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一月的一個深夜,上弦月已經落去,山影昏黑,樹色如墨。在鄖陽西南的萬山叢中,有一座山寨雄踞在小山頭上。


    山寨的一個大廳中,燃著柴火,點著桐油燈,一次極其重要的軍事會議已經開過很長一陣。將領們因為今夜五更就要動身拉出鄖陽境重新大幹而心情振奮。五個多月來,他們分散潛伏在大山中,主要靠射獵為生,不能找官軍打仗,也不能去攻破城池,有時為打糧去攻破山寨也不能打闖王旗號,所以早已住得又悶又急,簡直不能再忍受下去。如今,這天天盼望的出山日子終於到了。


    經過闖王扼要介紹,大家對山外的軍事形勢已經清楚。張獻忠和羅汝才已經在川東殺死了四川名將張令,殺敗了著名女將秦良玉[1]和別的川軍,衝破了包圍,深入四川內地。楊嗣昌所指揮的數省官軍幾乎全到了四川內地和川、陝交界地方,湖廣和河南兩省十分空虛。革、左四營自崇禎十一年到了皖西和鄂東一帶,每年夏天進入大別山中休息士馬,秋天出來打糧。後來老回回也去了,合為五營。未調入四川的湖廣官軍都隨巡撫宋一鶴駐在鄂東,對付回、革五營。河南、山東和皖北各地都有農民起義。單說河南境內沿著黃河南岸上下千裏,較大的股頭就有一百多個。河北農民也紛紛起事,在太行山占據山寨,已經使從真定到黃河岸的道路不通。而且這一年,兩京[2]、山東、河南、山西、陝西、浙江,到處大旱,又有蝗災,饑荒十分嚴重,許多地方的老百姓都在吃草根樹皮,人吃人的事不斷發生。


    這些情況,使將領們明白如今確是拉出鄖陽山前往河南的大好時機。有些將領巴不得一出鄖陽山就趕快攻破幾座城池,大幹起來。


    李自成一直靜靜地坐在一堆火邊,同劉宗敏坐在一條板凳上,聽著大家說話,想著許多問題。劉宗敏用肘彎碰他一下,小聲說:“李哥,大家說得不少啦,你說幾句吧。”闖王點點頭,隨著輕咳一下,清清喉嚨,準備說話。宗敏趕快轉向大家說:


    “大家靜一靜,別再說話,聽闖王說吧!”


    闖王向全體將領環顧一下,開始用平靜的聲音說:


    “這幾個月,大家跟著我受苦了!五月初,我對大家說,能在這鄖陽大山中撐下去就有勝利,撐不下去就還要受挫折,說不定連老本兒也會丟光。我起義十幾年,在戰場上經過多次風險,又被圍困過幾次,懂得了一個‘撐’字。有時兩軍鏖戰,殺得難分難解,血流成河,死傷遍地,就看誰能夠多苦撐一個或半個時辰。有時,能夠多苦撐片刻就有勝利。”


    闖王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都打在將領們的心上,喚起了不少曆曆如在眼前的苦戰回憶,大家頻頻點頭。


    闖王接著說:“從五月初以來,我們偃旗息鼓,銷聲匿跡,隱藏在這鄖陽山中,使楊嗣昌不知道我們的蹤影,為著何來?正是為著今日跳出去,轟轟烈烈地大幹一番。這幾個月,朝廷認為我們已經完了,再也不足為慮;楊嗣昌認為我們完了,一心隻想著追趕圍堵敬軒;就是敬軒他們,因為聽不到咱們的音信,恐怕也認為咱們再也翻不起身了。好,好得很!”


    許多將領都笑了起來,有人忍不住快活地說:“好,好,這才是神出鬼沒!”李自成也笑了笑,又接著說:


    “如今咱們突然出去,隻要奔入河南,號召饑民,就會立刻扭轉大局,使朝廷驚慌失措。兵法上說:‘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咱們隱藏在這鄖陽山中,就是守;如今去進兵河南,縱橫中原,就是攻。隻有隱藏得好,才能夠乘時進攻,使敵人覺得我們好像是自天而降,又像是迅雷閃電。俗話說‘迅雷不及掩耳’。咱們就是要像迅雷一樣奔入河南,使敵人措手不及。”


    田見秀插言:“古人說:‘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也是說不動的時候要像大姑娘深藏閨中,動起來像脫網的兔子那麽快。說脫網的兔子雖不大好,隻是個比方吧。”


    許多人笑了起來。有一個聲音說:“咱們是猛虎下山!”


    闖王接著說:“你們各位剛才提到攻鄖陽府城的事,倘若在兩三年前,我一定采納,會稱讚這是個很好的主意。目前不但鄖陽守軍力量薄,像附近的鄖西、白河兩縣,守軍更其空虛。可是咱們眼下絕不攻城,大小城池都不要進。他們下帖子來請,咱也不去!”


    許多將領不明白闖王的意思,用奇怪的眼神望著他。自成笑一笑,繼續用平靜的聲音說:


    “這幾年,我吃過不少虧,也長了一些見識。拿目前說,咱們隻有一千掛零人馬,其中還有一些眷屬。倘若急著破城池,像你們說的來個石破天驚,下一步就不會順利了。那樣,勢必引起楊嗣昌的重視,分兵來對付咱們,像往年一樣惹動官軍追趕咱們。那樣,咱們縱然有翻天覆地的打算,也會落空啦。何況,鄖陽在目前是軍事重鎮,有巡撫駐守,袁繼鹹這個人不是草包,萬一攻不破,損傷了一些將士,豈不是偷雞不著蝕把米?咱們一旦到了河南,如今跟著我的每一個弟兄都會有很大用處,一個人要頂十個人用,頂一百個人用,所以我要盡量避免打仗,連一個弟兄也不損失!”


    劉宗敏向大家笑著說:“這幾個月,咱們闖王除打獵讀書之外,想了些翻天覆地的軍國大計,可不是隻圖趕快破幾座城池,殺幾個官兒,痛快一時!”


    闖王興奮地接著說:“對,對,打仗並不是隻圖痛快!打仗,要爭大利不爭小利。該爭的必爭,該舍的必舍,萬不要因小失大。兵法上說:‘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我們如今誌在奔往河南,縱橫中原,所以一路上絕不攻城,不走鄖陽和均州之間的大道,也不打算吃掉小股官軍;能夠又迅速又機密地奔入河南,就是打了一個大的勝仗,跟著就能夠做出來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劉二虎已經在夏天從商洛山進入豫西內鄉一帶,明遠在上個月也去了。我已經派人告訴二虎,叫他在淅川境內等候我們。我們走哪條路奔往河南,沿路如何避開官軍耳目,請大家商量商量。至於到河南後如何大幹,今晚暫且不議。大家必須略睡一睡,準定四更起床,五更動身。”


    將近五更,部隊出發了。出發後故意往西北走,好像要從白河縣附近進入陝西。兩天之後,從將軍河附近夜渡漢水,繼續往北,在白河和鄖西兩縣之間停下來休息一天,故意派出一小隊騎兵到夾河附近哨探。白河和鄖西兩縣的知縣都得到了消息,認為這是一股潰散的“流賊”,有意奔入陝西,一麵加緊守城,一麵飛報鄖陽巡撫。但是當鄖陽巡撫得到報告時,這一支人馬已經神出鬼沒地消失了。


    李自成探明從白河縣到河南淅川邊境三百裏路上都沒有官軍,就同劉宗敏率領五十名親將親兵,離開大隊,向東急進,而命田見秀和高一功等從荒僻小路隨後趕來。第三天黎明,李闖王率領的小隊騎兵到了荊紫關附近。沒有料到,昨天黃昏後荊紫關寨中突然來了四百名鄭崇儉的標營騎兵。他們是從襄陽押運十萬兩餉銀回西安去的,由一位遊擊將軍率領。官軍很快發覺了小隊騎兵的行蹤,認為這是李自成的前哨。為著奪取這五十匹戰馬,又想立功受獎,遊擊將軍立刻自率三百名騎兵追趕,留下一百名騎兵協同練勇和百姓守寨。


    晨霧愈來愈濃,十丈外就看不見人影。李自成率領著小隊人馬遇到一處岔股路口,孤零零地隻有一家茅草飯鋪和一個男人。闖王決定在這裏稍作休息,讓那個男人趕快燒了半鍋開水,大家拿出幹糧打尖,同時拿出豆料喂馬。大家打尖之後,重新上馬趕路。李自成因為正在向那個飯鋪男人詢問淅川一帶的災荒情況,多停了片刻,隻有四名親兵在他身邊。詢問畢,正要動身,一個親兵所騎的戰馬灑了一泡尿,拉了一泡屎,又不免耽擱片刻。突然他聽見從西邊傳來一陣馬蹄聲,十分緊急。憑著多年經驗,他從馬蹄聲判斷出這支騎兵大約在三百左右。親兵們一麵拔出寶劍,一麵催促闖王趕快動身。闖王十分鎮靜,賞了那個男人一把碎銀子,叫他趕快逃走。


    官軍的騎兵更近了。李自成忽然看見地上的馬屎在霜風中冒著輕煙,他吩咐一個親兵下馬去茅屋中趕快將灶中的餘火弄滅,在鍋中添一瓢冷水,再拿半瓢水澆在馬屎上。當這個親兵以十分迅速的動作做這些事情時,他吩咐另外三名親兵同他一起勒馬茅屋一旁,每人抽出三支羽箭,以一支搭在弦上,對著從荊紫關來的小路,拉弦注矢,引滿待發。等那個親兵將水瓢送回茅屋走出來時,闖王吩咐一個親兵將攜帶的半袋子豆料倒在狹路口,然後輕聲說:“跟我走!”雖然他明白那三百名左右官軍離他隻有半裏多路,轉眼就會追到,但是他率領四個親兵緩轡徐行,轉過一個山腳,聽見兩邊山上鬆濤澎湃,才抽了一鞭,奔馳起來。


    奔在最前麵的官軍騎兵快到小飯鋪時,戰馬突然停下來,爭吃地上的豆料。前頭的馬一停住,整個山路被堵塞起來。前邊騎兵用鞭子猛抽,勉強使他們的戰馬奔出路口,而跟上來的戰馬又照樣要貪饞地吃幾口,挨了鞭子,才肯前進。經過一陣混亂,全隊官軍來到了飯鋪前的岔路口。許多官軍將士認為義軍不會走多遠,容易追上。但帶隊的遊擊將軍是有經驗的老行伍出身,十分機警細心。他想立刻繼續追趕,又擔心自己遠離荊紫關,倘有流賊的大股後續部隊從西邊來到,失去餉銀就要丟腦袋。略微猶豫一下,他對將士們說:“你們莫急,等我的命令行事!”於是他迅速下馬,大踏步走進茅屋。


    他揭開鍋蓋,用手一摸,剩下的開水僅僅有點熱意;彎腰看看灶膛,火已熄了,隻剩微溫。走出茅屋,忽然發現地上有馬的屎尿,趕快俯下身子去看。他知道,如果馬屎上冒著熱氣,一定是才走不遠。然而他沒有看見馬屎上有一絲熱氣,顯然是早已冷了。他斷定這股流賊大約已走出十裏以外,罵了一句:“他媽的!”發出命令:


    “趕快回關!”


    李自成追上了劉宗敏,繼續加速前進,在淇河岸上遇到劉體純派去荊紫關附近哨探的一小隊騎兵。


    今年春天,闖王率隊從商洛山中突圍時,劉體純和穀英叔侄被留下來,負責照料和保護傷病將士和不能帶走的老弱婦女。七月中旬,他接到闖王指示,要他迅速進入豫西。雖然他不明白闖王的真正打算,但是他毫不遲疑地潛出武關,馳入內鄉境內。以手下僅有的三百騎兵奔入人地生疏的河南,在眾多山寨和鄉勇之間打出一個局麵。


    十月初,他攻占了內鄉東北的重要集鎮馬山口。那兒緊靠伏牛山腳,地勢衝要,且是伏牛山腳下土產貨物的一個重要出口。兩次鄉勇來爭,都被殺敗。他又分兵往東,攻破了鎮平縣境內的兩個重要集鎮賈宋和石佛寺,有了糧餉,迅速地又招來兩三千饑民入營。到了十月中旬,穀英率領留在商洛山中的另外幾百人馬出來,同劉體純會師馬山口,並告訴他闖王的秘密指示:要他在十一月中旬到淅川縣的上集附近迎接闖王,同時立即派人去盧氏縣訪實牛金星是否已出獄。他馬上與穀英一起北上,攻破了通向盧氏的重鎮夏館,又繼續北進,攻破了盧氏境內的重鎮欒川,同出獄後蟄居山中的牛金星通了聲氣,然後回師馬山口。五天後,他從馬山口來到淅川境內,占領上集,等候著闖王來到。


    巳時剛過,一個騎兵奔進上集。強壯的戰馬喘著粗氣,頭和身上的短毛全濕了。劉體純正在操練人馬,一得到闖王已經繞過荊紫關前來上集的稟報,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


    李自成和劉宗敏在劉體純駐紮的大廟中休息。他向體純詢問了軍中和豫西地方的一些情況。特別使他高興的是,尚神仙跟隨穀英從商洛山中出來,如今隨著進入伏牛山的部隊駐在欒川,正在設法同牛金星暗中會麵,要將牛舉人全家接進軍中。問過一些重要情況之後,李自成叫大家都去睡覺休息,也催促宗敏去睡,但是他自己卻不肯躺下,叫體純陪著他,走出大廟。


    一出山門,李自成就看見一小隊騎兵從上集飛馳出寨。他向體純問:


    “有什麽緊急事兒”?


    體純回答:“我同子傑約定,你來到上集以後,立刻派飛騎向他報信。他們就是往馬山口報信去的。我吩咐他們一路不許耽擱,必須在明天上午趕到。”


    闖王沒有再問,更沒有想到這一小隊騎兵的出發會引出一連串與他的想法完全不同的軍事行動,幾乎破壞了他在鄖陽山中所深思熟慮過的作戰方略。他遇見許多從商洛山中出來的舊弟兄,親切地同他們招呼。當他在一片帳篷前邊同一群圍攏來的將士談話時,看見有一個衣服十分破爛的農民來找體純,體純立刻將這個莊稼漢帶到附近沒有別人的地方小聲講話。他還看出來兩人密談的分明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那莊稼漢神情激動,用心聽著體純的囑咐,不斷點頭,態度誠懇。闖王在心裏笑著說:“二虎準定是要破什麽山寨了。”當那個農民走後,劉體純又回到闖王身邊,眼睛裏閃著得意的光輝。闖王沒有問他,就同他離開這一片帳篷,去看向饑民施粥的情況。


    在上集寨外分三個地方施粥,每日中午一次。李自成來到其中一處。這時,饑民都聚集在粥廠前邊,秩序很好。三名弟兄正在拿著大木勺子發放,每個饑民一勺子很稠的用小米、高粱和苞穀摻加野菜混合煮的粥,恰好裝滿一大碗。李自成親自走到鍋台邊看了看,又同饑民們說了幾句話。告訴他們說,他這次來河南就是要盡他的力量拯救百姓,隻要再苦過三年五載,天下勢定,老百姓的日子就會好起來。


    離開粥廠,他叫劉體純帶他到東寨牆上,放眼矚望。丘丘嶺嶺,一齊奔湧到他的眼前。崇禎九年以前,他隨著高迎祥率領起義大軍曾經進出河南,也曾經經過淅川,但今天他來到河南,意義完全不同。他現在是懷著極大的雄心壯誌和嶄新的軍事方略,重來河南,所以他舉目東望,就不禁心情振奮地想著如何寸陰必爭地從此東進,馳騁中原,如何解民倒懸,收拾人心,以及如何號召饑民隨他起義,迅速編練成一支能夠作戰的大軍。


    劉體純向自成笑著催促說:


    “闖王,你該睡一睡啦。你這幾天日夜騎馬奔波,隻能在馬上打盹。得好生睡一大覺,睡上兩天!”


    自成回頭來對他笑一笑,說:“我馬上就去睡覺,不過用不著睡一兩天,隻睡半天就行啦。今天夜間,我打算動身走。”


    “今夜就走?!”


    “對,今夜就走。你也得走。我們既然乘官軍空虛來到河南,不應該逗留在這邊境地方,耽誤良機。兵貴神速,一刻也不要耽誤。”


    “可是我已經……”


    “已經什麽?”


    劉體純揮退左右親兵,興奮地望著闖王小聲說:“我已經決定明天五更破淅川縣城。城內有饑民內應,已經準備好了。剛才在軍營中跟我說話的那個莊稼人就是替咱們在淅川城內做底線的,特意跑來問我個確實時間。我剛才囑咐他無論如何今日黃昏前要趕回城內,同饑民們約定:明日五鼓,一聽見城外炮聲和呐喊,就在城內放火接應。破城之後,殺掉知縣和一批鄉宦劣紳,為一方百姓除害。”


    闖王笑著問:“你急著破淅川縣城,是同子傑商量定的?”


    體純回答說:“是商量定的。我來上集之前同他在一起商定:我們都在事前準備好,隻等你進入河南,我就立刻破開淅川縣城,他破開內鄉縣城,緊跟著往東去破開鎮平縣城。黑虎星從商洛山中出來,破開盧氏縣城,殺掉知縣白楹和幾家豪紳大戶替牛舉人報一年牢獄之仇。鄧州城不像以上四座縣城好破,我們暫時放在旁邊。等子傑破了鎮平之後,迅速東進,去攻南陽府城。鎮平距南陽隻有七十裏,騎兵半日可到。我破淅川之後,越過鄧州,去攻新野。如果我破了新野之後,南陽尚未攻破,我就同子傑會師南陽城下,協力猛攻。”


    闖王又笑著問:“你們還準備攻破南陽?”


    “是的,我們要趁熱打鐵,一舉攻破南陽。”


    “殺死唐王和南陽知府?”


    “當然,這兩個家夥非殺不可。自從起義以來,我們還沒有殺過明朝的藩王哩。唐王封在南陽已經十幾代,作惡萬端,早已惡貫滿盈。”


    李自成遙望東方,沉默片刻。他明白劉體純和穀英商定的連破數縣和南陽府城的主意,在目前做起來都不困難;即令暫時攻不破南陽,而裕州[3]、南召等許多州縣卻都是城小池淺,容易攻破。但是他必須衡量輕重緩急,想一想應不應該改變他原來想定的用兵方略。劉體純見他在思慮,又說道:


    “李哥,我同子傑這麽商定,為的是讓你一來河南就聲威大震。近三四年來,咱們不是被官軍追趕,便是吃敗仗,被圍困,人馬大減,別人連你闖王的名字都忘記了。將士們如今隻盼望著你來到河南大幹一番,橫掃中原,殺得朝廷驚慌失措……”


    闖王截住說:“也使咱們全軍將士揚眉吐氣,是不是?”


    體純說:“隻要能夠使幾年來的局勢改變,將士們自然就揚眉吐氣,窮百姓也得了救星。”


    闖王問:“你同子傑約定哪一天破內鄉?”


    體純回答:“我們因為不知道你哪一天進入河南,所以把破內鄉的日子定成活的。就是,他在馬山口一接到你已來到淅川境內的確實消息,就連夜將人馬開到內鄉城外,趁著黎明時候破城。我派去向他報信兒的那一小隊騎兵,眼下大約已跑了二十多裏路,估計後天早晨一準可以攻破內鄉,三天後可以攻破鎮平。我在出上集寨去迎接你的時候,也派出飛騎從捷徑奔往商洛山中,告訴黑虎星你已來到淅川,請他趕快向盧氏進兵。”


    闖王突然神色嚴峻地說:“二虎,將士們的心情我很明白,但目前任何縣城都不許去破,更不許去攻南陽。日後什麽時候可以攻破城池,我自然會下令去攻。此刻……”


    “闖王!闖王!目前楊嗣昌率大軍深入四川,河南十分空虛。這是千載良機,不可……”


    自成揮手阻止體純的話,接下去說:“此刻事不宜遲,你火速派出幾名騎兵往去馬山口的路上追趕。看來,大概很難追上那一隊塘馬啦。如追趕不上,就馬不停蹄地奔往馬山口,向子傑傳我的嚴令,隻可多破山寨,不許攻破一城!另外,你再派人去追趕淅川城內的那位好百姓,告他說淅川城暫不攻了。再派出幾名飛騎,追趕往商洛山中去的塘馬,也向黑虎星傳我的嚴令,進入盧氏縣境以後,隻許攻破山寨,不許破城。二虎,莫耽誤,你趕快派飛騎分頭出發,越快越好!”


    劉體純瞪大眼睛叫道:“李哥!闖王!……”


    闖王的臉色更加嚴峻,命令說:“你火速派人出發!那去馬山口傳令的弟兄們一定要騎最快的馬。去吧!”


    劉體純的眼睛裏充滿著疑問和委屈情緒,又向闖王的臉孔上看了一眼,隻好匆匆下寨,奔回營中去執行闖王的命令。藍天上正有一隻蒼鷹自由地盤旋飛翔,用銳利的眼睛俯瞰地上,發出來高亢雄壯的叫聲。李闖王抬頭望了一眼,帶著親兵們下寨去了。


    闖王回到營中,倒頭便睡,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才被叫醒。這半天他睡得非常踏實,過分疲勞的精神又恢複了。吃過晚飯,他吩咐從鄖陽山中來的將士們趕快備馬,準備起程往馬山口去,並叫劉體純派一名騎兵帶路。劉體純對他說,已經派了一百名騎兵護送。闖王點點頭,笑著問:


    “我禁止你們攻破城池,澆了冷水,你心裏還有點委屈麽?”


    劉體純也笑了,回答說:“已經不感到委屈了。總哨劉爺先醒來,我將我同子傑計議好的主意稟報了他,也將你的嚴令隻許破寨不許攻城的話告訴了他。他將你的用兵方略對我一說,我登時心中亮了。李哥,你是從大處著眼,子傑和我看事太淺,到底隻能打仗,不是帥才!”


    闖王說:“在寨牆上我來不及將道理對你講明。等我隨後回到營中,沒有看見你,也實在困乏得很,一躺下去就睡熟了。既然你已問過捷軒,我就不再說了。荊紫關是一條要道,昨晚到荊紫關的那四百西安騎兵,因押運餉銀,不敢逗留,今日午前必然動身繼續趕路。今天夜裏,你去攻占荊紫關。要用智取,輕易不要損傷一兵一卒。你是個會用計的人,我想你一定會想出個好的主意。”


    體純說:“鄭崇儉的那四百騎兵確實在上午走了,如今荊紫關隻有鄉勇守寨。我昨天下午已經派一些跟咱們一心的百姓混進荊紫關寨內,今日下午又混進去一些,囑咐他們準備好,一看見寨外火光就從寨內舉火相應。荊紫關攻破不難。”


    “好,好。破了荊紫關以後,隻留下兩百騎兵守關,等候迎接從鄖陽來的大隊和老營,然後你率領其餘的馬步將士,再號召一批情願投軍的饑民,連破幾座山寨。開倉放賑,征集軍糧。不論新老弟兄,務要嚴守軍紀,擅殺良民者抵命,奸淫婦女者斬首,抄出的金銀財物一律歸公。任何將士不得私藏金銀。”


    “是,是。一定嚴守軍紀。”


    闖王叫劉體純在七天以後,離開淅川境內趕到鎮平境內見他。倘若那時他已經不在鎮平境內,就趕往南召境內見他。  <hr/>


    [1]秦良玉——四川忠州人,石砫土司宣撫使馬千乘之妻。千乘死,代其職,掛總兵官印,所率土司兵俗稱白杆兵,在當時頗著名。


    [2]兩京——明朝的兩京,指北京和南京,也泛指北京附近的畿輔和南京附近的應天府和鬆江府一帶地方。此處即指後者。


    [3]裕州——今方城縣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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