但不像張獻忠那樣儼然是隨遇而安,無憂無慮。路經尚神仙住的帳篷,有不少士兵和窮百姓在帳篷外等候治病。闖王說:


    “敬軒,子明在這兒,我們順便看看他。”


    尚炯剛用溫開水替一個中年農民洗完脖頸周圍的膿瘡,正要向爛瘡處塗抹一種黑色藥膏,看見闖王等人來到,停下手來。闖王用手勢要他繼續為病人塗抹藥膏,並且問道:


    “這是什麽瘡?”


    醫生邊塗藥膏邊回答:“俗名叫作割頭瘡,很難聽。這種瘡將脖頸爛一圈,不及時治好也會要命。論毒性,跟搭背差不多。”


    牛金星問:“你給他塗抹的什麽藥膏?”


    醫生說:“咱們軍中眼下沒有別的藥。這是我用五倍子熬的藥膏,醫治這類瘡很有效,是民間偏方。”


    闖王說:“常言說,偏方治大病。”


    獻忠說:“老親家,我原先隻知道你是金瘡聖手,沒想到對各種雜病,無名腫毒,也可以妙手回春!”


    尚炯說:“過蒙張帥獎譽,實不敢當。就以金瘡來說,也常遇到一些忠勇將士,因傷勢過重,流血過多,搶救不及,在我的眼前死去,使我自恨無活命之術。醫道無窮,縱華佗複生,有時也會束手無計,不敢以聖手自居。”


    李自成因尚炯很忙,正在專心治病,便帶著眾人離開,向他自己居住的軍帳走去。剛走數步,自成歎了口氣,問道:


    “敬軒,王吉元這個人你忘了麽?”


    張獻忠心中猛驚,但他故作鎮靜,流露出驚疑的神氣,望著自成問道:


    “吉元?他怎麽了?”


    自成說:“他去年死了,身中三箭,流血很多。你的老親家因為來不及救他,常常一想起吉元就心中難過。”


    獻忠問:“吉元是怎麽死的?我一點也不知道!”


    “你大概不知道。請你知道以後也不要記在心上。”自成笑著說,隨即回頭問,“彰甫,你知道麽?”


    徐以顯的脊梁已經發麻,不明白李自成是要算舊賬還是提一提拉倒。他雖然不能像張獻忠那樣神色鎮靜,裝得若無其事,但也沒有恐懼失色,隻是左邊小眼角的肌肉微微顫動,不曾瞞過闖王的眼睛。他賠笑說:


    “此事是絕大誤會,敬帥確實不知。我是事後才聽說的,已將追趕王吉元的那個小頭目斬首。那小頭目是白文選部下,正在山路上巡邏,不明情況,擅自魯莽從事。因怕敬帥震怒,會將白文選嚴加治罪,所以我不許任何人將此事向敬帥稟報,至今將他瞞住。”


    張獻忠趕快說:“嘿!嘿!這樣大事,為什麽一直將我瞞住?你們為什麽不去見闖王說明原委,向闖王請罪?”


    徐以顯說:“我聽到以後,馬上派人去見闖王,可是闖王已經拔營走了。真是天大的誤會!”


    李自成微笑不言,那微笑的眼神中含有氣憤和鄙薄意味。吳汝義見徐以顯如此蒙混狡賴,以為闖王馬上就會忍不住大發雷霆,趕快向闖王靠近一步,怒目向徐以顯看了一眼,心裏說:“你敢還手,老子先收拾了你!”雙喜也緊走一步,靠近張獻忠的背後,隨時提防張獻忠去摸劍柄。李強率領的十餘親兵見此情形,迅速緊走幾步,向他們的背後靠攏。張定國精神緊張,插在雙喜和獻忠中間,左手摸著劍鞘,右手緊握劍柄,怒目橫掃左右,注聽背後聲音。張獻忠向背後望望,調皮地擠擠眼睛,突然哈哈大笑,接著罵道:


    “我的乖乖兒!嘿嘿,都圍攏來幹什麽?難道你們都變成了喜歡鬥架的公雞?咱老張是來投奔闖王,擁戴闖王打江山,可不是來唱一出單刀赴會!”


    李自成麵帶微笑,揮手使眾人退後,然後對獻忠說:“請你們不要介意。將士們對往日有些不愉快的事記憶猶新,不像你我二人能夠從大處著眼,不計小怨。隻要你日後真與我同心協力,不生二心,過去種種,誰也不許再提。彰甫,你也不要多心。管仲原是保公子糾,射中小白帶鉤,後來桓公不是用他為相麽?桓公不過是春秋時一國諸侯,尚且有此心胸氣量,何況我李某誌在天下,難道還記著宿怨不成?你同茂堂侄兩次想害我,我全知道,但那是各為其主啊。隻要今後你們不生異心,我一定待如心腹。我李自成耿耿此心,敢對天日!”


    徐以顯趕快向闖王深深一揖,說:“大元帥宏量如海,高義薄天,古今少有!”


    闖王說:“我應該如此,方能不辜負天意民心。倘若遇事斤斤計較,就不能招攬天下英雄共事。何況……”


    忽然看見吉珪匆匆走來,李自成將話止住,打量吉珪的不安神色。吉珪到他麵前拱手施禮,說道:


    “大將軍在大帳中同眾位將領談了半天,無濟於事。請大元帥速作主張。”


    自成問:“捷軒們眾位將領有何話說?”


    “他們總是把已往的嫌隙記在心上,怕敬帥眼下說得很好,日後變卦。他們不想讓……”


    闖王用手勢不讓他再說下去,緊皺眉頭,沉默片刻,回頭對張獻忠和徐以顯說:


    “請莫擔心,跟我一起到大帳中一趟。”


    張獻忠和徐以顯互相望一眼,跟李自成往議事的大帳走去。剛才李自成說出的幾句有情有義的話曾使他們心中忽覺寬慰,如今這寬慰之感登時消失。


    當時闖營將領雖有地位高低之分,但議事時還比較隨便,地位低的也敢說話。闖王和張獻忠進來時,大家都紛紛站起。獻忠向大家拱拱手,搶先笑著說:


    “好家夥,老熟人見到一大堆!你們是在議論我老張的?好,繼續談,我聽聽。”


    李自成拉獻忠在曹操和宋獻策中間騰出的地方坐下,讓徐以顯和吉珪在宋獻策的左邊坐下。自成向宋獻策問:


    “大家都有些什麽議論?”


    獻策說:“總之大家願意讓敬帥走,隻是對西營有些人不放心,另有主張。請你問問大將軍。”


    羅汝才說:“眾位之意,要將徐軍師和張可旺暫留闖營。過一年兩年,看看情況,如西營確是真心誠意擁戴大元帥,再放他們二人回西營。我不讚成,說這是扣留人質。他們說,這兩個人兩次想謀害闖王,吃掉闖營,叫人很不放心。看敬帥的麵子,不殺他們。將他們留在闖營,以禮相待。眾位將領還說:如果敬帥不肯將徐軍師和張可旺留下作質,也斷不能讓敬帥走。大元帥,你說這事咋辦?”


    徐以顯不等闖王開口,站起身望著大家說:“請你們讓敬帥趕快去江淮之間牽製官軍,為闖王打江山助一臂之力。我徐某甘願留下,作人質也好,為闖王效犬馬之勞也好,絕不會私自逃走。至於茂堂將軍,他的秉性脾氣你們知道,最好不要打算將他留下。他一旦聽說此信,一準會率身邊千餘騎兵逃走。”


    高一功冷冷地說:“不怕逃走,我立刻派三千騎兵追趕,將他捉回。不過,到那時,大家撕破麵皮,連敬軒麵子上也不光彩。”


    “可旺雖然脾氣倔強,但是為我著想,他絕不會率兵逃走。你們既然要將他留下,這事好辦,我立刻叫他來。”張獻忠說著,回頭對張定國使個眼色,“定國,你趕快派一可靠親兵飛馬回營,向你可旺大哥傳老子口諭,叫他速來玉寨,不要耽誤!”


    張定國從義父的眼色知道是要他速派親兵去告訴張可旺立即率兵逃走,他稍微一愣,隨即答應一聲:“遵命!”轉身向帳外走去。忽聽闖王叫一聲“寧宇回來”,張定國轉回身來,望著闖王。


    大帳中的氣氛十分緊張,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闖王臉上。羅汝才神情悠閑,麵帶微笑,在心裏說:該你一錘定音了。


    李自成臉色嚴肅,帶著責備口氣說:“你們眾位,隻想著往日恩怨,沒想到今日西營也擁戴我李闖王,同曹營差不多一樣。既然如此,為什麽還算舊賬?從今往後,不論曹營、西營,同闖營隻是一家人。兄弟之間,應該兄友弟恭,和睦相處。闖營是兄,西營、曹營都是弟。從前不在一起,不奉我為主,徐軍師和茂堂賢侄隻為西營著想,陰謀害我,想吃掉闖營,有何奇怪?今後既奉我為主,連敬軒也遵奉我的號令,他們斷不會再做那樣的事。再做那樣的事,再起那樣的主意,便是不忠,也是不義,人人得而誅之。過去的事,既往不咎,以後都不許再提一個字兒,全當給大風吹走了。”


    他停一停,開始麵露微笑,環顧眾將。宋獻策對曹操輕輕點頭,又望著張獻忠和徐以顯微笑點頭。曹操也微笑點頭,但在心裏說:“真厲害,真厲害!”張獻忠挽著長須,佯裝點頭,笑著說:


    “李哥,你這幾句話全說到我的心窩裏啦!彰甫,咱們西營的人馬就是闖王的人馬。你們是我的人,也是闖王的人,一定要忠心擁戴闖王!”


    徐以顯勉強說:“那當然。那當然。”


    李自成接著說:“我已經同大將軍商定,送敬軒走,去牽製鄂東和江淮一帶官軍。他眼下有困難,我給他一些幫助。莫說他今後奉我為主,我幫他重整旗鼓是責無旁貸;即令還像從前那樣,各為其事,僅是朋友交情,當朋友有困難時我幫他一把,也是理所應當。我們做事,應該有情有義,光明磊落!”


    獻忠和曹操不約而同地點頭說:“大元帥說得是,說得是。”


    牛金星說:“大元帥向來如此!”


    李自成臉上堆著開朗的笑容,又接著說:“你們不要光記著崇禎十一年冬天我去穀城見敬軒,他的左右親信打算暗害我。你們不應該忘記,在生死交關的時候,我同雙喜兒的性命係於敬軒的一個眼色,係於敬軒手中攥的一把大胡子。他如果有心害我,隻需他使個眼色,或者輕輕點一下頭,或者將他手中攥的大胡子往下猛一捋,馬上會殺個人仰馬翻。我同雙喜兒,全部親兵,都完事啦,說不定還得賠進去一個老神仙!”


    大家哄笑,都望一眼獻忠的大胡子。


    李自成又接著說:“你們大家還要記著,敬軒那次聽了我的勸說,果然在第二年五月間重新起義。也不要忘記,我們當時十分困難,敬軒送給一百騎兵,許多兵器。對朋友嘛,應該牢記人家的好處,少記人家的短處。現在既然決定送敬軒走,絕不將徐軍師和茂堂留下。我和大將軍對敬軒信得過,為什麽要留人質?糊塗想法!他們二人是敬軒的左右手,敬軒不能夠一日離開他們。對他們二人,我也要不念舊怨,以禮相送!”


    徐以顯起身向闖王深深一揖,說:“以顯有生之年,絕不敢對大元帥更懷二心。必將矢盡忠勤,以報大元帥天高地厚之恩,以效犬馬之勞!”


    羅汝才趁著出去小解的機會,對跟在背後的吉珪說:


    “你看,自成真有一手!有唱黑臉的,有唱花臉的,他自己唱紅臉!”


    吉珪說:“這出戲還沒唱完,隻要不變卦就好了。”


    眾將退出後,李自成和羅汝才、張獻忠、牛金星、宋獻策、徐以顯、吉珪仍舊留在大帳。自成向張獻忠含笑問道:


    “敬軒,你在這裏休息兩三天,還去湖廣好麽?”


    獻忠心中驚喜,忙說:“請大元帥吩咐,我遵照你的將令而行。倘若李哥幫我一些人馬,我一定會拖住左良玉等湖廣官軍,使他們不能北來,也使黃得功和劉良佐不能夠離開江北。”


    “你需要我幫你多少人馬?”


    “多的我不敢要,隻請大元帥借給我五百精銳騎兵。我還有一些人馬潰散在信陽一帶山中,已經暗中差人召集。”


    自成點頭說:“好吧,你休息兩三天,臨走時我給你五百騎兵。還有一鬥穀和瓦罐子兩支人馬,約有一兩萬人。去冬我來到河南後,他們投了我。我沒有認真收編他們,隻是暫時叫他們歸我約束,不要擾害百姓。他們的人馬現下都駐紮在確山以東,牽製汝寧官軍。在打仗上,我用不著他們。你目前人馬很少,也把他們帶走吧。”


    獻忠感激地說:“李哥,你待我這樣好,真叫我永遠難忘!沒有得到你的話,一鬥穀和瓦罐子肯跟我去麽?”


    “你拿我的令箭去叫他們也可以,請大將軍差人隨你去對他們說句話也可以。我因為事情忙,上月已經將他們交給老曹去管。”


    羅汝才說:“遵照大元帥的吩咐,我傳令給一鬥穀和瓦罐子吧。敬軒,他們兩個人都投了闖王,你是打著闖王的旗號率領他們去湖廣,這一點要記清楚。以後闖王需要他們回來,你隨時得放他們。”


    獻忠笑著說:“曹哥,你用不著多操心。倘若李哥需要人馬,一個令下,連我也要星夜奔回,還敢說不放他們回來!”


    徐以顯插言說:“我們敬軒將軍此去皖北、湖廣,也是為闖王掃清中原效力,與往日各自打江山不同。敬軒將軍如到英、霍一帶會見老回回與革、左諸人,定將勸說他們都奉闖王旗號,共尊闖王為主。”


    自成明知這是假話,卻笑著說:“我同敬軒如同兄弟,望徐先生以後多多幫助敬軒,也就是幫助了我。”


    徐以顯欠身說:“大元帥鈞諭,以顯永記心上。”


    羅汝才說:“闖王,你答應借給敬軒五百精騎,何時給他?”


    自成說:“今夜不急。敬軒也不須馬上就去湖廣,等箭創痊愈以後動身不遲。等敬軒走時,就撥給他五百精騎。說不定,汝寧這一仗就打過了。”


    汝才笑著說:“我的人馬也就是大元帥的人馬。現在西營將士住在我的營中,暫時從我的營中撥給敬軒五百騎兵,豈不方便?隨後大元帥可以撥還我五百騎兵,不撥還也沒什麽。”


    自成說:“也好。你先給敬軒五百騎兵,我明日吩咐總管照數還你。”


    汝才說:“何必明天?等打過這一仗還我不遲。我還有一句話也想向大元帥說明:西營和老八隊將士之間原來有些隔閡,這情形,咱們在座各位都心中清楚。敬軒住在大元帥這裏縱然極受大元帥優禮相待,西營將士中仍不免有人疑慮不安。我想請敬軒回西營一趟,安撫眾心。一旦西營將士得知大元帥如何不念舊嫌,以誠相待,贈給精騎五百,必定上下歡躍,感恩戴德,誓為大元帥效命。”


    自成說:“敬軒當然可以回去。剛才接到探報:傳說傅宗龍已飛檄丁啟睿和左良玉往汝寧會師,未知確否。我們將暫時留駐此地,等待丁啟睿和左良玉北上。敬軒如等打過這一仗再走,可以住這裏安心休息;如想早走,也不用太急。請明日中午光臨,我略備薄酒餞行。你們回去商量,明早告我不遲。”


    張獻忠起身告辭。李自成等送出轅門。他邊走邊對獻忠說:“今天下午我對你提到王吉元,可惜他已經死了。要是仍舊活著,我會將他同五百騎兵一起還你,就派他率領這一支騎兵。唉,真是死得可惜!”


    獻忠說:“我回去對此事非追究不可!”


    “算啦,敬軒,既往不咎啦。三個月前,我去鄧州迎接老曹,順便派人查聽他老娘的下落,後來……”


    “李哥,你查聽到了麽?要是她還在世,我要重重撫恤!”


    “可惜已經餓死啦。”


    “嘿!嘿!”


    今晚的事完全出徐以顯的意外,使他心中振奮,但又像做夢一樣,怕不落實。當步行出寨時,他對宋獻策特別殷勤,攜著獻策的手說:


    “軍師,敬軒將軍此去,就像韓信前往三齊,從側麵包圍敵人,大大有利於闖王同朝廷爭奪中原。老兄以為然否?”


    宋獻策笑著說:“倘若敬軒將軍能作韓信,望我兄莫作蒯通[2]。”


    徐以顯趕快說:“軍師真會說笑話。我何敢忘闖王今日恩義!”


    送走張獻忠等人以後,李自成和牛金星、宋獻策回到軍帳中。李自成有點遺憾地說:“明天設宴為敬軒餞行,我看他未必來了。”


    牛金星笑著說:“因為曹操夾在中間,也不得不如此處理,方是從大處落筆。闖王寫的是大文章,敢做別人不肯做的事,此張敬軒之所以望塵莫及也。”


    自成說:“曹操雖然與敬軒一鼻孔出氣,處處為敬軒打算,但他說留下敬軒去皖西和湖廣拖著官軍,也確為我們目前所需要。倘若敬軒不辭而去,你們明天見到曹操,隻可稱讚他的主意高明,切不可露出一點別的話語。我決定放走敬軒,正為的拉緊曹操,也叫回、革諸人看看。”


    大家不覺點頭,都無別話,隨即密議別的問題。


    羅汝才一回到自己營中,便向張獻忠悄悄問道:


    “敬軒,你打算怎麽辦?”


    獻忠玩弄著長須,察看汝才神色,回問:“曹哥,你的主見呢?”


    曹操嚴肅地說:“敬軒,這裏不是你久留之地,最好你今夜天明以前就走。我已吩咐為你準備夜飯,略吃幾杯酒,就該你遠走高飛了。”


    獻忠問:“不向自成辭行麽?”


    “不用辭行。明天我見到自成,隻說你想趕快拖住丁啟睿和左良玉等人,不肯耽擱時間,已經走了。我擔心今夜自成可能失悔,說不定天明時候會派人來請你回去。夜長夢多。你以早走為妙。”


    “好,天不明我就動身。借給我五百騎兵,請曹哥準備好,以便我五更帶走。”


    “這你放心,準會給你精兵良馬。我為著不耽誤你今夜動身,所以對自成說由我這裏撥給你五百騎兵,隨後他再還我。他闖王手下將士,如何能對你放心?你多住一天就有風險,隻有快走為上策。”


    獻忠說:“多謝曹哥想得周到。你這次幫我大忙,我老張永遠不忘!”


    談完這幾句話以後,汝才隨即吩咐一個親將挑選五百騎兵,三更用飯,待命出發。而獻忠也同徐以顯和張定國小聲嘀咕幾句,叫他們趕快回西營駐地,將天明前全營出發往英、霍的事告訴張可旺。


    四更過後不久,羅汝才送張獻忠出寨,來到西營駐地。西營全體將士已經整隊等候,糧食、帳篷和其他輜重都正在放到騾子身上。隨即曹營的五百精銳騎兵開到,在西營人馬的後邊列隊候命。獻忠在這五百騎兵前邊走過去,同兄弟們說一些親熱的話,同幾個認識的頭目更為親熱。然後他回頭望著羅汝才拱手說:


    “曹哥,後會有期,多多保重。”


    曹操也拱手說:“祝你一路平安,馬到成功!”


    獻忠一聲令下,全體將士騰身上馬。他自己也準備上馬,卻被羅汝才拉住。汝才依依不舍地小聲說:


    “敬軒,我在自成這裏雖稱為大將軍,實際上也是寄人籬下,終非長策。你此去,雖然暫時打一打自成旗號,但是一入大別山就可以獨樹一幟,不看他人顏色,將來定會有大的出息。一鬥穀和瓦罐子二人,你隻能暫用一時,到他們不聽話時就踢開他們。革、左四營以革裏眼為盟主,他同我交情很好。你可以緊緊地拉住他。隻要拉住他,就可以拉住四營,不會孤掌難鳴。夥計,請上馬吧,恕不遠送!”


    張獻忠扳鞍上馬,不覺高興地笑著罵道:“他娘的,老神仙確是有辦法,老子大腿上的箭傷一點兒也不覺疼啦。”他正要下令啟程,忽然從玉山方麵傳過來一陣奔騰的馬蹄聲,使大家不禁一驚。張可旺抓住劍柄說:


    “果然有變!”


    羅汝才態度鎮靜地說:“大家不要驚。有我在此,隻能有文變,不會有武變。”


    潘獨鼇問:“何謂文變、武變?”


    曹操說:“有我在此,縱然夜長夢多,闖王也不會派大軍來追敬軒。你聽,馬蹄聲也無多人。八成是闖王不願敬軒離開,派人前來相留,請回玉山行轅。這也是突然一變,就是文變。”


    張獻忠同意曹操的推測,說道:“可旺,你率領人馬啟程,在十裏之外等候。定國,你率領一百騎兵隨我留下,稍等一時。”


    說話之間,一小隊騎兵到了,隻有二十多人。在燈籠火把的照耀下,張獻忠看出來那為首的年輕將領是吳汝義,大聲叫道:


    “小吳,你有什麽急事趕來?”


    吳汝義故意用詫異的口氣問:“張帥,闖王已經吩咐在行轅準備午宴為你餞行,尊駕為何不辭而別?”


    獻忠笑著說:“闖王大軍正要往汝寧剿滅傅宗龍和楊文嶽,我聽說丁啟睿和左良玉要從信陽、羅山境內來救他們,軍情似火,不敢稍誤,所以我趕快出發,牽著他們不能馳援汝寧,也可為闖王稍稍效力。我已拜托曹帥明早代我見闖王辭行。你來得正好,請將我效力闖王的區區心意,回去轉稟闖王知道。”


    吳汝義已經勒馬到了獻忠麵前,也笑著說:“闖王料事真準!他想著張帥是個急性人,不會坐視左良玉往北來,必會不等天明就要離開這裏,所以派我前來代他為張帥送行,並帶來兩千兩銀子相贈,以助張帥急需。”


    獻忠意外高興地說:“好家夥,小吳,你原來是送行的,還帶來了兩千兩銀子!定國,你收下銀子。小吳,雖然我還不缺少銀子使用,但既是闖王所贈,卻之不恭,我隻好收下吧。請你回稟闖王,就說我張敬軒在馬上作揖感激。”說畢,他真的向北方作了兩揖,使吳汝義隻好在馬上代闖王還禮。


    兩千兩贈銀交清之後,吳汝義在馬上又拱手說:“請張帥起駕,末將恭送一段路程。”


    獻忠還禮說:“不勞遠送,就此告別。請回玉山行轅,回稟闖王,就說我已經走了。”


    “祝張帥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張獻忠又向曹操和吉珪等拱手告別,然後率領張定國和一百名騎兵動身,追趕張可旺率領的大隊去了。  <hr/>


    [1]廬州——今安徽合肥。


    [2]蒯通——本名蒯徹,《史記》因避漢武帝諱,寫作蒯通。曾勸說韓信背漢自立,未被采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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