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何蔓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謝宇當年向自己求婚的場景,可是又有一點兒不一樣。夢裏她沒有埋怨謝宇遲到,心裏也很清楚他故弄玄虛約自己出來劃船其實就是為了求婚,她都知道。所以,她一定要老老實實地假裝被騙,不發脾氣不搗亂,讓他把籌備好的求婚從頭到尾演繹一遍。


    要很完整。要很完美。


    可是夢裏當謝宇朝自己跑過來的時候,眼前的道路卻斷裂了。謝宇被卡在縫隙裏,流了好多血,卻咬著牙不喊疼。


    他說,蔓,對不起,你等一等,我馬上就把自己救出來,你要等我。


    “要不是來找你,他根本不會死。”


    周圍出現了許多人,麵目模糊,義正詞嚴,把她和縫隙中奄奄一息的謝宇圍在當中。謝宇的血越湧越多,像海一樣漫過來,徹底淹沒了何蔓。


    她尖叫著坐起來,下意識地向身邊摸去想尋找謝宇,卻摸了個空。


    何蔓看到自己眼前的被單上放著一張白色的卡紙,上麵寫著:“蔓,我在樓下等你。”


    像是怕她走兩步就會忘記卡片上說什麽一樣,何蔓下床,發現沿路都是卡片,每一張上麵都畫著箭頭,每分每秒地提醒著她要去哪裏。何蔓走幾步就撿起一張卡片,遲疑地推開了房門。


    視線所及,一塊長長的雪白地毯從門口處伸展開去,上麵撒著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像一條絕對不會錯過的指引路線,一路綿延到樓下。何蔓光腳踩在地毯上,一步步小心地走下去。


    在樓梯半途,何蔓看到了陌生的背影,像是在樓梯口等著她。


    那個人穿著奇怪的老頭衫,整個人都佝僂著,頭發雪白。何蔓驚訝地走過去,輕聲在背後喊:“你是……”


    老人轉過身。


    何蔓驚訝地捂住嘴。


    那是一張老人的臉,皺紋、老年斑密布,皮膚鬆弛,老花鏡也遮不住下垂的眼袋。


    即使如此,她還是第一眼認了出來。


    “謝宇?”


    “怎麽才下來,”謝宇的聲音有種做作的蒼老,“趕緊來吃飯吧。danny剛做完化療手術出院了,小環他們說要慶祝他死裏逃生呢。來,快下來。”


    何蔓牽起那隻粗糙又鬆弛的老手,如墜夢中,酸澀的鼻尖告訴她,一切都是真實的。


    飯桌前,頭發花白的小環、何琪,還有一頭黑發的danny已經坐在了那裏,看到何蔓走進來,都露出一臉滄桑的笑容。


    “為什麽danny的頭發還是黑的?”何蔓邊哭邊笑。


    “他昨天偷偷去染的,”小環聲音蒼老,卻依然犀利,“老來俏!”


    何蔓笑出聲,在謝宇的牽引下坐在了桌邊。四個人都如此衰老,年輕時的容貌依稀可辨。隻有何蔓一個人,年輕而突兀,像一段剪錯了的影片。


    錯亂了時間,模糊了空間。他們都陪她一起退化,一起衰老。


    “你說說你!”謝宇忽然發起了脾氣,“戒指呢?!”


    何蔓眨眨眼:“什麽?”


    謝宇氣得咳了半天,差點兒轉成哮喘的樣子,最後終於止住了,手撐在桌子上才勉強站起來,佝僂著背轉身去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然後拿著一隻戒指轉過身來。


    “讓你戴好了,你就不聽,怎麽,不想做我老伴了?”


    他看著她,像在等待一個答案。


    何蔓淚如泉湧。


    “想。當然想。我一直想做你的老伴。”


    謝宇綻放出一臉陽光。他拉起何蔓的左手,用自己那隻皺得像橘皮一樣的手拈起戒指,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戒指戴在了何蔓的無名指上。


    他握住何蔓的手,溫柔卻無比堅定地說:“我們終於白頭偕老了。”


    何蔓看著眼前的謝宇,有些什麽念頭像鳥掠過天空一樣,隻留下模糊的痕跡,卻捕捉不住。


    好像是一件她一直想要去做的,卻被自己忘記了的事情。


    白頭偕老。


    何蔓看著這幾個為自己裝扮成耄耋老者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忽然抓住了那個念頭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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