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文治的床鋪正對衛生間,他看見杜明強還在麵對著便池整理衣褲,而黑子已經衝到了他的身後,高舉起右手就要揮拳往他的後腦門上砸。杭文治禁不住大喊一聲:“小心!”


    杜明強也不轉身,右手突然往後翻出,像長了後眼一樣準確地攥住了黑子揮擊過來的手腕,然後他順勢一個擺臂,兩個人的身體同時一轉,等停頓下來時已經變成杜明強站在了黑子身後,而黑子的胳膊還被反擰著,狼狽不已。


    猛然間局勢失控,黑子不由得發出一聲又怒又駭的怪叫:“我操--”而杜明強則好整以暇,他的左手甚至還在忙活著自己尚未完全打理好的褲腰。


    黑子漲紅了臉,使勁掙紮著,可自己的手腕卻像被鐵鉗扣住了一般,絲毫動彈不得。於是他又連聲呼喝:“鬆手,你他媽的給我鬆手!”一方麵給自己壯壯聲勢,一方麵也是向同伴呼叫求援。


    平哥雖然看不到衛生間內的情形,但聽聲音知道不對。他向兩邊使了個眼色,阿山和小順同時起身往衛生間方向趕去。


    他們剛剛走出兩步,黑子的呼喊聲忽地又戛然而止。寂靜中卻聽到杜明強低聲罵了句:“滾吧!”語氣輕蔑無比。


    與此同時,黑子就像在配合杜明強的喝罵一樣,果真從衛生間裏翻滾著摔了出來。他跌倒的位置正好在杭文治的腳下,那姿勢就像是抱著腦袋給對方磕了個頭一般。


    阿山和小順一愣,下意識地停住腳步看向黑子。卻見黑子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看起來身體倒是沒什麽大礙,但神情卻沮喪無比。


    杜明強悠悠然踱出了衛生間,對黑子等人看也不看一眼。


    在監獄裏犯人之間的鬥毆時有發生,最重要的就是要比一個“狠”字。像平哥等人這樣已經形成勢力的團夥,一個人吃了虧並沒有什麽,接下來隻要眾人蜂擁而上,在監舍這麽小的空間內,任對方是三頭六臂也招架不住。所以阿山和小順一見這副架勢,幾乎是同時瞪圓了眼睛就要往上衝。


    便在這時令他們萬萬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黑子一閃身攔在了三人中間,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別,先別動手。”


    這一下變故太過突然,阿山和小順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看看黑子,又看看杜明強,卻見後者正往自己的上鋪爬去,對身後發生的事情不聞不問,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操。”小順慢慢品出些滋味,他譏諷似地撇著嘴角,對黑子道,“你丫不是慫了吧?”


    “你他媽的才慫了!”黑子陡然間又暴怒起來,他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竟當胸給了小順一拳,小順促不及防,被他打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你打我幹嘛?”小順也惱了,“你他媽的被人揍了,拿我撒什麽氣?”不過罵歸罵,鑒於平日裏的地位,小順倒也不敢去向黑子還手。


    阿山完全搞不清局勢,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正在這尷尬的時刻,監室裏的對講機忽然響了。


    “四二四監室,幹什麽呢?別鬧事!”管教的聲音傳了過來。


    平哥一直在冷眼旁觀,此刻他終於壓低聲音發了句話:“鬧什麽鬧,還沒熄燈呢!”


    這一句話提醒了眾人。確實,燈還亮著,監舍裏的一句一動都會被監控的管教看在眼裏。所以一旦離開衛生間可就不太好動手了。阿山便轉頭又走向了裏屋,小順則訕笑著衝著對講機的方向喊了句:“報告管教,我們逗著玩呢。”


    “精力過剩是不是?再鬧明天你們隊的勞動任務加倍!”管教在對講機那頭嗬斥了一句,然後便關閉了電波。


    小順和黑子也各歸各位,小順一路走,一路揉著胸口被黑子拳擊的部位,不滿地瞥著對方,心想:就算是現在不方便動手,你也不致於給自己人一拳吧。


    平哥也在看著黑子,臉色陰沉,目光像是帶著銳刺一樣。很顯然,他對於後者剛才的表現很不滿意。


    黑子悻悻地咧開嘴,勉強擠出些笑容給自己辯解道:“媽的,一時大意了,著了那小子的陰招。”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似乎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借口實在是拿不出手。


    平哥撇撇嘴:“先坐下吧,一會再說。”聲音冷冰冰的。


    黑子黯然坐在自己的床位上。在這個監舍中,他的地位僅在平哥之下。即便是在整個監區,除了平哥之外,他也從來沒服過誰。而且他脾氣火爆,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素來是有仇必得現報的角色。這次大家計劃對杜明強動手,也是他先攛掇起來的。可誰能想到他會如此不堪一擊,而且竟一點脾氣也沒有?


    此刻不光平哥等人心存疑慮,最為詫異卻是杭文治。


    因為所處的位置最接近事發地點,杭文治清楚地看到了杜明強和黑子衝突時的每一個細節。除了那兩個當事人之外,隻有他知道:黑子後來的表現絕不是顧忌到管教的監控,而是因為杜明強所說的一句話。


    當時杜明強反擰著黑子的胳膊,黑子一邊掙紮一邊叫罵,而杜明強則把嘴唇湊到他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句什麽。


    杭文治不可能聽到那句話的內容,但他卻從黑子的臉上見證到一種具有震撼效果的威力。當杜明強說完那句話之後,黑子的臉就像被電棍擊中一樣劇烈地抽搐著,同時他的叫罵聲也像冰凍了一樣戛然而止。他渾身的精力都被抽幹了,身體軟軟地變成了一攤稀泥。隨後杜明強隻是輕輕地一腳就把他碩大的身軀從衛生間裏踹了出來。


    “滾吧。”當杜明強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幾乎就是在調戲一個幼稚園的孩童。而黑子竟然如此委頓,不要說反抗了,他甚至連憤怒的勇氣沒有。


    杭文治很想問問杜明強,他到底是憑借什麽將不可一世的黑子如此輕鬆的擊倒。但他又牢記著對方關照過的話語:什麽要不要做,什麽也不要說。所以他隻能靜靜地等待著,同時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一場好戲才剛剛開始!


    此刻屋內誰也不說話,似乎每個人都有心思。唯獨杜明強上床之後不就便又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好像一輩子都睡不夠似的。


    時間在一種怪異的氣氛中慢慢流逝,就如同暴雨前那種烏雲壓頂般的感覺,寧靜卻又令人窒息。


    終於監區內的電鈴聲再次響起,又到了該熄燈就寢的時間了。平哥等人倒也正常去衛生間洗漱,隻是這一次誰也沒有洗腳換鞋。顯然大家都知道:熄燈後還有一場劇烈的“活動”在等著他們。


    小順照例排在這幫人中的最後一個,等他洗完的時候監區內的燈也熄了。他便沒有回自己的床位,而是徑直走到了杭文治麵前。


    既然商議了要對杜明強動手,平哥等人自然也是做好計劃的。正如杜明強分析的那樣,白天生產過程中的栽贓隻是“前奏”,作用就是為晚上將要發生的爭端找一個理由,萬一驚動管教了,也好有個說法。而晚上的大戲也是編排好的,首先仍然要在杭文治身上找茬,因為他們此前覺得杭文治更容易被激怒,而杜明強反倒賴兮兮的,有可能會讓人無從發力。


    雖然情況在杜明強和黑子衝突之後已經有所變化,但平哥等人並沒有機會再去商討新的策略,一切便仍然按照既定的方案進行。反正隻要挑火了杭文治,杜明強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小順樂得去當這個“先鋒官”,他本來就是個好挑事的主。剛才黑子吃了個憋,反而更讓他躍躍欲試--他平時也沒少受黑子的氣,或許今天倒是個借題翻身的機會。更何況他的身後還有阿山和平哥呢,大夥對付一個杜明強,難道還真能吃了虧?


    帶著這樣的想法,小順便直愣愣地對著杭文治說道:“哎,勞動模範,今天交給你一個任務,去把廁所刷了吧。”


    杭文治仰麵躺著,不理不睬。


    “你他媽的還裝啞巴?”小順罵咧開了,“你信不信我把屎墩子揣你臉上!”


    “為什麽要他刷廁所?”上鋪有人搭腔。不出所料,果然是杜明強跳了出來,他翻了個身,臉衝外躺著,一低頭正好和小順四目相對。


    “他不刷也行,你來刷啊。”小順按照事先設計好的台詞應付過去。他們的目的就是要盡快把杜明強拖下水。


    “為什麽他不刷就是我刷,你們不能刷嗎?”杜明強居然跟小順對起問答來,他說話的語氣極為認真,但杭文治怎麽聽怎麽覺得他是在逗對方玩兒。


    平哥等人事先的設計可沒有這麽詳細,小順一時想不出該怎麽回複,麵紅耳赤地憋了一會後,這才拋出一句:“操,誰讓你們倆睡得離廁所近呢。”


    “你先前不是說屋裏有臊味嗎?把廁所刷刷幹淨,還不是你們兩個靠得近的最享福?”平哥在裏屋不冷不熱地說道。或許是覺得小順語言上鬥不過杜明強,所以他便插進來施了個援手。


    “哦,是這樣。”杜明強聞言點了點頭,很嚴肅的樣子。然後他一抻胳膊,忽地從上鋪躍了下來,一下子翻到了小順的身後。


    小順嚇了一跳,以為對方要突然動手,連忙向旁邊閃開一步,做好了防備的姿勢。


    杜明強卻隻是笑嘻嘻地看著他說:“我這個人很懶啊,你讓我刷廁所我肯定不願意。不過我倒有個更簡單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呢。”


    小順料到對方沒什麽好話,幹脆不搭他的茬了:“媽了個逼的,你廢什麽話,讓你刷你就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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