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於中午時分走出山寨。


    回望身後的一切,皮克眼中露出了複雜的光芒。


    他身後是兩名傭兵,傭兵的身後則是老管家和那兩個逃跑者。他們的樣子或多或少都有著一分疲憊。


    隻有大黑腳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它身上的驢毛已經長了出來,不再是那樣的五彩斑斕。


    隨著驢毛的野蠻生長,它也完全和抑鬱做了最後的告別。


    再次進入森林之中的時候,皮克終於知道剛來到這裏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


    是啊,小時候父親不就是帶自己來這裏砍樹麽?


    而那個暴雨夜,自己也是在這處森林中找到了父親的遺體。


    一張牛皮紙被那個稍顯年輕的逃跑者遞了過來。


    是老管家霍德的筆跡。


    上麵寫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則是對皮克鄭重其事的道歉,並表示他自己未來會在教堂附近買一處房子,每日向光明之神懺悔自己的過錯,孤老一生。


    第二件事則是對皮克交代了山寨土樓的事情,他將金幣的藏匿地點告訴了皮克。


    皮克直接是忽略了前兩件事情,直接看到了牛皮紙的最下麵,上麵交代了他在三年前犯下的過錯。因為鎮長格雷斯的壓力,他帶走了兩個和平小鎮的居民去往礦山當奴工。等鎮長格雷斯身死之後,他終於忍受不住內心的愧疚,偷偷去往礦山,將這兩名和平小鎮的居民救了出來……


    皮克看著那兩名逃跑者,心裏暗自震驚著。


    怪不得他看到這兩個人之後會產生熟悉的感覺,原來他們出自和平小鎮!他忍著內心的衝動,重新打開了手中的牛皮紙,看向了最後的幾個小字。


    那是兩個大同小異的名字。


    “多蒙德。”


    “小多蒙德。”


    皮克默默念出了這兩個名字,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再看向這兩個渾身邋遢,髒發遮蓋滿是泥土的麵孔時,他流出了一行熱淚。


    騎在大黑腳的身上,他百感交集……


    到了漆黑深夜,這樣的一群人終於回到了和平小鎮。


    交代弗蘭克和討厭鬼將老管家霍德送回城堡,皮克則是與麵前的兩名逃跑者對視。


    這兩名逃跑者是父子,一時間,皮克竟沒有分辨出來哪個父親,哪個才是兒子。


    同樣邋遢的樣子,同樣滄桑的麵孔。


    難以想象他們在這三年裏到底經曆了什麽。


    皮克從大黑腳的身上翻了下來,“多蒙德,小多蒙德。”皮克囁嚅說道:“我送你們回家。”


    然而,這兩個人卻是愣在了那裏,隻見他們對視了一眼,最後卻是笑著對皮克搖了搖頭。


    皮克愣了一下,心中疑惑著。已經離家三年之久了,難道你們不想回家嗎?


    “他們隻是不想用這個樣子回家罷了。”朱天對皮克說道。


    很快,皮克就反應過來了。他拉著兩個人的手,向著和平小鎮的深處走去。


    這裏是和平小鎮上一家最大的裁縫店,多莉在這裏打工,並向他介紹說這家的衣料做工確實精細。


    皮克打算給這兩個歸鄉人選上兩件新衣服。


    他們看著麵前已經闔上的木門,呆呆地愣了兩秒鍾。


    砰砰!砰砰!


    皮克輕敲了兩下,沒有得到回應後又重重地敲了兩下。


    門板被從裏麵打開了,一個中年人從裏麵探出了頭。他介於四十歲和五十歲之間,紅頭發赤亞人。“約德爾曼人?”裁縫店老板疑惑地看著外麵的三個人,說道:“已經是深夜了,明天天亮再來。”說完,他就要關上木門,然而,一枚金幣卻是忽然伸進了門縫之中。


    “請進!”裁縫店老板重新將木門打開,將這樣一群客人迎了進去。


    不得不說,近兩個月以來,和平小鎮的治安是出奇的好,不僅馬賊沒有再光顧這裏了,更是像小偷和盜賊這樣的夜間職業也逐漸銷聲匿跡。所以,裁縫店老板完全是放下了防範的意識,笑臉相迎。更主要的,還是皮克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金幣!


    他現在是有錢人,錢多到花不完數不清,為了效率,他暫時放下了吝嗇的心。“準備兩個大桶和熱水,”他囑咐裁縫店老板,“給他們洗幹淨再挑選衣服。”


    裁縫店老板笑著跑到了最裏麵,兩名赤亞人小廝被他叫了起來,效率極高地準備好了皮克所要的一切。別說是這兩大桶熱水,衝著皮克那一袋子金幣,讓他準備十桶他也是樂意的。


    從進入到裁縫店開始,多蒙德和小多蒙德就展現出了一副拘謹的樣子,他們極力不去碰觸到裁縫店中的布料和衣服。這時候看見兩個滿是熱水的大桶擺在了麵前,神情變得更加拘謹了。


    裁縫店老板是察言觀色的老手,見狀立刻吩咐兩名小廝出去買一些香熏和清潔身體之類的事物。他主要目的還是讓那兩個小廝出去,不然屋子裏這麽多人看著,這兩個流浪漢模樣的家夥絕對會很難堪。


    皮克說道:“先把身體幹淨吧。”


    他們很聽皮克的話,一是皮克救了他們的命,二是皮克救了老管家霍德的命。


    最開始的時候,是老管家霍德救了他們一次,後來他又救了老管家,這就相當於皮克救了他們兩次。


    其實細數的話還不止兩次,昨天夜裏黑曼巴可是要剜出他們的心髒,搞那個什麽“淨化”。後來黑曼巴被朱天敲蒙了,被奴工們敲死了……這也算是皮克救了他們的第三次吧。


    熱水不僅洗滌了沾染在他們身上三年的汙垢,更是仿佛將他們身上的黴運全部驅除了。


    他們遇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皮克在他們的眼裏,就是光明之神。


    這個過程中,裁縫店老板親自為他們換了三次熱水,並很有眼力見地找來了鋒利的剃刀。


    能夠縫紉出精美衣服的裁縫店老板還有著極好的理發手藝,他動作熟練地為兩人服務著。


    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


    接觸了這麽長時間,裁縫店老板似乎察覺了兩個人的異狀,也沒有點明,而是很自覺地閉上了嘴巴,也是一言不發起來。


    一個小時下來,兩個人已經是煥然一新。


    流浪漢變成了正常人。可能是因為常年暴曬的原因,他們皮膚還顯得很是黝黑。好在一切都在向著美好的方向發展著。


    當他們穿上了皮克和裁縫店老板親自為他們挑選出來的衣服,看到銅鏡中自己的模樣時,臉上都不僅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不像是自己身上穿的高調白色西服,皮克為他們挑選了看起來最是簡練幹淨的緊身長褂。此時穿在他們身上,活像是榮歸的兩名軍人。


    皮克也在笑著注視著這對父子,他們長的很像,幾乎是一個模子中刻出來的一樣。不管是身高,還是長相和表情,都有著九成的相似度。


    漆黑深夜中,兩名小廝跑著回來了,當他們看見多蒙德和小多蒙德的時候,也是驚得長大了嘴,那大嘴張的,足可以吞得下三顆雞蛋。


    多蒙德和小多蒙德拿到了各自的香料和香囊,揣進了衣服裏。


    他們離開了裁縫店。


    送走了這奇奇怪怪的三人組,裁縫店老板這才舒出了一口氣,用六枚銅幣打發了兩名小廝,然後笑著打開了錢袋子。


    整整十五枚金幣!大概,他今晚會直接笑醒吧!這十五枚金幣可是抵得上他三個月的收入了!


    ……


    皮克帶著多蒙德和小多蒙德走進了一處小巷,這個時候的兩人都是沒有任何的猶豫了,相反,皮克可以察覺到他們的腳步在加快著。


    這是回家渴望,皮克樂於見到這樣的場景。


    想必,對於他們來說,今天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吧。


    敲開了木門,皮克看到了裏麵熟悉的矮胖身影。“埃克菲大嬸,”他笑著說,“你就不怕我是馬賊啊?”


    “嘿!我可是在門縫裏瞧了好半天呢!看到了一個藍帽子,我就迫不及待的打開了!你這個小家夥,可是好多天都沒來看我了!今天怎麽這麽晚……”埃克菲大嬸笑得和善,拉著皮克的手向屋子裏走去,不自覺間,他看到了皮克的身後還站著兩個人。


    就是這個瞬間,埃克菲大嬸的胖臉上立即湧現出來了極為複雜的神色。有著一絲疑惑,有著一絲驚喜,還有著一絲不確定。


    皮克悄悄地向旁邊讓出了一步,給三個人露出了足夠多的空間。


    站在一旁的皮克看見,埃克菲大嬸已經驚得不知道如何去做了,他也沒有點明,就那樣看著三個人感受著彼此之間的存在。


    終於,是小多蒙德先站了出來,他張開雙臂,默默地擁抱住了她。


    枕在小多蒙德的肩膀上,埃克菲喃喃地看著麵前的中年男人。


    埃克菲哪裏還不知道麵前站著的,就是他朝朝暮暮所想的兩個人兒啊。


    每天清晨天亮,她都會站在鎮口等上一個時辰,然後再去還未開門的教堂門前虔誠的祈禱一番。


    三年來皆是如此。


    也隻有如此,她才能一個人將三年的孤獨全部抗了過來。


    一千個日日夜夜,是一千個擔心和思念,此時,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一個擁抱和他們臉上的兩行淚水。


    “你們為什麽現在才回來?”她想用狠厲的語氣訓斥麵前這兩個人,想將這三年所有的埋怨和思念全都吐露出來,可是話到嘴邊,卻是變著了囁嚅的哭聲。


    激動地哭、喜悅地哭、無聲地哭,三人皆是如此。埃克菲激動地再也說不出來話了。


    多蒙德和小多蒙德也是沒有說話,他們也說不出來話。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埃克菲捧起了小多蒙德那張曆經滄桑的臉。“兒子,”她哭著說,“你怎麽成這個樣子了?”


    他想說話,但是說不出來。


    她還不知道他們之前到底經曆了什麽,但也仿佛意識到了不對勁。“你說話啊,”她語氣裏似乎夾雜著一絲祈求。“多多,你說一句話給媽媽聽。”


    兩滴眼淚從小多蒙德的眼睛中流了出來,他張了張嘴,極力發出了幾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字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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